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语-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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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一统六国后,大兴土木,为建上林苑,役使七十余万劳工,花木果树,刈集一地。汉初各诸侯国国君“驱民入山林,格虎于其廷。妨害农业,残夭民命”。(汉·孔戚《谏格虎赋》)三国吴主孙皓修建园囿,所花费用动辄以亿万计。齐永元年间,东昏侯萧宝卷因东宫焚于火,遂起芳东苑,正逢酷暑,所种好树美竹不出两天内纷纷枯死,便传令向民间征收,于是“望树便取,毁撤墙屋以移至之,朝栽暮拔,道路相继,花药杂草,亦复皆然。”隋炀帝辟地二百里建西苑,投入百万劳力,诏天下进献花卉,单是易州一地便进牡丹二十箱。唐武则天也曾命令大量移植牡丹充上苑。北宋徽宗为在汴京(今开封)城郊造艮岳,征集奇花异木、珍竹怪石,兴起臭名昭彰的“花石纲”之役,其间毁人家园、取人花石、榨人钱财不计其数。这一事件在小说《水浒传》中也得到艺术再现。明谈孺木《枣林杂俎》一则记载说:“宋徽宗艺菊,有小朵银色者,不令分种于外。禁中名曰‘不出宫’。《菊谱》所谓‘御爱菊’也。”宋徽宗痴情于菊,他亲手培植菊花,曾育有小朵银色的菊品,却视为禁脔,不准传种到宫外。联系“花石纲”之役这个背景,他的爱心,他的痴情,只能令人产生反感。
不过,即便是帝王,也有值得一书之处。《汉书·文帝纪》载,文帝刘恒登基那年三月,下诏书说:“方春和时,草木群生之物,皆有以自乐。”显得对庄子的思想心领神会。汉文帝是我国历史上以勤俭节约著称的皇帝,他亲耕籍田以供粢盛。即位初,有人献千里马,拒不接受,在位二十四年,宫室、苑囿、车骑、服御,无所增益。他继续执行汉初休养生息政策,免收全国田赋二十年,解放奴婢,免官奴为庶人,废连坐法,除肉刑,边关采取和亲政策,以致生产发展,社会安定,史上与景帝并称“文景之治”。前述东晋简文帝司马昱,少有风仪,善容止,留心典籍,好书法。及长、清虚寡欲,尤善玄言,由于大司马桓温专权,即位后虽有抵制,却常常怕遭到废黜。他游华林园时,突发“濠濮间想”,也是有苦衷的。《开元天宝遗事》说,太液池岸有竹数十丛,唐玄宗一次同诸王在竹丛间散步,看到那里的新竹“牙笋未尝相离,密密如栽”,感叹地说:“人世父子兄弟,尚有离心离意,此竹宗本不相疏,人有坏贰心生离间之意,睹此可以为鉴。”几个皇兄弟听后都唯唯称是,玄宗于是呼之为“义竹”。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三、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间想……—晋·司马昱(2)
反之,像庄子这样的社会下层人士,穿则布衣麻屦,居则篷门荜户,游则戴天履地,朝夕与山川林野鸟语花香相处,所思所想自然大异其趣。在他看来,大自然是完美的,人应当回归大自然。但人由于有太多的名利的约束,为“物役”所牵累,造成了人生的痛苦。他因此呼吁,要绝圣弃智,摆脱“物役”,将身心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他时时沉浸在身处林野怀抱的乐趣中:“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焉!”(《庄子·知北游》)他更重视精神上的自由,提出一个人应当堪破功名利禄、权势尊位的束缚,而使精神活动臻于优游自在、无挂无碍的境地,他把这称作逍遥游。
