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烟总有花-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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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华潜蕴的紫砂茶壶便映入顾客眼帘。
关止称之为“实物营销”,不无得意地对岳平同梅绍望讲: “中国传统艺术还想怎么营销?只要摆得好看,就是一副历 史画卷,其他再多的装饰都显得多余。我这叫‘先物夺人’ 。”
走过了博古架,后面有一处小憩之角,放了八仙桌及几张马 桶座。关止先把邵雪瓯送到八仙桌旁坐好,他才坐到下首, 但手脚不闲,往墙面上一靠。
“我是无业游民,就剩下时间了。”
邵雪瓯戳他的脑门:“被你爷爷听到这话,仔细你的筋骨。 ”
“从小没少捱鞭子,我都习惯了。”
“你以后也是要当父亲的人,这么三五不着调的话可少说。 ”
关止打了哈欠:“那事情才三五不着调呢!”再对邵雪瓯笑 道,“我来讨茶喝。”
邵雪瓯讲:“你来的真是好时间,前几日我这里进了台湾包 种茶。”
关止说:“运气好了,这‘一枝红艳露凝香’可得让我今日 饱口福。”
邵雪瓯便站起身,讲:“你等一等,我今日也想开壶试茶, 你给提提意见。”
关止讲:“让老李老梁去弄好了,奶奶你别忙。”
“他们都去宜兴看新壶了,你上回不是说五月组织个赏壶大 会,他们都兴致勃勃,希望能挑一些好壶上来。”
邵雪瓯将包种茶倒进茶荷里头,再递给关止瞧。那翠绿的茶 叶是条索状的,棵棵分明,香气浓郁。关止吸一口气,笑: “果然露凝香。”
邵雪瓯见孙子喜欢,自己也高兴,吩咐后头的灶庇间里小工 烧了热水过来,开始温壶。
关止抓起手边一只三丁包咬了一口,看奶奶显茶艺。
邵雪瓯泡新茶,都会按宜兴的茶艺步步做下来,从不缺少一 个步骤。
关止记得小的时候,奶奶习惯在楼前的小花园里泡茶赏花。 每年那个时候这里都会开出一片虞美人,一望过去如血又如 虹。奶奶穿对襟的中式上衣和黑纱灯笼裤,人在花海里,茶 香间,根本就离得他们很遥远,让他不敢去打扰。
那一天万爷爷牵着他走到这里,在花海之外站了许久。关止 没敢叫奶奶,因为自己闯祸了,而万爷爷也没有动,站立如 雕塑,一动不动看着那边的人。
直到邵雪瓯从置茶到温杯结束,抬起头来,看到这边的人。 她的第一泡就没有泡下去。
后来邵雪瓯和万则萱又见过几次面,都是万则萱送关止回来 的时候,两个人并没有说话。直到最后一次,万则萱送关止 回来的时候,正碰上关止的父母吵闹离婚,关止的爷爷关山 发了大怒,将关止的父亲关庆国一顿鞭子抽了出去。
关庆国狼狈不堪连滚带爬地出了门,邵雪瓯作势要扶他,被 他一把推开,踉跄了几步,被万则萱扶住。
关止听到万则萱语气温和地说:“小心一些。”
邵雪瓯攀着他的手站好,苦笑:“我是老了,帮不了孩子们 了。”她站直了身体,同万则萱保持了些许明显的距离。看 着关止攥住小拳头站在一边,便把他揽进了怀里。
在那两个月以后,蓝宁一家就搬走了。
关止很失落。
他其实已经习惯在鲁鸣放家里做完功课,听着隔壁的蓝宁对 着爸爸妈妈撒娇撒痴。蓝宁考了好分数,得了奖状都会大声 要求奖励。
他亲眼看到蓝宁的爸爸趴在地上让自己的女儿当马骑,父女 两人笑做一团,蓝宁把辫子梳成两条,伏在父亲的怀里,温 顺得似小兔子。
回到自己家里,在关山面前汇报好课业,再回到自己的房里 做功课。母亲就像克格勃一样端坐在身边监视牢自己。
