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短篇小说精选-第20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连个扣子都不会钉,那么能说外语管什么用?我这人受过教育,即使跟卡尼杰林公爵我照样能说得头头是道,就像现在跟您说话一样。我需要朴实一点的女人。最主要的是,她得敬重我,她得明白,是我给了她幸福。”
“那当然。”
“好吧,现在来谈谈名词①问题……富贵人家的千金我不要。我不能作践自己,居然为了金钱去结婚,我希望我不至于吃女人的面包,而是要她吃我的面包,还要让她心里明白这一点。可是穷苦人家的姑娘我也不能要。我这人虽说有点钱财,虽说我结婚不是出于贪财,而是出于爱情,但是,我也不能娶个穷女人,因为,您也知道,现在物价昂贵,再说日后还要生儿育女。”
……………………
①俄语中“名词”与“实际”谐音,他读错了。
“可以找个有陪嫁的,”媒婆说。
“请喝呀,别客气……”
两人沉默了五分钟。媒婆叹一口气,瞟了列车长一眼,问道:
“那么,老爷,那种……单身女人您不能要吧?有好货哩。有个法国女人,还有个希腊女人。都挺抢手的。”
列车长考虑一下,说:
“不,谢谢您。承您好心关照,我心领了。现在容我问一下:您给人张罗一个新娘要收多少钱?”
“要得不多。您按老规矩给个二十五卢布外加一件衣料,我就多谢了……至于找有陪嫁的女人,那就是另一个价码了。”
斯特奇金在胸前交叉抱着胳膊,开始沉思起来。他想了一会儿,叹口气说:
“这价太贵了……”
“一点儿也不算贵,尼古拉·尼古拉伊奇!从前吧,做成的婚事多,收费也就便宜些,如今这年头,我们能挣几个钱呀?要是在不持斋的月份①,能挣上两张二十五卢布,那就得谢天谢地了,老实告诉您,老爷,光靠说媒我们是发不了财的。”
……………………
①按东正教习俗,在持斋的月份不举行婚礼。
斯特奇金疑惑不解地望着媒婆,耸耸肩膀。
“哼!难道五十卢布还少吗?”他问。
“自然少啦!以前我经常拿一百多呢。”
“哼!真没想到,干那种事居然能挣大钱。五十卢布!那可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挣到这个数目的!请喝呀,别客气……”
媒婆又干一杯,眉头不皱一下。斯特奇金默默地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说:
“五十卢布……这么说,一年就是六百哪……请喝呀,别客气……有这么多红梨②,您可知道,柳博芙·格里戈里耶夫娜,您给自己找个新郎,也不难呀……”
……………………
②应为“红利”,他读错了。
“我吗?”媒婆笑了,“我老啦……”
“一点儿也不……您的身段那么好,脸蛋又白又胖,其余的,也不错。”
媒婆不好意思了。斯特奇金也不好意思了,他挨着她坐下。
“您还挺讨人喜欢的,”他说,“要是您再找一个作风正派,又能省吃俭用的当家人,那么有他的薪水,再加上您的收入,您就更讨人喜欢了,两口子会相亲相爱过日子……”
“天知道您在说什么,尼古拉·尼古拉伊奇……”
“说说又何妨?我没有恶意……”
一阵沉默。斯特奇金开始大声擦鼻涕,媒婆则满脸通红,羞答答地望着他,问:
“那么您,尼古拉·尼古拉伊奇,一月有多少收入呢?”
“我吗?七十五卢布,不算奖金……另外,我们在硬脂蜡烛①和兔子②上也有些进帐。”
……………………
①指查抄点火车上的蜡烛。
②指向逃票乘客索要钱物。
“您打猎吗?”
“不,我们管逃票乘客叫兔子。”
在沉默中又过了一分钟。斯特奇金站了起来,开始激动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我不找年轻姑娘,”他说,“我是上了年纪的人,我需要那种……像您那样……中年以上、做事稳重、有您那种身段的女人……”
“天知道您在说什么……”媒婆吃吃笑起来,用手绢遮着涨红的脸。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我觉得您的那些品性正合我的心意。我这人作风正派,滴酒不沾,如果您也中意,那……那就最好不过了!请允许我向您求婚!”
