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块小说网 > 其他电子书 > 喜福会 >

第7章

喜福会-第7章

小说: 喜福会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比较倔,然而媒婆却笑着说:“哪里,哪里!看小姑娘长得多壮实,将来可就能派
大用处啦,待您年老事高了,她会把你侍候得周周到到的。”
    洪太太只是沉着脸,俯首凑着我左右端详着,似在掂估着,一旦联上这份姻亲,
将是福是祸?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她当时那副神情,一对骨碌碌的睁得滚圆的眼睛,
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细细察看过我一番后,她终于咧嘴笑了,一颗亮灿灿的大金牙,
炫得我眼睛生疼,看她那龇牙咧嘴的模样,就像恨不得把我一口吞下似的。
    就这样,我与洪太太的儿子订婚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比当时的我,还要小一
岁,只是一个襁褓里的小毛头。他名叫天余,那个“天”字,足以说明他有多么尊
贵重要,“余”,就是剩余的意思。因为他出世时,正是他父亲病危,家里人害怕
他会死,而天余,将保存他父亲尚未散尽的精魂。岂料他父亲的病后来好了。他祖
母担心那些阴府小鬼不甘心,会在天余身上索命偿抵,因此对他倍加爱护,成天含
在嘴里怕化掉,托在手里怕吹掉,反正对他百依百顺,他完全给宠坏了。
    即使后来我知道我将嫁给这么个糟糕的男人做妻子,可我却不敢违抗,只能认
命。现在我才了解,当时乡下的守旧老式的家庭,就是这样的。我们家的生活节奏,
总要比其他人慢几个节拍,恪守迂腐愚蠢的旧俗。在当时有些城市,男人家已能自
由选择自己的妻子,当然最后还是要得到父母的允许。可这种新思潮与我们家无缘。
因此对其他城市的种种新时代气息根本也无从嗅到,就是听到的那点片言只语,也
被指责为伤风败俗之谈。街坊们都在流传着这一类故事,讲的是那些儿子们,是如
何受老婆的挑唆,不顾年迈的双亲苦苦哀求,将他们赶出大门。因此,太原的母亲
们,宁可遵循自己挑儿媳的旧俗,挑个能管好自个丈夫,又孝顺公婆,能持续夫家
香火的媳妇。
    因为我已经许配给洪家做媳妇了,所以家里似已将我看待成别姓人。每每当我
把饭碗捧得太凑近自个时,妈妈就会说:“看呀,洪家的媳妇这种吃相!”
    我妈妈不爱我。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早晚是别人家的人,所以她
对我已不存任何期望。
    其实,我是个非常听话的孩子,只是有时,如果我觉得身上太热,或者哪儿不
舒畅甚至病了,我就会显得无精打采,哭丧着脸,每每这时,就会引出我母亲一大
堆的数落。“瞧你那副丑样,要是洪家变卦了,我们全家的脸,可就没处搁了。”
于是,我嘴一歪,就哭了,这样,我就更丑了。
    “我们不怕,”母亲自管往下说,“我们已经订好婚了,这是赖不了的。”这
时,我就哭得更响了。
    直到八九岁上,我才见到自己的未婚夫。那时我的世界,就是太原市郊外的村
里一个院落,我就住在那里。我们家住的是个普通的两层的小楼,再加上两间后房,
那是厨房和下房。我们家那个院落,位于一个小山坡上,那座小山坡,我们称它为
“三重天”,其实,那只不过是个由汾河水冲击下的沙土积淀而成的小土墩。在我
家院子东墙外,就是那条蜿蜒而过的汾河。父亲说,它专喜欢吞食小孩子,有一次,
它吞没了整个太原城!这条河流,在夏天时是黄浊浊的,到了冬天,在河面狭窄水
