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朝暮-第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朝衣,”谢暮衫说,他的声音是难得的温柔,“为什么离家出走?”
谢朝衣闷闷地说:“没有为什么,就是想出来透透气。”
谢暮衫温柔地看着谢朝衣,像他这样的男人一旦温柔起来,很少有人抵抗得住,谢朝衣也不例外。
谢朝衣突然坐不住了,他想离开,但没成功。离开一半,谢暮衫原先轻轻拉着他的手一紧,他就又跌坐了回来。
谢朝衣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屋子里好像薰了香,萦绕缠绵,弄得他的神智莫名迷离起来。他指着门,掩饰地说:“我去找点酒。”
谢暮衫下巴朝着桌子抬了抬,“你自己看。”
那桌子之上,却神乎其神地摆着一瓶杏花酒,还有两个白玉杯。
谢朝衣张大了嘴,“你什么时候——?”
一星笑意跃上凛冽凤眸,谢暮杉淡然地道:“小二帮我撤澡盆时顺便叫来的。”
谢朝衣闭嘴,却不小心地咬着了舌头,他吃痛地道:“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谢暮衫微笑,“你每次偷遛都是说去找酒。我的记忆力很好。”
谢朝衣恨不得冲上前去打过去的自己几嘴巴。谢暮衫却放开了手,笑得清丽中透着丝狡黠,“酒在那里,你不去喝?”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还有资格说个“不”字吗?又输了谢暮衫一程,谢朝衣着恼烦闷之余,又额外多加上了一点不知缘由的小欢喜,随即又为了无端欢喜的自己而更加气馁。他泄气地下了地,晃到桌边,一手抄起酒瓶,他也不把酒水倒进杯子里,开了酒塞就直接往肚子里灌。万幸这杏花酒的烈度不高,一口气喝多了也对身体无甚影响。
谢朝衣也替谢暮衫斟了一杯送过去。谢暮衫也不负他重望地一饮而尽。美人好酒白玉杯,情调很好,只不过气氛不大对。
谢暮衫拿过酒瓶,又给自己斟满一杯,慢慢喝了。他平日忙里忙外应酬得多,酒量不能说海量,但也不算浅,不像谢朝衣,只喝了几口就开始红脸。谢暮衫偷空瞧了他一眼,谢朝衣面上的酡红胭脂般的鲜艳,幸而眼神尚算清醒。
过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谢朝衣放下酒杯。
“我在害怕。”
谢暮衫一怔,重复地问道:“害怕?”
谢朝衣说:“离家出走啊。因为我害怕了。”开了头,后面的话再说也就不那么困难了。
“大家都很喜欢你。不要不知足。”
谢朝衣有些大舌头,“就是因为喜欢才会害怕的。”
谢暮衫一时接不上话。
谢朝衣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们对我好我知道,我也很感激,可好也应该有个限度吧?从小到大他们只把我当瓷娃娃,我干什么都担心,生怕我坏了碎了。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什么都得听他们的,自己有一丁点想法都不行,我都快窒息了——我是人又不是宠物,这种对待,谁受得了?!”
谢暮衫沉默。
很多时候都是那样的,大人们争先恐后地把东西往谢朝衣的怀里塞,他笑着道谢,却笑不进眼睛。之前谢暮衫认为那是一种傲慢,现在看来却是自己想错了:其实谢朝衣一开始就是什么都不想要的。那双眼睛里没有欲望,却不是因了清高,只是凡事都无所谓罢了,只是真的没有发自内心喜爱的东西罢了。
谢朝衣坐回床上,抱着自己蜷起的双腿,把头枕在膝盖上,像个长不大的娃娃。“还有这次。那么多人都希望我当这个家主——他们也不想想我一没那个心二没那个力,谢家家大业大,牵一发而动全身,交在我手上,不是摆明了让我去败家吗?其实我看他们中的好多人都只是认为我好说话,日后好随意妄为而已!”
“朝衣,”谢暮衫听着听着,蓦的插了一句,“如果你想做,一定能做好。”
谢朝衣把头埋得更低,含含糊糊地嘟囔着:“原来你也这么想……”
谢暮衫若有所悟地看了看他。谢朝衣只闷不作声。
等了不知多久,谢朝衣开口,斩钉截铁地说:“你会讨厌我的。”
谢暮衫一蹙眉,伸手去理他贴在脖子后面的乱发。“你瞎说什么呢?哪有哥哥讨厌弟弟的道理。”
“我若是当了家主,你一定会讨厌我。”
谢暮衫说不出话了,他转过身去,背对着谢朝衣。谢朝衣抬起头,眸光亮得惊人,谢暮衫却没有看到。
“都说完了?”许久,谢暮衫平静地说。
“当然——”谢朝衣的声音很可疑地拖长了。
知道他刻意捉弄,谢暮衫便如他所愿地追问道:“当然什么?”
