松林异境三部曲-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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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一消失,温度马上掉了华氏十度。
他仍然记得他家的电话号码。他又在键盘上按了几次加深印象,再拿起话筒看看是不是有拨号音。一片寂静中有一点点他之前似乎没听到的机器杂讯声。
喂?喂?
他挂上话筒,再拿起电话簿。先看姓氏,他浏览着,期待有哪一个字会牵动他的记忆或让他有情绪反应。然后看名字。他的食指在页面上一路往下滑,努力试着忽视头盖骨底部挥之不去的疼痛。
第一页。没有。
第二页。没有。
第三页。没有
到了第六页末端时,他的手指头停住了。
麦肯和珍·史考瑞
松林镇东三街四〇三号559…0196
他很快地扫视过最后两页。史考瑞是松林镇电话簿上唯一的麦肯。
他用肩膀轻轻撞开折门,在傍晚时分走出电话亭。太阳已经完全沉入岩壁后面,天色很快暗了下来,气温也逐渐下降。
我今晚要睡在哪儿呢?
他蹒跚地走上人行道,一部分的他无声地尖叫着,勒令自己立刻去医院。他又病、又渴、又饿、又困惑,而且身无分文,全身都在痛。每一次吸气,他的肺顶到肋骨引起的痛楚让他愈来愈难呼吸。
可是他的内心对去医院这件事还是非常抗拒,而在他离开大街往麦肯·史考瑞的地址前进时,他才发现是为了什么。
仍然是……恐惧。
他不知道原因。完全没有道理。可是他一点都不想踏进松林镇的医院。
现在不想。永远不想。
那是种很奇怪的恐惧。没有特定的理由。就像夜里在森林中独行一样,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么。也就是因为如此神秘,所以感觉更加可怕。
往北再走两个街区,他到达第三街。他的胸部在他向东转、背向市区走时,不知道为什么痛了起来。
他经过的第一个邮箱上印着二〇一号。
所以史考瑞家应该再往下走两条街。
前面的草地上有几个孩子在嬉戏,轮流从喷水器旁跑过。走过篱笆时,他试着挺直身体,维持一定速度,但左胸肋骨的剧痛让他还是忍不住往右偏斜。
他靠近时,孩子们全静止不动,毫无掩饰地盯着他,看他慢慢走过院子前的人行道,混合了好奇和不信任的眼光让他颇不自在。
他越过另一条马路,脚步愈来愈慢。三棵巨大的松树张开枝叶遮盖住街区上的大片天空。
这一区全是色彩鲜明的维多利亚式房子,门牌号码都是三字头。
再过一条马路,史考瑞家就要到了,
他的手心开始冒汗,他脑袋后的脉搏咚咚咚咚地跳,仿佛是一组被埋在地底的低音鼓。
眼前的画面又晃了一下。
他紧紧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视线又正常了。
他停在下一个路口。他本来就觉得渴,现在嘴巴更是变本加厉地又干又涩。他挣扎着呼吸,却在喉咙尝到胆汁的苦味。
等到你看到他的脸,你就会明白为什么了。
一定会。
他犹豫地往前跨一步,踏上马路。
快入夜了,冷空气从山上降下,聚集在山谷里。
反射在山顶积雪的微光将环抱松林镇的岩石染上一层淡淡的粉红,和愈来愈暗的天空呈现同一色调。他想领受周遭的美,想被感动,可是身体的痛让他无心欣赏。
一对老夫妻手牵着手,静静地以散步的速度超过他。
除此之外,街上既空旷又安静,完全听不见大街上的噪音。
他穿越过平坦的黑色沥青,踏上另一侧的人行道。
前方的邮箱上印着四〇一号。
下一个就是四〇三号了。
现在他得一直眯着眼睛,否则看到的全是双重影像,而偏头痛也更严重了。
艰难的十五步后,他站在漆着四〇三号的黑色邮箱旁。
史考瑞
他抓住前院篱笆的尖端,稳住自己的身体。
他伸长手,拉开半腰高的栅栏铁门上的闩子,用已经磨损的黑皮鞋稍微往前推。
门开了,转轴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矮门轻轻地撞上篱笆。
