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行动-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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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芬妮一看到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他剥掉制服和衬衣的当儿,她就已经把野外急救箱从他的提箱里拿了出来,在注射器里注入了吗啡混合剂。迪特尔倒在床上,她把针头扎进他的手臂。疼痛一下子就消失了。斯蒂芬妮在他身边躺下,用指尖轻轻抚摸他的脸。
几分钟后,迪特尔就失去了意识。
10
弗立克的家是贝斯沃特街一幢巨大的老房子里的一个单人间,她的房间在阁楼上,如果炸弹穿过屋顶,就会直接落在她的床上。她很少待在这里,不是因为害怕炸弹,而是因为她实际的生活都在别处——在法国,在特别行动处总部,或者在行动处遍及全国的某个培训中心。屋子里属于她的东西不多,一张米歇尔弹吉他的照片,摆着福楼拜和莫里哀法语原文作品的书架,还有一张她在十五岁时在尼斯画的水彩画。矮柜的三个抽屉里是衣服,一个抽屉里是枪支弹药。
她浑身疲惫,情绪低落,脱了衣服后躺在床上,翻弄着一份《检阅》杂志。她在杂志上读到,上周三柏林刚被一千五百架飞机轰炸过,这实在令人难以想象。她想象着那种场面对生活在那里的普通德国人意味着什么,满脑子里都是中世纪绘画中的地狱场景,赤裸的人们被天降的大火活活烧死。她翻了一页,上面是一则二流V牌烟草冒充忍冬牌香烟的无聊报道。
思绪又将她带回昨天的失败,她在脑子里把整个战斗又重演了一遍,想象着假如她作出这样或那样的决策,是否最后能够取胜,免遭失败。她输掉了这场战斗,也担心自己可能会失去丈夫,不知道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她不合适做一个领导者,也不合适做一个妻子,也许在她的性格深处有某种缺陷。
现在,她的替代方案也被拒绝了,再做补救的希望渺茫。那些勇敢的人全都白死了。
最后她心神不安地睡着了。她被惊醒时,听到有人使劲敲门,大声喊着:“弗立克!电话!”这是住在她家楼下的一个姑娘在喊她。
弗立克书架上的钟指向六点。“谁的电话?”她问。
“他只说是办公室的。”
“我就来。”她披上晨衣。她有些弄不清这是早晨六点还是晚上六点,往小窗户外瞥了一眼,太阳正落在拉德布洛克?格罗夫大街一排排优雅的露台上。她跑下楼去厅里接电话。
是珀西?斯威特的声音:“很抱歉把你吵醒了。”
“没关系。”听到电话另一头珀西的声音总是让她很高兴。她越来越喜欢他了,尽管他一再派她身赴险境。管理特工是个让人厌烦的工作,一些高级军官自我麻醉,对自己人牺牲或被俘抱着一种铁石心肠的态度。但珀西从不这样,每一次损失都让他犹如饱受丧亲之痛。因此,弗立克知道,他决不会让她去承担不必要的风险。她信任他。
“你能到果园宫来一趟吗?”
或许上面重新考虑了她端掉电话交换站的新计划,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感到有了希望。“蒙蒂改变了主意?”
“恐怕没有。只是我想要你给一个人介绍一下情况。”
她咬着嘴唇,压抑着内心的失望。“几分钟后我就到。”
她迅速穿上衣服,坐地铁赶到了贝克大街。珀西在波特曼广场的那座公寓里等她。“我找到一个无线电报务员,没有经验,但他完成了培训。我明天送他到兰斯去。”
弗立克条件反射般地往窗户那儿看,查看天气如何,特工们一提到飞行都是这种反应。珀西的窗帘拉着,这是为了安全,不过反正她也知道天气很好。“去兰斯?为什么?”
“我们今天没有任何米歇尔的消息。我要知道波林格尔小组还剩下多少。”
弗立克点了点头。那个无线电报务员叫皮埃尔,他也参加了行动,想必已经被俘或者被杀。米歇尔有可能找到皮埃尔的无线电收发器,但他没经过操作培训,肯定也不知道代码。“你是怎么打算的?”
“这几个月我们已经给他们运送了好几吨武器炸药。我想让他们弄出点儿动静来。电话交换站是最重要的目标,但并不是唯一目标。就算那里除了米歇尔以外没剩下几个人,他们还是可以炸毁铁路,切断电话线,袭击岗哨——这些事情都很有用,只是没有通信手段我就没法指挥他们。”
弗立克一耸肩,对她来说,城堡是唯一重要的目标,其他全都是鸡毛蒜皮。但先别去管它。“我会给他介绍情况的,没问题。”
珀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米歇尔怎么样?我是说除了受伤这件事以外。”
“还好。”弗立克沉默了一会儿。珀西盯着她,她骗不了他,他太了解她了。最后她叹了口气,说:“有个姑娘在那儿。”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不知道我的婚姻里还剩下什么。”她凄苦地说。
“我很难过。”
“要是我能对自己说,我是为了某种目标牺牲了这一切,发动攻击重创敌人,有助于大反攻赢得胜利,我的心情会好过一些。”
“两年来,你的贡献比大多数人都多。”
“可战争没有二等奖,不是吗?”
“对。”
她站了起来。她对珀西爱怜般的同情很是感激,但这让她变得感情脆弱。“我还是去给新报务员作介绍吧。”
“代号是‘直升机’,他正在书房等着。恐怕算不上出类拔萃,但小伙子很勇敢。”
这让弗立克感觉有点儿马虎。“如果他不太出色,为什么派他去?他可能会给别人带来危险。”
“正如你以前说过的——这是我们的重要时机。如果入侵失败,我们就会失去欧洲。我们要把能投向敌人的都投出去,因为不会再有机会了。”
弗立克冷冷地点了一下头。珀西拿她说过的话来反驳她,但他说得不错。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人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包括米歇尔的生命。“好吧,”她说,“我最好马上就开始。”
“他很渴望见到你。”
她皱起了眉头说:“渴望?为什么?”
