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绝代·禁宫柳-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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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凝月倒落落大方,在老仆人搀扶下首先进了马车。
啪的一鞭,殷其炳的马车驶出御史府。
皇宫地带的仁裕街最是热闹,此时店面紧闭,还未开张。金色阳光鼓荡着白石桥上的灯笼,河水悠然泛着明净澄澈的光,沿岸是胡杨与天连接,街上的伞盖轺车悠悠飘进了深邃的碧绿……
凝月将头伸出车外,默默注视前方若隐若现的皇城宫墙,一任和风拍面。
在这个隆重的册王大典上,她有机会发现那个少年吗?
皇宫的清晨也是分外晴朗,和煦的太阳挂在深邃碧蓝的天空,当真是巍峨雄壮,气派万千。卯时首刻,一队骑士侍卫护送骋马而行的肖氏兄弟出了宫门,整肃地上了笔直的御道,然后从中央王街北上,前往王城最深处的太庙。
肖衡见天色如此晴好,便开玩笑道:“大哥今日威风八面,连老天爷都助你了。”
“老天爷同样助你,你嚷嚷着要看未来的新娘子,今日让你一饱眼福。”肖焜同样开玩笑。
“我那天是突然心血来潮,转身早就不在意了。可想想大哥向来为小弟着想,可千万不能辜负大哥一片苦心。”
肖焜听肖衡如此一说,不由佯装生气:“你这家伙好没良心,我费了一番心思,倒让你感到烦难了。”
肖衡一拱手:“大哥别生气,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小弟赔罪就是。”
“你嘴里这么说,心里肯定有什么鬼主意,看来我晚上又要遭整了。”肖焜叹气,眼里却是一缕笑,“等封王后,我就有自己的王府了,到时轮到你被新娘子整啦。”
肖衡哈哈大笑,扬鞭,马儿嗒嗒飞快向前。
“等我!”肖焜大喊,举鞭追赶。道路上朗笑声不断,扬起一路飞尘。
太庙坐落在王城北端园林的最高处,四面松柏常青,层叠的宫殿飞檐从森森绿色中大斜伸出,远看像巍巍伫立的天上城阙。而整体布局又是宏大简约深邃肃穆,任谁到此都会油然生出敬畏之心。
前面便是洒水净尘的黄土大道,殷其炳的马车慢了下来,殷其炳遥遥望见一片暗红色宫服的宫人分立两旁,便小声关照凝月:“进了太庙就照规定的位置站着,女人家别东张西望,小心着。”
凝月答应着,眼光跟着望向前方。
这时,肖氏兄弟的骑队也出现在大道上。肖焜眼尖,指着前面的马车又开起了玩笑:“衡弟,前面就是殷大人的马车,想必你的新媳妇就在里面,要不要现在就上去瞧瞧?”
肖衡挠了挠发梢,英气的脸上添了点不自在:“大哥休要取笑我,去了太庙再说。”再次加鞭,马儿像离弦的箭飞奔而去。
凝月掀帘眺望太庙,肖衡的快马正从她的身边飞速而过。她眨了眨眼,后面的肖焜追上来了,靠近凝月时侧头朝她会意的一笑。这一笑,却把凝月的魂灵抛到云霄外了。
她当场呆在那里,车内的殷其炳满脸兴奋之色:“瞧见了没有?前面的就是肖衡,后面朝我们打招呼的就是大皇子肖焜,难得啊,兄弟俩一早就碰上了。”
凝月一瞬不瞬地盯着渐行渐远的人马,车轮碾转黄土道的声音一敲一敲的,不均匀的节奏,如她的心跳。眼前掀起一层浅淡的沙尘,让她想起三年前柳溪坞漫天的桃花雪,肖焜举鞭轻扬,清风漫卷周围的碎阳云影,马上少年玉色的袍角在风里纷飞。
原来他就是大皇子殿下!其实,那次她猜过他是皇家子弟,大皇子的身份并不让人惊讶,可真知道了,心里还是有微微的失落。她沉默着,整个身心显得恍恍惚惚,几疑自己在梦中,总觉得不像是真的。