庄子是战国时期著名的哲学家,据《庄子》和《史记》记载,他生活穷苦,靠打草鞋过活。曾在家乡做过管理漆园的小官,在职不久就归隐了。庄子的生平,经历了平民、出仕、归隐三个阶段,在最后的阶段,庄子也成了一个隐士。所以,“濠梁濮上”对庄子来说,并非只是寓言式的故事,而是亲身的实践。楚威王招他出山,遭他拒绝,《史记》就有纪录,且说是聘他作相,较《庄子》更详,显然是事实。
古人之所以会选择隐居生活,除了追求生活自由外,也往往与为了全身避害有关。当他们一旦感到政局纷乱、社会动荡、世道险恶、人情诡诈时,就会萌发隐逸之想,采取匿迹林泉的行为。
传说上古帝王尧要把君位让给许由,他逃到箕山下,农耕而食;尧又召许由任九州长,他跑到颖水之滨去洗耳,表示不愿听到。商周时的伯夷、叔齐先为谦让王位,后为抗议武王伐纣而隐身于首阳山,不食周粟而死。春秋时晋国的介之推不愿受赏,避于绵上山中,晋文公为逼他出山而纵火,他却宁死不出。楚国的接舆,躬耕以食,佯狂不仕,也是有名的隐士。战国时,与屈原相遇于江汉之间的隐士渔父,对屈原“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表白颇不以为然,他说“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楚辞·渔父》)对这些高蹈之士,清代王夫之曾评道,他们“皆以全身远害为道”。(《楚辞通释》)
隐匿之人结庐于山野,藏身于田林,常与竹木花草为伴,自是倍感亲切。大名鼎鼎的晋代诗人陶渊明,曾任彭泽令,因厌恶官场污浊,不愿为五斗米折腰事权贵,拂袖辞归,隐居家乡浔阳柴桑里(今江西九江西南)。他在《归园田居五首》中说他开荒南野,有“方宅十余亩,草屋###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宅前屋后遍种桃、李、榆、柳等花木。他爱桃花,曾将他那乌托邦式的理想国搬到“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桃花林中去,创作了流传千古的《桃花源诗并序》。他对菊花尤为偏爱,每到重阳节,必入菊丛中赏菊花,曾写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这首著名诗篇。(见《饮酒二十首(其五)。》)由采菊花而悠然见南山,由观山气而见飞鸟归巢,其中真意无须辨,庄子濠濮风致已跃然纸上了。
痴情于花木颇为出格的隐士,大概要算宋代的林逋和徐佺了。林逋隐居杭州孤山,不娶无子,以梅为妻,以鹤为子,所作“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句更是被誉为咏梅第一。不过也有异声,黄庭坚就认为:“欧阳文忠公(欧阳修)极赏林和靖‘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之句,而不知和靖别有《咏梅》一联云:‘雪后园林才半树,水边篱落忽横枝’似胜前句。”(《诗话总龟》)
另一个隐士徐佺(一作徐俭),是为海棠花迷。他安贫乐道,隐居之所植有海棠,在海棠之上架木构屋,称作海棠巢。遇有客人拜访,他就引客登巢,在巢中斟酒款待客人;无客时,亦常入巢中自酌自饮。关于他的事迹,《胜饮编》、《绀珠集》只有点滴记载,据《胜饮编》引黄庭坚诗句“徐老海棠巢”看,才知他是北宋隐士。
那些养心而缮性、优游而冥如的隐士之所以离不开泉石花竹,袁宏道曾有分析,他说:
夫幽人韵士,屏绝声色,其嗜好不得不钟于山水花竹。夫山水花竹者,名之所不在,奔竞之所不至也。天下之人,栖止于嚣崖利薮,目眯尘沙,心疲计算,欲有之而有所不暇,故幽人韵士得以乘间而据为一日之有。夫幽人韵士者,处于不争之地,而以一切让天下之人者也;惟夫山水花竹,欲以让人,而未必乐受,故居之也安,而据之也无祸。(《瓶史·引》)
