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有耳-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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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后,人们看清了,只见铺天盖地的乌鸦遮没了神农镇的天空,像蝗虫一样覆盖了镇上的每一根树枝、每一片屋顶、每一寸天空。乌鸦们旁若无人的低空飞翔,在一米多高的地面上潮水般推进。太阳出来之前,乌鸦们纷纷聚拢,像一股龙卷风盘旋到山神庙的上空,其他地方一只乌鸦也不见了。人们正在惊诧,忽然天上地下一片肃穆,乌鸦们全都停止了鸣叫,只见一股黑暗的漩涡围绕着山神庙的顶端无声无息地盘旋,涡流粗约数十米,下抵庙顶上接天穹,仿佛天神在大地上不断搅动的手臂。其景尉为壮观。
太阳出来了。镇东土屋起伏的山脉仿佛突然断裂,大地裂出一道口子,喷薄的熔岩呼啸而出,瞬间染红了天空,人人都在屏气凝神,乌鸦们无声地飞旋,神农镇死一般寂静。就在太阳的光芒刚刚爆发,乌鸦们忽然同时发出静天动地的哀号。
凄厉的哀声滚滚而来,神农镇的人被吓得抱头鼠窜,却找不到可以躲避这种恐惧的地方。叫声过去,人们抬起头来,只见山神庙上空最顶端黑色的鸦群突然爆炸,宛如一颗光秃秃的笔直的树干顶端盛开了一朵黑花。黑花剧烈的膨胀,逐渐稀薄,爆开的乌鸦们四散而飞,然后花朵一节一节向下爆开,圆锥四分五裂,碎成一团张牙舞爪的怪兽布满了天空。怪兽越来越大,越大越稀薄,逐渐融入刚刚泛白的天空,再也见不到一点痕迹。
神农镇上再也没有一只乌鸦。整个过程像是黎明梦醒前残留在眼前的一个梦的碎片。
天亮了。
3
李澳中接到报案在中午十二点半,乌明清昨夜抓赌忙了个通宵,正在隔壁宿舍里酣睡。李澳中拍醒他,他揉揉眼睛,满不乐意的问:“这么早,啥事啊!”
李澳中盯了他半晌,一字一句地说:“山神庙里的疯子死了。”
发现疯子死亡在十二点二十五分。全镇人都对乌鸦天亮前在山神庙顶盘旋感到惊诧,有几个胆大的青年以董大彪为首提着棍棒摸进了庙中。他们踩着满地的羽毛和乌鸦屎小心翼翼地踏上台阶,庙门一扇关着,一扇却躺倒了地上。他们踏着门板走进大殿。大殿里空无一人,神案翻倒在地上,旁边的火堆已经熄灭,大殿郑重的山神形象狰狞,面目栩栩如生,只是脖子上却勒着一截绳子。众人顺着绳子望去,这才发现绳子的另一头吊在疯子的脖子上。疯子挂在离地近三米的大梁上,一动不动,已经死了。
众人发出一声惊叫,哗的一声屁滚尿流地跑出了神殿,有人带着手机,镇定了半天抖抖索索地掏出来拨了110。
李澳中和乌明清等派出所的人赶到半个多小时,县公安局的人也来了,三辆警车同时闪着警灯呼啸着冲进人群。虽然死的是个无人过问的疯子,但这个案子实在离奇诡异,一个副局长领队,刑侦大队的杨队长、叶扬等人来了二三十个。众人进去一看,全都傻了眼。现场保护得挺好,发现现场的人根本没进去多远就跑了出来,李澳中为了保护现场连尸体都没解下来,仍旧原样挂着。死者呈右侧位型吊在距地面三米的梁上,下颚微微上扬,花白的乱发长长地披了下来遮住了半个面孔。头面部淤血,紫青肿胀,嘴巴微张,舌尖微微露出齿外,眼珠无神地睁着,几乎瞪裂了眼角。面容极其恐怖。背后的山神脖子上勒着同一根绳子,经过大梁将他们吊在了一起,山神怒目圆睁,露着参差的獠牙,脸色青紫,一条毒蛇般的长蛇探出口外。其形如疯子,仿佛也被勒死。惨烈的对比给人以强烈的震撼。
警察们强忍着心里的恶心和疯子拉出来的屎尿臭味,开始拍照,检查现场,分析原因。
李澳中找了个机会把杨队长和叶扬拉到了一边,说了自己昨天傍晚来找疯子的过程。两人一听就呆了。
“你怎么会来找他?”杨队长问。
“因为鲁一刀的案子。”李澳中说,“我一直怀疑鲁一刀是被本镇的人诱骗到洛阳杀了的。这个疯子是鲁一刀的儿子鲁狗剩提供的线索。”
叶扬在一旁做了证实,鲁一刀的死的确有这种可能性,不过这是洛阳同行的案子,我也就没汇报那么详细。
杨队长眉头皱了起来:“你这么一来这个案子就更复杂了。你确信昨晚你们动手时没伤他要害?”