媒婆激动得掉下了眼泪,随即又吃吃笑起来。为了表示同意,她立即跟斯特奇金碰杯。
“好了,”喜气洋洋的列车长说,“现在容我来向您说明,我希望您怎样待人接物,怎样持家过日子……我这人向来严肃、认真、稳重,对人对事光明磊落,我希望我的妻子也跟我一样要求严格,她要明白,我是她的恩人,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他坐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开始向未来的新娘阐述他对家庭生活、对妻子责任等等的观点。
一八八七年七月二十五日
18 名贵的狗
杜博夫,一个老兵出身、年纪不轻的中尉和志愿入伍的克纳普斯正坐在一起喝酒。
“好一条公狗!”杜博夫指着他的狗米尔卡对克纳普斯说,“名-贵-的狗哪!您注意它的嘴脸!光凭这嘴脸就值大钱了!遇上喜欢狗的人,冲这张脸就肯甩出二百卢布!您不信?这么说您是外行……”
“我懂,不过……”
“这可是长毛猎狗,英国纯种长毛猎狗!发现野物时那副姿势别提多漂亮了,还有那鼻子……真灵!天哪,多灵的鼻子!当初米尔卡还是一条小狗崽子,您知道我花了多少钱买下的?一百卢布!好狗啊!米尔卡,你这机灵鬼!米尔卡,你这小坏包!过来,过来,上这儿来……哎呀呀,我的小宝贝,我的小乖乖……”
杜博夫把米尔卡招引过来,还在它的狗头上亲了一下。他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我谁也不给……我的小美人……小淘气。你是爱我的,米尔卡,是不是?……行了,滚一边去,”中尉突然喝道,“脏爪子尽往军服上蹭!说真的,克纳普斯,买这小狗我花了一百五十卢布!可见它很值钱:只可惜我没有时间打猎!这狗简直闲死了,也荒废了它的才能……所以我想把它卖了。您买吧,克纳普斯!您一辈子会感谢我的!哦,要是您手头紧,我可以半价让给您……出五十就带走!您这是明抢呀!”
“不,亲爱的……”克纳普斯叹了口气,“您那米尔卡要是一条公狗,也许我会买下它,可是……”
“米尔卡不是公狗?”中尉不胜惊讶,“克纳普斯,您怎么啦?米尔卡不是公-狗!哈哈!那么照您看它是什么?母狗吗?哈哈哈!这孩子,可真行!连个公狗母狗都分不清!”
“您这样对我说话,就好像我是个瞎子或者是不懂事的娃娃……”克纳普斯生气了,“当然是母狗!”
“说不定您还会说我是一位太太吧!唉,克纳普斯,克纳普斯!亏您还专科学校毕业哩!错啦,我亲爱的,这是一条地地道道的纯种公狗!而且它比任何一条公狗要强十倍,您却说……不是公狗!哈哈……”
“对不起,米哈伊尔·伊凡诺维奇,您……您简直把我当成了傻瓜……真叫人生气……”
“得了,别生气,去您的……不买算了……您这个人死不开窍!待会儿您还会说,这狗的尾巴不是尾巴,是腿呢……别生气。我对您本来是一番好意。瓦赫拉梅耶夫,拿白兰地来!”
勤务兵又送来一瓶白兰地。两位朋友各斟一杯,沉思起来。半个小时在相对无言中过去了。
“就算是母狗……”中尉打破沉默,沉着脸瞧着酒瓶,“真是怪事!不过这对您更好啊。它能给您下崽,一头小狗崽子就是二十五卢布……谁都愿意买您的。我真不明白您为什么这么喜欢公狗!母狗比公狗强一千倍。母狗更识好歹,更恋主人……这样吧,既然您这么怕母狗,您给个二十五卢布就带走。”
“不行,亲爱的……我一个戈比也不出。一来我不需要狗,二来我也没有钱。”
“这话您早说不就好了。米尔卡,从这儿滚出去!”