流湍急的地方,是一片蓝绿,其他地方,则结着白晃晃的冰层,弥散着逼人的寒意。
    我至今还记得,过年前,家里在河里捕到好多好多活鱼。捕鱼只需敲开冰层就
成,因它们正在冰层下安眠,所以极容易捕捞,一条条都是活蹦乱跳的,即使将它
们开膛剖腹扔进油锅,那尾巴还在甩个不停呢。
    我第一次见到未婚夫时,他正在嚎陶大哭,那是给爆仗吓着了。他咧着嘴呜呜
大声哭号着,尽管他已不再是个婴儿了。
    再一次见到他,是在某家的满月酒席上,他坐在他祖母的膝头上,我想,他那
样的个子,会把祖母那把老骨头给压碎的,他应该早已过了坐膝头的年龄。而且他
挑食得厉害,几乎什么都不爱吃,只见他皱着鼻子把头扭来扭去的,就像人家把什
么臭腌菜硬塞给他似的。
    因此你看,我对自己的未婚夫,是生不出那种你在电视上见到的卿卿我我之情
的。在我,这个男孩子更像我的一个不讨人喜欢的表兄弟。我已学会了尊敬洪家的
人,尤其是洪太太。每逢我妈把我推到洪太太跟前说:“喏,陪你妈说说话。”这
时我就会好纳闷,不知她指的“妈”,是哪个妈。因此,我就会先回首看看自己的
妈,“失陪了,妈。”然后再招呼洪太太,给她端上点心。“请用,妈!”我记得
一次,我端上的是烧卖,还有一次,是那种我爱吃的小圆子。我妈对洪太太说,这
些小圆子,是我特地为她做的,其实一切都是厨师代办的,我只是在它们给盛
在碗里时,摸了摸那热气腾腾的碗边。
    十二岁那年,我的生活突然变了个样。那年汾河闸水灾,洪水吞没了整个平原,
毁了我家的麦地,连我家的房子都无法住了,当我们下楼时,屋里的地板和家具,
都被覆盖在混沌沌的泥浆中。院子里,满是给连根冲倒的树干,倒坍的墙垣和淹死
的家畜。在一片劫难面前,我们真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没有什么保险公司会赔你一百万美元,反正是遭了灾,就只能咬牙认命。除了
离乡背井南迁外,再没生路了。当时我舅舅,在无锡市——靠近上海西边的一个小
城市,开着一爿面粉厂,我们家决定去投奔他。但这个“我们家”里,再也不包括
我了。父亲认为,我已十二岁了,可以离开娘家过门了。
    因为到处是一片泥泞和坑洼,根本雇不到车,所以,父亲不得不撇下一切沉甸
甸的家具和被褥细软之类,以此作为我的嫁妆。我们家是很讲实际的。我父亲说,
我的嫁妆已十分丰厚了。但他还是阻止不了母亲给我的“私房”——一条红宝石嵌
镶的项链。当她将此扣到我颈脖上时,动作显得过分地粗重,所以我想,她此时是
很悲伤的。“要听洪家的话,不要给我们家丢脸。”她说,“高高兴兴地去吧,实
在,你也算很幸运了。”
                                   三
    洪家的房子,也在汾河边上,因为它的位置比较高,所以当我家受淹时,他家
的房子竟然完好无缺。我这是第一次意识到,他家的门第,要比我家的高,他们现
在看不起我们。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洪太太和天余,整天要鼻孔朝天对着我了。
    我来到洪家那砖木砌成的拱门前,穿过一个硕大的庭院,便看见有几进低矮的
房子,那是储藏室和下房,而主楼,位于最后。
    我凝神注视着这幢房子,那将是我以后直到离开人世的家了。这里住着好几代
人,房子并不太老,也不醒目,但我能想象它是与这个家族同步成长的。房子有四
进,每一进住着一代成员: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和孩子。房子的布局很混乱,
无论是地板、房子的间隔还是耳房及装修,都反映出太多的意图。第一进是由鹅卵
石混着稻草泥砌的,二进和三进,则是砖砌的,还设有露天的通道,颇有皇宫宝塔