太庙里观礼的王公大臣、嫔妃命妇早来了不少,华堂之下,锦绣华服,异彩流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观礼的人们屏声静气,一片默然。
凝月跟着殷其炳进入,立即有一名内侍将他们导引到大殿下的长案前,恰与王台遥遥相对。正殿中央,两队斧钺仪仗整肃排列,蓝田玉台阶上铺着宽厚的红地毡,两只大鼎燃起了粗大的烟柱,紫烟袅袅。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没多久听得太庙司礼的一声高诵,在场朝贺的人全体匍匐跪地,喧呼声下,雍武皇帝携皇后早早站在王台之上。跪拜完毕,凝月抬眼望去,皇帝一身明皇冕服,身材适中,步履沉稳端正,除了脸略显瘦削,堪称英挺,一旁的皇后锦衣凤冠,在侍女搀扶下极是优雅地端然而坐。
“冠者肖焜觐见!赞礼大宾随同上殿——”
三声长呼鼓荡回响,迭次从殿中传到高阶平台再传到殿阶。随着声浪,肖焜在肖衡等皇家子弟以及诸侯尊长的簇拥下,踏着红地毡,跪在皇帝面前行礼参拜。司礼宣读诏书,肖焜黑红相加的玄衣纁裳,接受皇帝加冠册封。
戴上安定王冕冠的肖焜回过身来,微微而笑,接受殿内众人朝贺。凝月遥遥望去,锦衣翩翩的肖焜俊逸百般,气度从容。
那一刻,不知是什么湿润了她的眼,眼前渐渐模糊。
封王的肖焜开始拜谒皇后诸位尊长,其余的人纷至归位。凝月从刚才的深思梦游中清醒过来,眼光落在主殿两边的皇族位置上,她漫漫地流连过去,又接连仔细地扫了几遍,最终,从心底深处发出一阵沉痛的叹息。
没有找到那个少年!
所有的礼节形式变得索然无味,凝月心不在焉地等待着仪式结束,心里是无边无际的失望。
她哪里知道,此时的肖衡正在张公公暗地指引下,站在不远处的大梁柱旁注视着她。眼前的如花美眷没有别的女子那般娇滴,她的倾城绝美是高高在上的,她张开眼眸凝望不知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冷傲。
肖衡的唇角牵起一缕笑意。
冗长的封王仪式结束了,肖衡目视凝月站起身,留给他一个冷凝的背影。她走得不急不缓,最后还是淹没在人流中。
第2卷 【第二卷 锦绣闹妆时】 第5章 锦绣闹妆时(三)
凝天经过这些日子的忙碌,总算在宋府安顿下来。
他本乡野,长这么大了没出过几趟远门。在他眼里,稽阳城已够令人着迷,可一到京城,满目的繁华顿时迷蒙了他的眼。
宋鹏果不食言,专门请了私塾先生上府给凝天预习功课。起初安排每日上、下午必读,凝天还算循规蹈矩,三日不到就撑不住了,哈欠连天的。私塾先生过去向宋鹏禀告,说这后生怕是被教鞭抽出来的,如今没人教训反倒少了精神。宋鹏呵呵一笑,对凝天的行为并不恼火,将课程改为每日上午,还拿好茶好饭待他。
至此,凝天在宋府自在又逍遥。
人没了拘束,凝天的心就野了。不过他还不敢动独自出门的心思,因为庭院深深、景致宜人的宋府够让他流连一阵子。
这日晌午过后,凝天早早躺在床上午睡。窗外树荫里的蝉儿吵得欢,凝天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扇,终是按捺不住,翻身起床。
宋鹏的家眷并不多,而且都居住在府邸的南面,凝天便径直往北面去了。拐过一带栏杆,周围静谧无人,前面又是崇阁巍峨,层楼高耸。凝天暗叹,不愧是富贵人家,偌大的府邸有这么多的院子空闲着,实在太浪费了。
凝天沿路遐瞩,趟过曲折的游廊,愈加感觉前面幽雅有致。他从花木深处走进,原来是一座小花园,假山荷池一应尽有,粉漆花墙旁遍种几株桂花树,墙的另一头有楼阁插云,飞翘的檐角斜斜地伸过花墙。