勤务兵端上煎鸡蛋。两位朋友吃起来,默默地把一平锅鸡蛋吃个精光。
“您是个好小伙子,克纳普斯,诚实……”中尉擦着嘴说,“就这么放您回去我也过意不去,见鬼去……您猜怎么着?把狗带走吧,我白送您了!”
“叫我把它弄哪儿去呀,亲爱的?”克纳普斯说完叹一口气,“再说我那里有谁能照看它呢?”
“行了,不要就不要……见您的鬼去!既不想买,也不想要……哎,您去哪儿?再坐一会儿嘛!”
克纳普斯伸个懒腰,站起来,拿起帽子。
“该走了,再见吧……”他打着哈欠说。
“那您等一下,我来送送您。”
杜博夫和克纳普斯穿上大衣,来到街上,默默地走了一百来步。
“您看我把这狗送谁好呢?”中尉开口说,“您有没有什么熟人?那条狗您已经看到了,是条好狗,纯种狗,可是……对我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我不知道,亲爱的……再说我在这地方哪儿有什么熟人?”
一直走到克纳普斯的住处,两位朋友再没有说一句话。克纳普斯握过中尉的手,打开自家的便门,这时候杜博夫咳了一声,有点迟疑地说:
“您可知道本地的那些屠夫收不收狗呢?”
“想必会收的……我也说不准。”
“明天我就让瓦赫拉梅耶夫送了去……去它的!叫人剥了它的皮……这该死的狗!可恶极了!不但弄脏了所有的房间,昨天还把厨房里的肉全偷吃光了,下-下-贱胚子……是纯种狗倒好了,鬼知道它是什么东西,没准是看家狗和猪的杂种。晚安!”
“再见!”克纳普斯说。
便门关上了,中尉一人留在外面。
一八八五年十一月十九日
19 牡蛎
我不必费力追忆,就能记起一件往事的全部细节。那是阴雨绵绵的秋天的一个傍晚,我和父亲站在莫斯科的一条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我感到一种奇怪的病渐渐控制了我。没有一点疼痛,但两条腿不由得弯下去,要说的话嘎在喉咙口,头无力地歪到一边……显然,我很快会倒下去,失去知觉。
这时如果把我送进医院,医生们一定会在我的病历卡上写上“饥饿”①字样……这种病在任何医学教科书里是找不到记载的。
……………………
①原文为拉丁文。
我的亲爹挨着我站在人行道上。他穿着很旧的夏季大衣,一顶花条呢帽里露出一团棉花。他的脚上穿一双又大又重的胶皮雨鞋。这个世俗的人生怕别人看出他光脚穿着雨鞋,便在小腿上再套一副旧皮靴筒。
这个可怜而又有点糊涂的怪人,随着他那件做工考究的夏季大衣变得越来越破旧和肮脏,我对他的爱却越来越深厚。他在五个月前来到京城,想谋求一个文书职位。这五个月来他一直在城里东奔西跑,到处找事做,直到今天才下决心跑到大街上来乞讨……
在我们对面是幢高大的三层楼房,挂着蓝色招牌:“旅店”。我的头软弱无力地往后仰,朝两边歪,我不由自主地朝上方看,望着旅店那灯火通明的窗子。窗内闪动着人影。可以看到一架轻便管风琴的右半边、两幅粗劣的彩画和挂着的电灯……我盯住一扇窗子,看到一块发白的东西。那东西动不动,轮廓方正,在四周深褐色的背景上十分醒目。我瞪着眼睛细看,认出那是挂在墙上的一块白色牌子。那上面有字,但究竟是什么宁,我就看不清了……
足足有半个钟头,我不让眼睛离开这块牌子。那片白色吸引住我的视线,似乎对我的脑子在施催眠术。我竭力想读出牌子上的字,但我的努力却是白费。
最后,那奇怪的病汗始显示威力。
马车的惋辆声在我听来像是隆隆的响雷,在大街上的臭气中我能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