的那种气势,房顶是红砖砌的,烘托出一种庄重气势。两根大圆柱支起一个巍峨的
门框,柱子漆成朱红色,与窗棂木框一样的朱红色。屋檐雕着龙头,那或许是洪太
太的主意。
    屋内各房陈设不一,最讲究的要算是底层的客厅,那是洪家接待客人的地方。
厅内放置着各色红漆家具,铺着花团锦簇的绣着洪姓的靠垫和台毯,还有琳琅满目
的古玩及摆设,显示出洪家的财力和门第威望。至于其他几间房间,则陈设要简单
得多,而且也不舒适,二十几口人挤住在一个屋顶下,大家庭里矛盾重重,勾心斗
角地充满了喋喋不休的争执和抱怨。每一代新成员的诞生,令这座楼房越发显得空
间拥挤,大房间不得不间隔成两间,甚至更多的小房间。
    洪家并没举行什么隆重的仪式来欢迎我,底层客厅并没按惯例张灯结彩,天余
也不出来迎候我。相反,洪太太马上把我唤进厨房去,通常,那只是佣人聚集的地
方。于是,我马上懂得了我在洪家的地位了。
    第一天,我便穿上最好的棉袄,站在一张小矮桌前开始帮着切菜。我的手差点
抓不住刀把,因为我记挂着自己的家人。但我知道,这里就是我的归宿地了。不管
怎样,我一定不给娘家人丢脸,不让洪太太在这里挑出丝毫的不是。
    一个女佣正在桌子那头剖鱼,并不时偷偷从眼角边打量着我。我不愿让她看见
我在掉眼泪,我怕她会把这告诉洪太太。于是,我故意笑嘻嘻地说:“我运气真好,
在这里我会过上好日子的。”为了表示我真的很快乐,不免要做出一番手舞足蹈的
快乐样子,我忘了手中还握着一把切菜刀。那把刀就在她界尖前挥舞,她气得大吼
一声:“什么样子?——”那潜台词就是蠢货。我立时清醒了。因为就在刚才假装
快乐的时候,我几乎有点自欺欺人地以为,我会很快乐的。
    在晚饭桌上,我看见天余了,他个头要比我矮一截,然而举止却十分霸道,就
像个大军阀似的。我这时才知道,我摊上个怎么样的好丈夫了,反正,他千方百计
地要逼我掉眼泪。一会儿说汤已凉了,并且故意泼翻了它,一会又故意支使我做这
做那,反正我一坐上饭桌,就指使我添饭或侍候他什么,不让我吃上一顿安宁饭。
而且,还抱怨我老在他跟前板着脸,成天不见笑容。
    就这样过了几年,洪太太让佣人们教我绣枕套做针线。“一个称职的妻子,双
手应该经常是不得闲的。’每每她要差使我做一件新活计时,她就经常以这个作开
场白。但我想她自个的手倒是终日闲着的,她的专长只是命令和挑剔。
    “教会她怎样淘米,她丈夫吃不了那种砂子饭。”她曾如此对厨房里的佣人命
令道。
    还有一次,她又让另一个佣人教我刷便桶:“叫她用鼻子伸进去闻一闻,看看
有没有刷干净?”就这样,我努力学着做个贤惠的妻子。我烧得一手好菜,根本不
用尝味,就能判断肉馅的咸淡。我的针线活,也是无懈可击,我绣出来的花,就像
是画上去似的,连洪太太也无法挑剔。
    渐渐地,我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我不再认为我在受苦,真的,一点也不。再也
没有比看见众人狼吞虎咽地吞下我烧的菜肴更让我高兴的了。而且,我常常能得到
洪太太的点头赞赏,每天替她梳完头后,她甚至还会轻轻拍拍我的头表示满意,这
一切都使我觉得高兴。天余不再抱怨我的烹饪,甚至也不再计较我没有笑意,这一
切都让我高兴,就像现在电视里那些做清洁剂广告的小姐,当她们去掉一个衣服上
的污迹时,便很快活地一笑。
    转眼,过了三年,我就要满十六岁了。洪太太对我说,明年春天,她想抱孙子
了,也不理会我根本就不想成亲。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虽然我结实得像高头大马,
但我能逃到哪呢?如今的中国,遍地都是日本兵。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