“没有。我下手的准头你清楚。我只是朝他脊背上抽了几棍子,踹了他一脚,他随后就站了起来。只怕他伤得还没我重。“
杨队长仔细打量一下现场:“这个神案是你们弄倒的?“
“不是。”李澳中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只有那扇门是我进来是推倒的。搏斗时我们在火堆前面,离神案挺远。”
“你昨天来找疯子有谁知道?”杨队长盯着他的脸。
“如果路上没人看见的话……”李澳中越来越琢磨出他话里的意味,回答越发谨慎,“……只有乌明清。我白天曾问过他疯子的事。”
杨队长不再问了,脸色铁青。叶扬则忧心忡忡。
4
两天后,检尸结果出来了。死亡时间在当日凌晨一点至两点。死者身上没有其他致命伤,只是脊背上有三个条状皮下出血,为棍棒所伤。索沟由最低点起对称地向外侧上方倾斜,压痕呈马蹄形,上口不交叉。为缢死征象。根据尸检血液中甲状腺球蛋白含量增高,可以确定为颈部受压引起的机械性窒息而死。
这样一篇报告一出来,警队的人全犯了愁;无法判定是自杀还是他杀!这一点在内部立刻引发了极大的争论。在杨队长的安排下,负责此案的人实现已经听了李澳中关于事前经过的陈述,一部分人了可判断为他杀。理由是一个疯子不太可能有自杀的意识,而且设计得这么巧妙,简直有些变态。
另一部分人反驳:正因为吊死的方式变态才有可能是自杀,疯子本来就是神经失常的变态者。
他杀论者据理力争:癫狂和变态在精神分析学中有严格的区分,根本是两码事。变态有正常的思维能力,而精神分裂或疯狂根本就不可能正常思考。
自杀论者嗤之以鼻:这疯子活着的时候你又没见过,你怎么知道他是癫狂还是变态?他杀论者哑口无言。在座的谁也不是神经科医生,根本不懂这方面的知识。
侦查了七八天,也没有丝毫有用的线索,他杀论者也渐渐泄了气。正这时局领导指示,此案暂时就以自杀结了吧!县城东头又出了个凶杀案,腾不出人手,你们上吧!
刑警们面面相觑。有人小声嘀咕:“那一大群乌鸦或许是个知情者。”
“滚你妈的罢!”众人哈哈一笑,散了。
5
李澳中这些日子除了回家照顾儿子,最重要的事就是紧紧盯着这件案子,他根本不相信疯子会自杀。最近镇子里开始流传,山神已经死了,彻底的死了。和那个疯诗人一同上吊死亡。
疯子就是山神在人间的化身,是乌鸦们率先知道他的死讯。李澳中对这些传闻付之一笑,不过听到公安局以自杀结案后的消息,他愤怒了,在电话里对着叶扬大骂:“那帮家伙全他妈糟蹋国家粮饷!他杀明摆着的,上吊的绳子哪儿来的?把绳索套到山神脖子上怎么没有攀爬的痕迹?疯子上吊后踢倒的神案怎么会倒向那个方向?那帮猪头怎么也不想想!”