人行道上铺的旧砖块一路延伸到架了遮雨棚的前廊。两张摇椅中夹着一张小小的锻铁桌。紫色的房子,绿色的饰边。透过轻薄的窗帘,他可以看见里头的灯光。
去吧!你总得把事情弄清楚。
他踉跄地走向大门。
要压抑下恶心欲吐的感觉愈来愈难,还要加上双重影像的纠缠。
他踏上前廊,伸出手,刚好抓住门框才没摔下去。他努力撑住身体。他抓住敲门的铜环,将它往上提,双手无法控制地抖个不停。
他完全不给自己再考虑一下的机会。
他将铜环在金属片上敲了四下。
感觉像有人每隔四秒就在他的头上重击一拳。他的视线出现许多小小的黑洞,像小昆虫似地到处乱飞。
他可以听到门的另一边踩在硬木地板上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他的膝盖顿时瘫软。
他抱住一根支撑前廊屋顶的柱子保持平衡。
厚重的木门被拉开,一个应该是他父亲年纪的男人透过纱门瞪着他。高而瘦的身材,头顶上有一撮白发,山羊胡,脸颊上不明显的红血管显示他喝了不少酒。
请问有什么事?男人问。
他站直身体,用力眨眼对抗严重的偏头痛。他放开手,费力地站稳。
你是麦肯吗?他可以听到自己声音中的惧意,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也听得出来。
真讨厌自己这副胆小怯懦的样子。
老先生倾身靠向纱门,仔细打量自家前廊上的陌生人。
你有什么事?
你是麦肯吗?
是。
他移近一点,老先生的身影清楚许多,他能闻到他呼出的空气中带着红酒特有的酸甜味道。
你认识我吗?
什么?
到了此时,恐惧已经发酵成怒气。
你。认。识。我。吗。是你把我害成这样的吗?
老先生说:在这之前,我根本从来没有见过你。
真的吗?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头。这个镇还有其他叫麦肯的人吗?
据我所知,没有。麦肯推开纱门,鼓起勇气踏上前廊。兄弟,你看起来不大好。
我确实不大好。
你出了什么事?
你告诉我啊!麦肯。
屋子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亲爱的?没什么事吧?
对,珍,没事!麦肯瞪着他。不如我开车送你去医院吧?你受伤了。你需要——
我不会跟你去任何地方的。
那么,你到我家来做什么?麦肯的声音透露着不耐烦。我刚才说要帮你。你不要。好。可是……
麦肯还在讲,可是他的话却开始消失,被他胃部发出的如雷响声淹没,声音之大简直像有一列火车正高速向他冲来。他眼前的黑洞数量更多了,世界不停晃动。他的腿再也不能支撑自己的身体。连五秒钟都不行,如果他的头没在那之前先爆炸的话。
他抬头看着麦肯,他的嘴巴还在动个不停。那列火车发出巨响冲向他,密集的声量一拳一拳残忍地重击着他的头,可是他没办法把视线从麦肯的嘴巴移开,老先生的牙齿闪闪发光,上下接合,不断地制造出声音。天啊!那个声音,那种抽痛——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膝盖瘫软。
甚至没有发觉他正在往后倒。
上一秒钟他还站在前廊。
下一秒钟他已经躺在草地上。
背部着地,直挺挺地躺着,头颅因重重撞上地面而昏眩不已,
现在,麦肯在他上方盘旋,先检视他,再将双手按在膝盖上,弯腰。老先生不知道仍然在说些什么,可是脑子里的火车声实在太大了,他什么都听不到。
他就要失去意识了……他可以感觉到,再过几秒钟……他不想再受疼痛的折磨,失去意识确实蛮不错的,可是……
答案。
就在那里。
这么接近了。
一点道理都没有。可是麦肯的嘴巴里有东西。他的牙齿。他无法将视线移开,他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他要找的东西就在那里。
真相。
一切的解答。
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不要再挣扎。
不要再这么想找到它。
不要再想了。
就让它自己来找他吧!
