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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喜福会-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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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你看薇弗莱呀,你快叫她别捣乱,让她出去。”
    然而妈却只作没听见。
    我虽说不怎么着急,却意识到,我必得再有个更激烈的举动,让妈不得不首先
向我开口。我暗暗决定,再牺牲一次下周的大比赛。这一来,妈总得开口了。因为
这次棋赛的发起人是教会的慈善团体,如果我表示拒绝参加这次比赛,那召集方面
一定会给她打电话,然后她必会连哄带逼地要我去参加。
    不料,她那边还是毫无动静。比赛时间到来了,又过去了,她依旧按兵不动,
连问都不问我一下:“为什么你不下棋了?”可我却关在房里哭了一个晚上。因为
我得知,这次比赛的优胜者,竟是那个我接着两次轻而易举地赢了他的男孩子。
    我终于领尝到,姜还是老的辣,我拗不过我妈。但现在,我对这套“斗智”游
戏也厌倦了,因此,我决定假装让她赢算了,就我先开口吧,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
事。
    “我打算再准备下棋。”我向她表示,想象着她会笑逐颜开,还会询问我要她
做些什么吃的。
    然而,她只是皱着眉盯着我眼睛看了半天,然后尖着嗓子说:“为什么要跟我
讲这个?你以为这很简单是吗?今天高兴下棋就下棋,明天不高兴了,就不下,再
过一天兴致来了,又下了……你对每件事都是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一天
都要变上好几遍。”
    “我说了,我这就要下棋了。”我喃喃地说。
    “不行啦!”她猛地一叫,我头皮也随之一炸。“没那么容易啦!”
    我愣住了,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我回到自己房里,默默对着棋盘上的六十
四个方格发呆,计算不出自己下一步棋子究竟该如何走,直到那黑白格子在我视野
中重叠混淆起来了,而我也相信,事情终会好起来的。
    天助我也!那晚我突然发起高烧了,妈整日坐在我床边照料着我,喋喋不休地
责备我不该不穿外套就上学去,还喂我她自己滤过的鸡粥……真高兴,妈又跟往常
一样了。
    可待我热度退了,我发现,妈真的完完全全变了。在我练习棋艺时,她再不跟
着我兜圈子了,她也不再擦拭我的奖品,也不留心报上有无我的名字,更不再剪报
加以保存……我与她之间,似生出一堵无形的大墙,每天,我都在悄悄伸手摸索着
这堵墙,忖思着它有多高,有多宽……
    就在接下来的另一次比赛中,尽管我已做了很充分的准备,可还是输了。更令
我难堪的是,妈对此还是一言不发,而且好像还带着一股沾沾自喜的神情,似这一
切,都是她一手策划的成绩。
    我恨死自己了。当然,这不是绝无仅有的一次比赛,以后有的是机会。我又开
始对棋艺冥思苦想,奇怪的是,那个六十四个方格棋盘对我,一下子陌生了,它们
曾有过的对我的默契、感应,那份操纵全局的自信和感觉,荡然无存,好像我失却
了那根指挥它的魔棍。一下子,面对棋盘,我觉得是那般的无把握,那般的生分疏
远,且人人都看出了我这致命之处!
    以后我虽然还是继续下棋,再没那种十二分的自信和极度的良好感觉了。我认
真思索掂量每一步棋路,战战兢兢地拼着命坐在棋盘前。每胜了一局,我便觉得侥
幸和安慰,可每输了一次,便觉得有一种无际的恐怖把我淹没了;我已不再是个神
童了,我的天才已离开了我,我正在逐渐变成那种十分平庸普通的人。
    直到后来,我连两次败在同一个男孩手里——可几年前,我常轻而易举地击败
过他,这时,我完全停止下棋了,当时也没有谁对此持异议,那年我正好十四岁。
                                   三
    当晚,我被妈就那件貂皮大衣挖苦了一通后,便打电话给玛琳诉苦,玛琳当即
在电话里说:“我真不明白,你可以叫国家财政收入监视处的人滚开,可你却不敢
对自己的母亲说一个‘不’字”
    “我好几次是要开口的,话都涌到喉咙口了,可给她那么几句轻飘飘的,刀子
样割人的话一搅动,我……”
    “那你就干脆叫她闭嘴!”玛琳说,“叫她不要再管你的闲事,让她闭嘴!”