叶扬苦笑:“你把我也骂进去了!问题是调查刚刚展开上头就压下来要结案,谁有办法!”
李澳中深感意外:“上头压下来的?谁?”
“你别问了。”叶扬沉默了半天,“总之是大过我和杨队长的。我是将在内不得不奉命。有本事,你自个儿查去吧!”
“查就查!”李澳中二话不说,“我就不信邪。”
“哎……你可悠着点。咱局长都骂你好几次了,说都是你擅自查鲁一刀的案子同出来的麻烦。”
“我心里有数。”李澳中挂了电话。
眼前是一张蛛网,自己、这桩案子、公安局,所有人都被粘在蛛丝上。我要找到这只织网的蜘蛛。乌明清,你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乌明清正在办公室里品茶,眨着滑溜溜的小眼睛窥测着李澳中,似乎被一种孤注一掷的决心所震慑。
“我不想再死人了。我也不想说得太明白。”李澳中盯着他,“你什么也不要问,立刻给我通知于富贵,我要见他。”
“你——”乌明清做出惊诧的神情。刚要说话,李澳中的枪口指向了他脑门:“乌所长,希望你保持一点男人的风度。”他凄惨一笑,“一场戏总是要有结局的。对吧?”
乌明清盯着枪口,一言不发抓起了电话:“老于,李澳中要见你。立刻。我现在正被他用枪对着脑袋。”
乌明清放下了电话:“去吧,十分钟后他的车在门口接你。哎,你说得对,每一个故事最后都会有结局,好人和坏人分出了胜负,该上天堂的上天堂,该接受审判的接受审判。”他两眼无神的望着电话,“我是个好人还是坏人?”
李澳中没理他,径直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外他又回过头来:“我有个感觉,这是你我的最后一次见面了。送你一句话:好人有原则,坏人也是有原则的。你是一个没有原则的人。”他盯着乌明清滚溜溜的肚子,“你已经被神农镇搓成球了。”
十分钟后,李澳中坐上了于富贵的黑色奔驰,车里只有一个司机,一言不发带着他驶出神农镇,方向是茫茫的大山。奔驰车在弯弯曲曲的山道上左盘右绕,方向盘打动的角度变化剧烈,时而转过一个山峰,汽车吱地滑向山壁,时而前方的峭壁突然中断,吱地一声窗外已是无底的深渊。李澳中默默坐着,不停溜走的山径带来前尘往事连绵不断的闪烁……杜道夫、明天、康兰、白思茵……一个个人物飞过眼前。他知道这是向神农镇乃至丹邑县的主宰摊牌,一生中再也不会有另外一次机会了。他至今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做,死的只有鲁一刀和疯子,一个是儿孙们巴不得他早早死的,一个是死了也无人过问的。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们根本毫无价值,而自己还有着最需要自己的儿子,自己所深爱的妻子和深爱着自己的美丽少女……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命运、前途和所拥有的一切去挑战这个根本不可能被打败的神一样的对手?
他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自己是一个普通人,但绝不能受到一个自以为是主宰者的嘲弄。
奔驰深入大山近百里,绕着一个狭窄险峻的盘山小道上了一座山峰,停了下来。“顺着小路向上一走,一直走,你会见到总裁。”司机说。
李澳中望着脚下的小路,古松相夹,青石垫道,两侧是云气奔腾的深渊。山道宛如一条线沿着山脊缠上前面的峰顶。他踏上山道,平静地走了上去。就要见到于富贵了,他这才想起自己竟然还没和他见过面,只是这个名字和权势听得太多。头颅一点一点的在山道上升了起来,绕过一座山石,峰顶出现在眼前,一览无余。
这里是一座平台,傲立于诸峰之顶,一览众山小。平台的石缝里长出一颗枝干苍劲的古松,一个老人坐在松下凸起的石面上。
于富贵!
这一刹那李澳中平静得似一潭死水,什么也没做,慢慢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