那排……牙齿……那排牙齿……那排牙齿那排牙齿那排牙齿那排牙齿那排牙齿……
它们不是牙齿。
它们是一片闪闪发亮的格栅,上头镶了字:
麦肯
就镶在最前面。
坐在他旁边副驾驶座的史塔宁斯没机会看到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史塔宁斯显然很喜欢自己的声音,所以从博伊西【※博伊西(Boise):美国爱达荷州首府,也是该州最大城。】出发往北开了三个小时之后,他仍然一直说个不停。自从一个小时前他发现只要每五分钟讲些我倒没那么想过或嗯……真有趣之类的话就可以蒙混过去后,他的耳朵已经自动关上了。
当他看到大卡车水箱罩上的车厂名称麦肯出现在史塔宁斯的窗户外距离只剩几英尺时,离他上次搭话的时间正好差不多五分钟了,所以他刚巧转头准备随便说点什么。
他才看见那两个字,还来不及反应,史塔宁斯那侧的窗子就已经被炸成成千上万片碎玻璃。
安全气囊从机柱爆出来,可是迟了百分之一秒,刚好错过他撞向挡风玻璃的头。撞击的力量很大,大到他的头撞穿玻璃。
林肯大型轿车的右车身被挤烂,粉碎的玻璃和扭曲变形的金属四溅,史塔宁斯的头更是直接被大卡车的水箱罩格栅撞上。
他可以感觉到挤压进来的大卡车引擎喷出热气。
汽油和刹车油突然冒出的臭味。
到处都是血渍。鲜血从破裂的挡风玻璃内侧流下来,喷洒在仪表板上,喷进他的眼睛里,从史塔宁斯的残骸上不断喷出。
他驾驶的轿车被大卡车斜斜推过分隔线。就在它被推向巷口有个电话亭的棕石建筑之前,他已经昏了过去。
2
一个女人低头对他微笑。至少牙齿很漂亮,他心里想着,虽然模糊的视线加上双重影像让他很难百分之百确定。她弯腰更靠近他一点,两个头终于合成一个,五官也变得清晰许多。他可以肯定这个穿着一身白色制服,扣子从胸口一路扣到膝盖上的女人长得很美。
她重复叫唤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
布尔克先生?布尔克先生,你听见了吗?布尔克先生?
他的头不痛了。
他小心、缓慢地吸气,直到左恻的肋骨传来剧痛。
他一定抽搐了,因为护士立刻问:你的左胸还是很不舒服吗?
不舒服。他苦笑呻吟。对。我还是很不舒服。你说的没错。
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吃点药效较强的镇定剂。
不用了,我还好。
好吧!布尔克先生,千万不要逞英雄,如果你想到任何能让你觉得舒服点的事,不要客气,尽管告诉我。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喔,对了,我是潘蜜拉。
谢谢你,潘蜜拉。我想,我记得你。我上次在这儿时就见过你了。这套古典护士制服实在太让我印象深刻了,我还以为它们早就停产了呢!
她笑了。嗯,很高兴听到你的记忆恢复了。非常好。米特医师待会儿就会来看你。你不介意我先量一下血压吧?
当然。
太好了。
护士潘蜜拉从床尾的推车拿起血压计,将黑色塑胶布固定在他的左上臂。
你差点把我们吓坏了,布尔克先生。她一边说,一边把空气打进去。居然那个样子跑出去。
指针下降时她凝神细听。
及格吗?他问。
甲上。收缩压一百二十一。舒张压七十五。她把塑胶布拿下来。你被送回来时,不但精神错乱,还满口胡言乱语。她说,那时的你似乎连自己是谁都不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