    “你是开玩笑还是怎么着?”我苦笑着,“叫我母亲闻嘴?!”
    “当然叫她闭嘴!”
    “唉,我不知道,在中国的法律里究竟有无这样明显的条例,可是反正,你不
能对一个中国母亲说闭嘴,那几乎与谋杀案一样被视为大逆不道!”
    不过,令我更害怕的是,我不知妈将会如何对待我的里奇。她将会如何数落他,
评价他,让他难堪……最初她会保持缄默的,然后,会就一件小事讲开了,一句又
一句,阴阴地,颠来倒去地数着它的种种不是,不时,过一阵,又拿出来温习一遍,
再从头数落一次,直到他的长相、个性、灵魂都给描绘得面目全非为止。即使我对
她的伎俩是早就领教过了,可我还是害怕,害怕一些看不见的真理,会随着她的话
语飞入我的眼睛,改变我自己的视觉,将里奇从我心目中的出类拔革形象,变得平
庸俗气,令人不快。
    在我的第一次婚姻中,陈马文,我丈夫,在我与他私奔时,我才十八岁,他也
不过十九岁。在我与他恋爱时,他几近是完美无缺的。他毕业于罗厄尔,成绩一直
是班里的前三名,然后进入赫赫有名的斯坦福大学,并得到奖学金。他打得一手好
网球,有着突出的小牛腱一样的肌肉,在胸前还有一百四十六根象征阳刚之气的黑
毛。他可以逗得人人大笑,自己则笑得最响最长,他的笑声极有魅力,色迷迷的。
他一周七天,天天都过得快活热闹。那时只需他一句“星期三下午”,就足以让我
神魂颠倒。
    就这时,妈警告我了:我看这个家伙的脑袋瓜里,已钻出懒虫了。他如此热衷
高尔夫和网球,只是为了逃避该尽的家庭责职。他可以趁这工夫,在穿短裙的女孩
子大腿上瞄来瞄去,他摆阔地扔出十块钱给陌生人做小费,然而对家庭,他的荷包
却显得特别小气。他宁可花上一整个下午摆弄自己那辆红色的赛车,却不愿开车陪
妻子去兜风。
    平心而论,对陈马文,我从未恨过,直到现在。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反而更
糟糕,说明我对他的感情,根本已冷漠到无所谓了,连失望和蔑视都产生不了。还
未分手时,在夜深人静苏珊娜入睡时,我便觉得透心的孤独。由此我会怀疑,或许
是我妈破坏了我的婚姻?
