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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松林异境三部曲-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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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布莱克.克劳奇



松林异境1迷途

1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仰躺在地上,阳光亮晃晃地照在脸上,还听到潺潺流水声。他的视神经痛得要死,还可以感觉到头盖骨底部传来持续却不会痛的跳动,显然是偏头痛即将发作的前兆。他转动身体,用手撑地坐了起来,将头埋在两膝之间。眼睛还没打开,就已经感觉到周遭在浮动,仿佛坐标轴被切断、成了跷跷板似地不停上下摇摆。他深深吸入一口气,觉得好像有人用高尔夫的钢制挖起杆用力重击过他左边最上方的肋骨。他呻吟着,还是强迫自己张开眼睛。他的左眼一定肿得很厉害,因为看出去的视线只剩一条非常窄的细缝。

他从没见过这么绿意盎然的画面,又长又软的绿草一直蔓延到河岸。清澈的河水在鹅卵石间飞快奔驰。河岸的另一边耸立着一座超过千尺的悬崖。岩壁上长了许多簇高大的松树,空气中松香弥漫,还有流水的清爽甜味。

他穿着黑长裤、黑西装,白色的牛津衬衫上沾满血渍。一条黑色的领带自领口松垮垂下。

他试着起身,没想到膝盖瘫软,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他往后跌坐,震动的力道之大让肋骨感到一阵剧痛。他鼓起勇气再试一次。第二次,成功了。虽然双腿软得像面条一样,但好歹还能站。他感觉到地面宛如甲板似地晃动。他慢慢转身,脚步踉跄,小心跨出一大步以保持身体平衡。

他背对河流,眼前出现一大片空地。远处的秋千和溜滑梯的金属表面被正中午的毒辣太阳晒得闪闪发亮。

举目望去,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看到公园旁有栋维多利亚式的房子,更远的地方则是一排小镇大街的建筑。整个镇最长不会超过一英里,四周被高达千尺的岩壁环抱,红色斑纹的岩石如高墙般隔绝外界。而小镇就像古罗马露天剧院的竞技场座落在正中央。最高的顶峰阴影处仍有积雪,但他所在的山谷却十分暖和,头上的天空则是一片万里无云的湛蓝。

他先检查长裤的口袋.,再检查单排扣西装。

皮夹不见了。现金不见了。证件不见了。钥匙不见了。手机不见了。

唯一留下的,是内袋里一支小小的瑞士刀。

当他终于走到公园的另一头时,神智清醒许多,却也更加困惑。糟糕的是,他颈部感到的跳动已经转变成偏头痛。

他只记得六件事情:

现任总统的姓名。

他妈妈的长相。虽然记不起她的名字或声音。

他会弹钢琴。

他会驾驶直升机。

他三十七岁。

除此之外,这个世界和他所在的地点犹如一张他看不懂的外国学名表。他可以感觉到真相就在脑中的某处跳跃,可是即使他手伸得再长也抓不到。

他走上一条宁静的住宅区道路,仔细观察每一辆他经过的车子。其中有一辆会是他的吗?

街道两侧的房子维持得相当好,刚油漆过的外墙、白色栅栏圈住的翠绿草地、黑色邮箱上拼出每户人家姓氏的白瓷砖。

几乎每个后院都生气勃勃,不只种了花,还种了许多蔬菜和水果。

所有颜色都如此纯净、鲜明。

走到第二个街区的一半时,他感到一阵抽痛。走了这么远让他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左胸的痛楚迫使他不得不停下脚步。他脱下西装,把衬衫下摆从裤带里拉出来,解开胸口的钮扣,拉开领子。看起来比他想像的还糟,他的左胸有个很长的暗紫瘀血印子,中间暗黄色的伤口又长又宽。

显然他是被什么东西撞了。而且力道极大。

他用手轻触头盖骨的表面。头痛还在,而且愈来愈严重,可是除了左胸的伤口,他身上其他部位似乎都没受伤。

他把衬衫的钮扣扣回去,下摆塞进裤腰,继续在街上走。

得到的结论很模糊,他大概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可能是被车子撞,也可能是跌倒。更可能是被人攻击,所以他身上的皮夹才会不翼而飞。

他应该立刻去报警。

不过……

要是他做了什么坏事呢?犯了罪之类的?