珀西苦笑了一下。“见了面你就知道了。”
弗立克离开了这间珀西用作办公的公寓客厅,沿着走廊出去了。他的秘书在厨房里打字,她告诉弗立克到另一个房间去。
弗立克在门外停了下来。事情已经这样了,她告诉自己:你得振作起来,投入工作,希望你最终能够忘记。
她走进书房,这个房间很小,一张方桌和几把互不匹配的椅子。“直升机”是个二十二岁左右的男孩,皮肤白皙,穿着花呢西装,上面是芥黄、橙色和绿色的格子,在一英里以外你就能看出他是个英国人。幸运的是,他在上飞机之前会让人打扮一番,让他出现在法国小镇上不至于惹人注意。特别行动处雇了法国裁缝和成衣匠,专门为特工制作欧洲款式的服装(然后再花几个小时把衣服做旧,否则看上去太新,会让人怀疑)。“直升机”淡粉色的皮肤和发红的金发就让人为难了,除了指望盖世太保会觉得他大概带点儿德国血统以外,没有任何办法补救。
弗立克作了自我介绍,然后他说:“我们原来见过面,实际上。”
“对不起,我记不得了。”
“你在剑桥跟我哥哥查尔斯是同学。”
“查理?斯坦迪什——是啊!”弗立克想起了那个也穿花呢外套、白白净净的男孩,比“直升机”更高,更瘦,但可能不是更聪明——他没有拿到学位。查理能讲一口流利的法语,她记起来了——他们倒是有些共同的东西。
“有一次你去过我们在格洛斯特郡的房子。”
弗立克想起三十年代曾在乡村别墅度过的那个周末,他家里有一位和蔼可亲的英国父亲,一位漂亮文雅的法国母亲。查理有一个小弟弟,名叫布莱恩,正处于尴尬的青春期,穿着齐膝短裤,为他的新相机兴奋不已。她跟他说过几句话,让他有点儿迷上了她。“查理怎么样了?自从毕业后我再没有见过他。”
“他死了,实际上。”布莱恩一下子伤心起来,“1941年死的,死在了倒——倒霉的沙漠里,实际上。”
弗立克怕他会哭起来,于是她拉起他的手,用两只手握住它,说:“布莱恩,我真的十分难过。”
“你真是太好了。”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做出高兴的样子。“后来我见过你,只有一次。你到我那个特别行动处训练组上了一堂课。我一直没机会跟你说话。”
“我希望那堂课对你有用。”
“你讲的是抵抗组织内部的叛徒,应该怎么对付他们。你说,‘这很简单,只要把你的枪筒抵住那混蛋的后脑勺,扣两下扳机就行了。’把我们全都吓坏了,实际上。”
他用一种崇拜英雄的眼光望着她,她开始明白珀西话里面的暗示,看来布赖恩仍然有点儿迷恋她。她转身离开他,坐在桌子的另一边,说:“好了,我们开始吧。你知道你要接触的那个抵抗组织已经基本上被消灭了。”
“知道,我要去弄清还剩下多少人,如果有,还能不能用。”
“可能有些成员在昨天的遭遇战中被盖世太保逮捕,你我说话这会儿正在受到审问,所以你必须特别小心。你在兰斯的接触人是一个代号为‘中产者’的女人。每天下午三点她去大教堂的地下室祷告。一般她都是一个人在那儿,但万一有别人也在那儿,她就会穿不一样的鞋,以便我们的人认出来,鞋是一只黑色一只褐色。”
“这很好记。”
“你对她说,‘为我祈祷。’她就会回答,‘我为和平祈祷。’这就是暗号。”
他重复了一遍。
“她会把你带到她家里,让你跟波林格尔组织的领导人接上头,他的代号是‘莫奈’。”她说的是她的丈夫,但布赖恩没必要知道,“遇到组织里的其他成员时,不要提‘中产者’的地址或她的真名,请记住,这是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不知道最好。”是弗立克亲自招募的“中产者”,也是她亲手建立的切断防护,就连米歇尔也没见过这个女人。
“我明白。”
“你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肯定有上百个问题,可我一个也想不起来。”
她站起身,绕过桌子跟他握手。“好吧,祝你好运。”
他抓着她的手。“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来我们家度过的那个周末,”他说,“我想当时我肯定讨人厌极了,但你对我非常好。”
弗立克笑了一下,淡淡地说:“你是个乖孩子。”
“我爱上你了,实际上。”
她真想抽回自己的手,转身走开,但他可能明天就会死掉,她不能给他留下这么一个残酷的印象。“我很荣幸。”她说,尽量保持一种和蔼说笑的语气。
这样也没用,他是认真的:“我想……你能……给我一个吻吗,就算祝我好运?”
她犹豫了。哦,管他的呢,她想。她踮起脚,轻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她让这个吻持续了一小会儿,然后放开。布莱恩被这突如其来的快乐惊呆了。她拍了拍他的脸颊。“活着回来,布莱恩。”说完,她就走了出去。
她回到珀西的房间,他桌上有一摞书,摊放着各种照片。“都完事儿了?”他问。
她点点头说:“不过他不是干特工的料,珀西。”
珀西耸耸肩,说:“他很勇敢,他的法语跟巴黎人说的一样,枪法也不错。”
“要在两年前,你会把他送回到部队里去。”
“没错。但我星期天要把他送往桑迪。”在坦普斯福德简易机场附近的桑迪村一座乡间大房子里,布莱恩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