王凤只会说:“关止,你是儿子,你是我的指望。”
四(下)
关止在刚懂事的时候,就知道父母关系并不好。
父亲是在爷爷文革遭难,自己不得已插队落户的时候认识母 亲,因为母亲手执颜色鲜艳的皮影,演了一段秦香莲。
那是一个苍白的年代,无望的青春,寂寞的大陕北,年轻人 除了让原始的欲望勃发、生根、发芽,再也没有别的慰藉。 艳丽的颜色是苍白青春的唯一点缀,匆匆涂抹上,回头以后 ,发觉是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关庆国回城的时候,关山已经平反,他想效仿许多同学那样 ,在当地离婚。意思别别扭扭表达出来后,王凤马上抱着年 幼的关心讲:“你知道你们那里有一条黄浦江,我们娘俩不 怕跳黄浦江。”
在上海的关山也不同意关庆国离婚,他说:“糟糠之妻不下 堂。”
关庆国年轻气盛,对着父亲冷笑:“您当年一进上海滩说的 什么?土八路要娶洋学生。”
他确认自己有资格对父亲冷笑。
关山当年从抗美援朝的战场上回来,带了一身的伤病,妻子 留下三个儿女早逝,组织上只想快点给他找个爱人照顾他年 幼的三个孩子。
邵雪瓯是城隍庙万字斋老板的养女,一路私塾女大读出来, 文气娴雅,有一日从南京路上走过,比身边所有的女学生都 要秀气漂亮。关山的小汽车开过去,一眼就看到她,又多看 了她几眼。
万字斋老板父子正被拘捕审查,从解放初就被调查,查了好 多年,终于证据确凿。万字斋老板的哥哥原在上海沦陷时期 ,为了保护文物死在日本人手里,弟弟怕了日本人,私下卖 了好些古文物讨好日本人。这便是头一宗倒卖文物的汉奸罪 。
邵雪瓯嫁给关山的时候,万字斋的老板已经被枪毙,他的儿 子被放出来,分配到城隍庙已经国有化的饭店里当学徒。
这些往事都是为关家服务三十年的三奶奶断断续续口述给关 止听,关止听完以后,就去老公房找同学玩打仗。
其实家里堂兄堂弟好几个,一起玩起来也挺热闹。但关止觉 着无趣,觉着缺了什么。他羡慕老公房里的孩子,还有蓝宁 的一家四口。
自己的爷爷从不会像万爷爷那样和蔼可亲近。
关山的军人脾气历久弥坚,训诫家人如同兵士。除了邵雪瓯 ,家里谁都不敢在他的面前出大气。关止只觉得这个家里像 个大蒸笼,要把每个人都发成白面馒头。只有在老工房里, 他才能自在呼吸。
蓝家搬家的那日,他跑到蓝宁面前扯了她的辫子,装作开开 心心的样子说:“手嫌的丫头,再也不用看到你了。”
蓝宁对他吐舌头:“你以为我想看到你啊!以后再也没有人 烦我外公了。哼!”
万则萱给他做了一些点心,用油纸包好,放进塑料袋里,要 他拿好。
关止只觉得不好意思,一直望着装着蓝宁一家的大卡车走远 了。
他是真的怅然若失,仿佛心里缺了一块什么。一转头,远远 就看到奶奶站在马路的另一边。奶奶向他招手,牵着他的手 回家,回到家里,他进入自己的房间,仰头一躺,真觉得没 劲。
关止自从上了寄宿制高中之后,便很少归家了,回来也就贪 着三奶奶单独给他烧的一顿红烧小肉饭。他还记得万爷爷以 前做过的宝塔千层肉,只叹息自从蓝家搬走以后再没吃过这 样口味的小菜。
姐姐关心学习成绩一向优异,高二的时候就拿了剑桥的奖学 金远走高飞。
姐姐离开的那阵,王凤面上生光,广宴宾客大肆庆祝,令军 区内关宅这栋小洋楼笙歌三日。关心只把唯一的弟弟耳提面 命。
“你要记牢,我们和其他人不在一条起跑线上。大婶婶二婶 婶家里是何等样人?关怀关冕,关琦关琳,个个都有才有貌 有本事,在老爷子面前我们从来都坐冷板凳。”
关止高二的时候已经个子窜到一米八,站在娇小的关心面前 ,只觉得不能顺气。他没好气地问关心:“姐,你就这么在 乎爷爷面前的一张板凳?”