可能吗?

也许他应该再等一下,看看待会儿还会再想起什么事。

他对这个镇似乎没什么印象。他突然发现自己一边蹒跚走着,一边念着每个邮箱上的姓氏。是潜意识吗?是因为在他撷取记忆的过程中,他知道其中一个邮箱会写着他的名字吗?知道如果他看见了,就能想起所有的一切吗?

小镇中心的建筑物出现在松林树梢间,就在几个街区之前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车辆行进的声音、远远的说话声和中央空调的嗡鸣声。

他在马路中停住脚步,下意识地歪头。

他瞪着一栋两层楼红绿相间的维多利亚式房子前的邮箱。

瞪着邮箱侧面上的名牌。

他的脉搏变快,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

麦肯锡

麦肯鍚。

这名字对他没有任何意义。

麦肯……

可是第一个音节似乎让他想起什么。或者,该说是激起了一点情绪反应。

麦肯。麦肯。

他是麦肯吗?那是他的名字吗?

我叫麦肯。嗨,我是麦肯,很高兴认识你。

不对。

他舌头念出这名字的感觉并不自然。这名字不像是他的一部分。老实说,他讨厌这个名字,因为它让他联想起……

恐惧。

真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他打从心底畏惧这个字。

曾经有个叫麦肯的人伤害过他吗?

他继续走。

再过三条街,他来到大街和第六街的交叉口,他在树荫下的长凳坐下,小心而缓慢地深呼吸。他环顾四周,试图寻找任何看起来熟悉的事物。

没有一家连锁商店。

他坐的位子的斜对角是家药房。

隔壁则是小餐馆。

小餐馆隔壁是栋三层楼的建筑,垂挂的招牌上写着:

松林大饭店

咖啡豆的香味让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他左右查看,看到半条街外有间叫热豆子的咖啡店。味道一定是从那里飘出来的,

呣……

他想起来他对咖啡很讲究。他很喜欢喝咖啡。虽然在目前的情况下,他宁愿想起什么别的,但至少这也算是拼凑自己是谁的过程中一块小小的拼图。

他走到咖啡店,拉开纱门。很精致小巧的一家店。光是闻味道,他已经知道这里的咖啡一定很不错。右手边的吧台上摆着浓缩咖啡机、磨豆机、果汁机和各式调味饮料的玻璃瓶。三张高脚凳上都坐了人。吧台对面则有几张沙发和椅子靠着墙放。书架上排着不少褪色的平装书。两个实力悬殊的老先生在角落下棋。墙上挂了一系列中年妇女的黑白自拍照片,同样的表情、不同的对焦,大概是当地艺术家的作品吧?

他走向收银员。

二十多岁的金发辫子头女店员终于注意到他,他觉得她美丽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恐惧。

她认识我吗?

他在柜台后的镜子看到了自己的影像,立刻明白为什么她会露出嫌恶的表情。他左半边的脸上有着大片瘀血,更糟的是他的左眼突出,肿得只剩一条缝。

我的天啊!有人狠狠揍了我一顿。

除了可怕的瘀青之外,他看起来其实还不坏。估计他大概有六尺高,也许六尺一寸,黑色短发,两天没刮的胡子像影子似的笼罩住下半张脸。西装下的肩膀轮廓和牛津衬衫下的胸线显示他的身材结实强壮。他觉得自己看起来很像广告行销公司的高阶主管,如果他能刮个胡子、换件衣服,应该就百分之百合乎成功商界人士的刻板印象了。

请问想喝点什么?女店员问。

他实在很想喝杯咖啡,可是他身无分文。

你们的咖啡很棒吗?