他暗暗嘲笑自己竟转到死胡同里了,正要转身走开,花墙的另一边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那咳声一阵阵的,分明年轻女子的喉咽,别有一番清婉风韵。凝天可以想像对方柳眉频蹙,身姿定是梨花般娇嫩,他想着想着,心里无端地生出一丝疼痛来。
他顺着桂树三下两下爬了上去,拨开斑驳的树枝,围墙那头又是另一光景,玲珑别致的院子里花木苍郁,中间两三座阁楼俱是碧纱围帘。凝天慢慢抬眼过去,这一看不打紧,只惊得他目眩神迷,神魂飞越。
楼台上的女子端凝伫立,默默地想着心事。一身香云纱小衫,隐约透出她的冰肌玉骨,楼台上遮着湘妃竹帘,一片光彩透过竹帘的罅隙反射到那女子脸上,远远望去,越显得如杨柳袅东风,海棠滋晓露,耀花人眼。此时她轻叹一声,袅袅婷婷走到茶几上,伸出纤纤玉手,端起冰梨花茶,端正地轻抿着,垂眸倾睇。
凝天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一时情意旖旎,浑身颤动,抖擞得树叶沙沙作响。
“啊……”
底下一声短促的惊叫,凝天低头,原来刚才只顾注意楼台上的女子,花墙下不知何时站了一名垂髻丫鬟,丫鬟想必发现树上有人,一脸惊愕。
“香巧,怎么了?”
楼台上的女子问道,声音娇柔的,和着几分慵懒。
凝天不知怎的,停止了慌乱,竟朝着叫香巧的丫鬟露齿笑了,用手指作了个嘘声的动作。
没事,看见地上一只虫子。”香巧应道,再次抬眸,树上的那个英俊后生不见了。
第2卷 【第二卷 锦绣闹妆时】 第5章 锦绣闹妆时(四)
凝天从树上滑下,呆立片刻,刚才犹如进了梦境中的桂宫月阙,楼台上的女子就是传说中的月里嫦娥吧?他痴痴地笑着,直到有人从后面猛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凝天兄弟,怎么独自在花园里傻乎乎的笑?”
凝天吓了一大跳,回头见是宋鹏的得力侍卫赓爷。是赓爷将他从柳溪坞拉到京城的,凝天最熟悉,也就不好意思嘿嘿笑了几声。
赓爷和气地拍拍他的肩:“凝天兄弟初来乍到,对这些院子啊,花园的自然好奇,日子久了会腻烦。我告诉你,翼国最好玩的在京城,京城里最好玩的是仁裕街,到了那里,保你看都看不够。”
“真的?”凝天眼前一亮,又有点不好意思,“只是我……”
“什么你我的?走,今日老哥陪你去走走,如何?”赓爷怂恿他。
凝天还在迟疑,赓爷一把搂住他的肩膀:“走吧,走吧,你是客人,宋先生不会说你的。咱们早去早回。”拉着凝天向园子外面走去。凝天离开时,还回头依依地朝花墙方向看呢。
转眼到了六月,御史府更加忙碌。凝月在即将进宫的前几日,征得殷其炳的允许,又一次去宋府看望哥哥。
凝天在宋府应该能安心下来,可是,凝月总是隐隐约约的感到不放心。她希望自己进宫后,父亲和凝天都安定无恙,她才能踏踏实实地干她的事。
这日却是不凑巧,宋府的老管事说,凝天跟着赓爷出去了。
凝月就在凝天的屋里等,等了半晌还不见凝天的踪影,看看日头渐渐偏西,不由着急起来,她索性站在月亮门前朝青石道上张望。
幽长的青石道将宋府南北隔开,凝月了解宋府的大概布局,想起自己曾经在北面的那个小院子里磨练了一段日子,一个纤柔娇美的影子腾地在脑海里跃动。
那个殷雪玫应该也在那个地方吧?凝月想起殷雪玫苍白的面容、哀怨的眼眸,以及游丝似的声音,突然感受到了她的无奈,心里对她产生了一丝同情。
她沿着青石道慢慢的走,一直过了抄手栏杆,正要拐弯,突然看见殷雪玫的丫鬟香巧从厨房方向出来。凝月略一思忖,转身隐入假山后面。
香巧端着盛药的朱漆托盘,低着头一路小心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