关心指了指楼下客厅里,周旋宾客间的王凤,她穿红戴绿, 在人群之中乐不可支。关心捏紧了手,讲:“如果妈妈觉得 这样适宜,我无话可说。妈妈不容易,我们要孝顺,但我们 不能一辈子都这样。大伯二伯甚而是爸爸都不愿意出席这样 的场合。关琦当初考了钢琴十级,在家里开一个小型音乐会 ,来的都是什么人?今日来的又是些什么人?”
关止拥抱姐姐:“姐,一切都是虚名。”
“你和关怀关冕都是孙子,爷爷从不亲近你。”
“我避他还来不及,但奶奶一直对我很好。”
“她不是我们的亲奶奶。”
关止对姐姐叹气:“姐,你得多累?”
关心说:“关止,你到底是男孩。”
关止耸肩:“姐,你想说什么?巴着老爷子在我大学后赏个 好饭碗?即便是我不巴着他,怕好饭碗也自动掉在我面前。 何必这么累。”
关心扬起头:“总之,关止你不可以没出息。”
关止想,自己学习过得去,怎可叫没出息?或许同自己的堂 兄相比,才令姐姐有此感叹。关怀十五岁就上了科大少年班 ,关冕如今就职美国华尔街,关山简直老怀甚慰,常在用餐 时候称:“我们关家的孩子,拉出去个个是英豪。”
关家保持了一些老传统。当初组织分配了军区里唯一一栋三 上三下小洋楼给关山,他就决定自家子女绝不外迁,直到第 三代长大成人,各有事业,才陆续搬了出去。
关家的早中晚三餐都打点进食,客厅里一张长方形花梨木餐 桌,两首坐的是关家两位长辈,两侧是各房人等。关止坐在 末尾,离邵雪瓯最近,邵雪瓯便一直为他添菜加饭。席间只 有关山向各房问话,关家的儿子都慑于父亲的威严,一般有 问必答,拘谨似对司令员。
关山的三个儿子里,只有关庆国和关山闹过,但后来被警醒 ,深悔一时冲动,再不提和王凤离婚的事情,乖乖回家继续 当孝子。
关止有时候被老公房里热情的同学家长留饭,那边也是十几 口人,邻里几大家子挤在一个公共厨房里吃吃笑笑,蓝宁叽 叽咕咕说着话,嘴总也不闲。
关止坐在万则萱的身边,万则萱便为他添饭加菜。
关止高考的时候,关山讲:“关怀学生物,关冕学金融,关 止从小学过美术,作文也写得很好,就念文科吧!我们家里 有武状元,也得有文状元。”
王凤和关庆国这两个十几年井河水不犯的人,同时在关止的 志愿表上填了中文系。连关心都打越洋电话过来说:“听爷 爷的没坏处,万不能食碗面反碗底。”
关止差点摔掉电话,就想叫“你们要仰人鼻息,凭什么强加 于我?”
关止二十岁生日快到的时候,王凤向关山申请给他做生日宴 。关山用“他是最小的,少怕折寿”打发掉,王凤忿忿,关 止只觉得是解脱。
上大学之后,他的时间更加自由,学了开车,从好友处借来 好车兜风。学业之于他,真成了生活点缀。
他也交了女朋友,自然又被王凤念叨:“不要和那些女孩子 纠缠不清,我们区里几户人家的姑娘条件都不错。方家的小 竹,周家乐乐学识样貌都好,最好是简家的单单,她的爸爸 刚去北京上任。”
关止便真和周乐乐约会了一阵。
周乐乐长得一张圆圆苹果脸,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