三、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间想……—晋·司马昱(3)
山水花竹,与世无争,幽人韵士,亦怀谦让之心,自然两者相安无祸;而社会有如嚣崖利薮,人们奔竞其中,尔虞我诈,实非良善之所。这样,澄怀观道,坐茂林而览佳夕,濯清泉以钓游鲤,便成了最好的选择了。
然而隐与仕,出与入,并不是绝然对立,互不相容的。儒学主张“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论语·泰伯》、《孟子·尽心上》)是倾向于世用,讲究兼善天下的。对于读书人、知识分子和士大夫来说,学以致用,毕竟是积极的人生态度,当儒学被汉武帝奉为正统的哲学以后,求取功名更成了一般学人士子的奋斗目标。隐遁高卧不过是一种权宜之计,对大多数出仕者来说,为了养家糊口,为了建功立业,不到迫不得已,是不会走上这条道路的。
那么,充满了功利性目的的世用不是“物役”、“尘劳”吗?那些一向自鸣清高的士大夫又是如何身居朝市,却能看破名利,出淤世而不染,保持清白的名节的呢?原来,他们对这一现实的矛盾想出了解决的办法,即居官而少问事,任职而多偷闲,这就是鱼与熊掌兼得的两全妙法……朝隐。
西汉已有朝隐的概念,扬雄《法言·渊骞》说:“或问柳下惠非朝隐者欤?”称春秋时鲁国大夫展禽(即柳下惠)为“朝隐者”。事实上,汉武帝时身为朝官的司马相如曾称病不问事,既可获俸禄名声之利,又可得林泉逍遥之趣,便是朝隐的典型例子。晋人隐逸之风大盛,晋王康琚作《反招隐》说,“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认为隐居在山野僻壤的高人不过是小隐士而已,居于朝廷与市肆的高人,尤其难得,那才称得上是大隐士。此论得到了邓粲的响应,他进一步肯定:“夫隐之为道,朝亦可隐,市亦可隐。”(《晋书·邓粲传》)这些说法对后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尤其是对那些栖身于官场而又追慕高邈气度的士大夫阶层。但是朝市喧嚣如何清虚隐逸,说说容易做起来却难。像采用汉人司马相如以病推辞、晋人嵇康唯酒是耽等方法,终非长策。所以,唐朝大诗人白居易提出了一个改良的方案,他说:
大隐住朝市, 小隐入丘樊。
丘樊太冷落, 朝市太嚣喧。
不如作中隐, 隐在留司官。
似出复似处, 非忙亦非闲。
不劳心与力, 又免饥与寒。
终岁无公事, 随月有俸钱。
……
人生处一世, 其道难两全:
贱即苦冻馁, 贵则多优患。
惟此中隐士, 致身吉且安。
穷通与丰约, 正在四者间。 (唐·白居易五言古诗《中隐》)
遁迹于山野,做名副其实的隐士,冷落太过,冻馁无时;混形于京官,又嚣喧难熬,心力耗磨,最理想的方式是介于大隐和小隐的中间,即他所谓的“中隐”,在地方上(他在这首诗中举例说如陪都洛阳)当个闲官,这样便可避劳免饥,优游卒岁了。
可见,与世用相对者,并非惟隐遁一途,赋闲也是方法之一。对那些难脱宦海的士大夫来说,庄子之游既高且玄,只可艳羡,无从实现,而古代人想出来的“朝隐”、“中隐”的实践,却拓出一片天地,从而将那逍遥的游历降到能真实感受的生活层面上来。所谓“会心处不必在远”,只要你能散漫而疏放,心凝而形释,身边的花木泉石、琴棋书画,都可成为精神上擢拔高蹈的凭藉。特别是水陆草木之花,乃是大自然中生机盎然、香色兼备之物,最得雅人豪士的激赏,他们常常在闲情逸致的消磨中尽付予花枝草蔓,从中获得人生的感悟。晋代大将军张天锡曾说自己“观朝荣,则教才秀之士;玩芝兰,则爱德行之臣;睹松竹,则思贞操之贤;览蔓草,则贱贪秽之吏”。(《晋书·张天锡传》)宋代理学家邵雍则大谈观物生意,体会造化:“ 帘外青草,轩前黄陂。壶中月落,鉴里云飞。既有荷芰,岂无凫茨;既有蝌蚪,岂无蛟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