    谢谢上帝,妈的破坏,尚未伤害我的女儿苏珊娜。虽然当时我差点做人工流产。
那时当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真的恨死了。我立时把陈马文揪到浴室里,狠狠地对
他发作了一通。当即我们准备把胎儿打掉。岂料阴差阳错,我们找到一家反对人们
流产打胎,希望给孩子以生的权力的一家诊疗所。他们当场给我们放了一场电影,
就像洗脑子样来劝说我们。电影里,我看见即使只是七个星期的胎儿,也已经长着
小小的手指。它们的半透明的手指居然还会蠕动。旁白说:它们是在攀附着生命的
门框,它们要到人世上来——谢谢他们的电影,我才保下了苏珊娜!苏珊娜真正是
十分可爱,特别当她弯曲起手指捏成一个拳头,塞进嘴巴恸哭时,那纤巧的手指,
总让我想起那胎儿的纤纤手指。
    我还是为里奇担心。我明白,自己是那般脆弱,我生怕自己心目中的里奇的形
象,会被妈那番信口开河的议论和夹枪带棒的言语冲毁。因为里奇深爱着我和苏珊
娜。他的爱是那么的坦诚和毫不含糊。他对我并无他求,只需我存在,就足够了。
他对我说过,因为有了我,他自身变得更完美了,他说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让他产生
这么一种感觉。这样的自白,令他作出的种种表示爱情的小把戏,也显得隽味无穷。
比如在上班时,他的职责,是把我所需的资料用钉书机钉好传给我。通常,资料前
总别着一张写着FYI①的便条。可他则在FYI底部注上他自己的含义——Forever Yo
u and I②。公司不知道我俩的关系,因此他得以经常玩这种爱情小游戏,他这样,
令我十分感动和幸福。
    ①For Your Information,你的资料。——译者注
    ②你我永不分离。——译者注
    性,真是最最捉摸不透,最最变化多端的了。我想,他属于那种温存型的男子。
确实,在这方面,他真的是温和却又笨拙。他常要絮絮问我:“这样好吗?我没伤
你吧?……”他对我的动作那样温存,那样注意与我配合默契,我想,他是在潜心
维护我的自尊。可他一点也不抑制自己,只是小心翼翼地唤起我的激情,那样的体
贴细致,就像在发掘一件小小的珍宝。我完完全全向他袒露了自己,赤裸裸的,我
这不仅是指我的肉体,也指我个性中最最隐蔽的、不可告人的私处——我完完全全
向他袒露了自己。他坚持、唯有在这个时刻,才是人的真正本性的袒露。他容不得
我对自己有所遮盖掩饰,每逢他对此有所觉察时,就会强把我的双手从眼睛上拉下,
然后眼睛对着我的眼睛,喃喃地向我诉着不尽的情话。
    我从没想到,世上会有这样真挚的爱情,我对此是很珍视很看重的,我真怕,
妈会把它玷污了。我不愿意。
    动足了脑筋后,终于生出一个妙计。我为里奇设计了个计策,以让他把我妈争
取过来。说穿了,就是让我妈给里奇烧一桌好菜,而里奇,肯定会赞不绝口的,这
样,一切就好办了。这方面,亏得了素云姨帮了我大忙。素姨是妈的多年老朋友了,
她们形影不离,来往频繁——我这意思就是,她们暗自一直在不断攀比和自夸,我,
则供给了素云姨一个自夸的机会。
    那个周日从北部海滩回来,我就向里奇建议,去素云姨和坎宁叔家坐坐。素云
姨家与我妈那里,相隔没几条马路。那已是傍晚时分了,正是素云姨要准备晚餐的
时候。
    “留下吃饭,留下!”她竭力挽留着我们。
    “我们只是走过进来坐坐而已……”我还客套着。
    “都为你们准备好了。看,四菜一汤,你们如果不留下来,吃不了,可浪费了!”
    当然不能浪费。三天后,素云姨收到了我们的一封感谢信,我写道:“里奇说,
这是他尝到过的、最好的中国菜!”
    一天,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请我吃饭,为了补偿爸爸的被延误的生日。哥哥
文森特将把他女朋友丽莎带去,因此,我也可以带个朋友去。
    我就猜着她会有这一举,因为,烧菜是她最拿手的一招,是她的全部才能、力
量、智慧的凝聚点和总表现。她一定要竭力证明,她要比素云姨行得多。因此,赴
宴前,我反复叮咛里奇,就像教三岁小孩似的:“饭后你一定要对她说,她烧的菜,
是你尝过的最好的中国菜,要远远好过素云姨的手艺。千万千万!”
    那晚,我一直在厨房里陪着妈烧菜,一边等着瞅准机会,把我们准备在明年七
月结婚的计划告诉她,大约还有七个月的光景吧。妈则一边忙活着,一边不忘记数
落着素云姨:“她只会看着菜谱烧菜。我的菜谱,就都在我的手指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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