女店员面露困惑。

嗯,是。

全镇最好的吗?

这个镇上就我们一家咖啡店,不过,是的,我们的咖啡非常棒。

他倾身靠向柜台。你认识我吗?他轻声问。

什么?

你认得我吗?我以前来过这儿吗?

你不晓得自己以前有没有来过这儿?

他摇头。

她仔细看着他好一会儿,想判断眼前被揍得很惨的男人是认真的,还是疯了,还是在耍她。

最后她说:我相信我以前没看过你。

你确定吗?

嗯,这是个小镇,不是纽约市。

有道理。你在这儿工作很久了吗?

一年多了。

所以我不是这家店的常客罗?

绝对不是。

我还能再请教你另一件事吗?

当然。

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你身在何处?

听到这问题,他犹豫了,一部分的自己并不想承认他是如此绝望无助。终于,他还是摇了摇头。女店员眉头皱在一起,仿佛对他的反应无法置信。

我不是在耍你。他说。

这儿是爱达荷州的松林镇。你的脸……你出了什么事?

我……我不知道。镇上有医院吗?话一出口,他立刻感觉到一阵不祥的预感爬上他的背脊。

只是不祥的预感吗?

还是勾动了什么深藏的记忆,才会让他打从心里觉得不舒服?

有,再往南走几条街。你应该马上去急诊室。我帮你叫辆救护车,好吗?

不用麻烦了。他从柜台后退。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玛兰达。

谢谢你,玛兰达。

再度走进阳光下让他稍微失去了平衡感,也让他的头痛加剧。路上没车,所以他横过马路,走到大街的另一边,往第五街的方向前进。一个年轻妈妈带着小男孩经过,孩子小声地发问,听起来像是:妈咪,是他吗?

女人嘘了孩子一声,皱着眉,转过来看着男人道歉:真对不起。他不是故意要冒犯你的。

他走到第五街和大街的交叉口,在一栋两层楼的棕石建筑前停下脚步。双扇大门的玻璃上印着松林镇第一全国银行。他看到有个公共电话亭立在银行旁的巷子前。

他跛着脚尽快走向电话亭,拉上门,把自己关在里头。

他从没看过这么薄的电话簿,他一页又一页地翻着,希望能看到什么唤起自己的记忆。可是那不过是列印了几百个名字的八张纸,就和这个镇里其他的东西一样,对他都没有任何意义。

被他扔下的电话簿在金属线的牵引下前后跳动,他把前额靠在冰凉的玻璃上。

电话上的按键吸引了他的目光。

灵光一闪,他不禁微笑。

我记得我家里的电话号码。

在拿起话筒前,他先在键盘上按了几次以确定自己真的记得,他的指尖毫无困难地按着,仿佛肌肉也有属于自己的记忆。

他打算要求对方付费,希望老天保佑有人在家,嗯……是说他有家人的话。当然,他没办法告诉他们是谁打来的,毕竟他到现在还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可是也许他们会认出他的声音,愿意接受这通电话。

他拿起话筒,放在耳朵上。

按下键盘上的零。

没有嘟嘟嘟的拨号音。

他压了压挂勾,还是一样。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立刻满腔怒火。他用力挂上话筒,从心底涌出的恐惧和怒气像突然窜出的大火吞噬了他。他将右手往后猛然一拉,意图一拳打碎玻璃,也不顾指关节会受伤,但他左胸肋骨的痛突然间贯穿全身,让他瘫软倒在电话亭的地上。

他头盖骨底部的剧痛更严重了。

他的视线先是重叠,再变模糊,最后终于转成全黑……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电话亭被笼罩在阴影中。他抓着连接在电话簿的金属线,用力将自己拉起来。透过肮脏的玻璃,他看见太阳被小镇西边岩壁遮住了一半。

太阳一消失,温度马上掉了华氏十度。

他仍然记得他家的电话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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