谢朝衣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我不告诉你。”
谢暮衫掐了一下他的脸,手劲不小,谢朝衣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估计是乌青了。“男子汉大丈夫,装什么可爱。”
谢朝衣揉着自己的脸,愤怒地指摘他道:“小气鬼!”语毕,就自己抱着被子背向着谢暮衫一头躺倒在床上,赌气似的不理他。
谢暮衫也不生气,他为谢朝衣掖好被角,便要转身走人,却被谢朝衣拉住了。
“二哥……”
出奇的,谢朝衣用很小的时候的称呼唤他。这个称呼让谢暮衫停下了。他回头,谢朝衣却没有了下文,只央求地看着他,像只被抛弃的小狗。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谢暮衫像很久以前一样揉着谢朝衣的头发,“一起睡吧。”
许是喝了酒的原故,两个人很快就睡着了。接近黎明的时候,谢暮衫才被隔壁的动静吵醒。他半支起身,先看看身边,见谢朝衣还熟睡着,便轻轻一抽身,穿好衣物,自己一个人去了阿染的房间。
进了门,谢朝衣愣了愣。室内一片狼藉,阿染蜷缩着身子在地上打滚,冷汗潮湿了他的衣服。谢朝衣忙把他抱起来,稍稍被他痛苦纠结的表情吓了一跳。他搭了一下阿染细弱的手腕,混乱的脉象暗示着不祥的征兆。
谢暮衫眉心一凝,一手点了阿染的麻穴,继而运起柔劲轻轻一送。他清正浑厚的内力便沿着阿染体内的经脉四处游走,一一抚平他体内的暴动。阿染体内的复杂程度超出了他的预想,这一番功夫下来,竟生生耗去一成的功力,却也只能把那骚乱勉强的压制在丹田处。
谢暮衫眼神一沉:这个阿染不简单。表面上似乎是因为缺少营养而长不大,实则这股诡谲乱象才是真正主因。
正想着阿染可能的出生背景以及随之而来的后事,他忽觉脸上一凉,却是谢朝衣手里攒这一方浸了水的帕子为他擦汗。
天蒙蒙亮,初升的旭日温温凉凉地照进屋内,染了一层如梦暖光。原来已经破晓了。
“你这个随从来头可不小啊。”谢暮衫说。
谢朝衣浅浅一笑,“他只是我的随从,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谢暮衫不赞同地望着他。
谢朝衣笑得十分柔软,像是江南早春初开的花,带着三月水乡的荏苒芬芳。“我只需要知道阿染是阿染就够了。”
谢暮衫把痛得昏厥的阿染抱回床上,替他盖上被子。他头也不回地道:“自己小心。遇着危险别拖我后腿。”
在某些时机谢朝衣还是懂得看人脸色的,所以他极其顺从地点头,“我晓得了。”
谢暮衫也没有再费心提醒他。对这个弟弟的实力,他还是信得过的。只是谢朝衣实在太懒了一些,又喜欢自觉不自觉地搅乱太平兴风作浪,总要扯出好一段是非来让人操心——虽然置身其间的谢朝衣本身也很无辜。
有很久没有和兄长相处得那么融洽祥和了,谢朝衣有些兴奋。“一会儿阿然醒了,咱们一起去吃饭吧。”
谢暮衫估算了一下时间,他下手不重,半个时辰后阿染就可苏醒。“急了点,再等会吧。”他昨日晚饭吃得晚,目前距离饥饿还很远。
谢朝衣唇角一翘,“收拾东西、采购行李,等这些办完了,出了城,时间也差不多了。”
谢暮衫有点明白了。“不在城里吃吗?”
谢朝衣笑道:“野味烧烤,还是现捉现做的新鲜。”
“先说好,我可对厨艺一窍不通。”谢暮杉补充地道。
谢朝衣嗤笑一声,“本来就没指望你。”
谢暮山扫了他一眼,淡淡道:“那是谁?阿染吗?”
谢朝衣指了一下自己,“是我啦!想不到吧?”
谢暮衫稍微一惊,“你会做饭?”他不信地盯着他。谢朝衣在家里出了名的好吃懒做,在吃喝一道上,从来都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
谢朝衣白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我在外面一直住客栈吃酒店吗?”
原来是被形势所迫锻炼出来的。谢暮衫知道谢朝衣的舌头刁得气人,能让他自信满满地拿出手来招待自己,想也应该味道不错,便也有些期待了。
那边谢朝衣已开始打包行李,动作熟练已极。谢暮衫在一边看着不吱声,等他把一切都弄好了,方凑了过去。
“衣服很乱啊。”
谢暮衫指了谢朝衣的身上说。昨晚谢朝衣是和衣而睡的,一夜过去,衣服上多了许多难看的皱褶,衣角也压得凌乱。
“我忘了。”
谢朝衣手忙脚乱地整理仪容。他的头发也是松松散散的。谢暮衫待他打理好了衣着,带着他做到梳妆台前的凳子上。“我帮你梳头。”
谢朝衣忽然笑了。
“我给你梳头很好笑吗?”谢暮杉有一点儿不快地说。
谢朝衣摇摇头,“不是。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谢暮衫默然不语,他解开谢朝衣松动的发带,用檀木梳子梳着他长而顺滑的头发,然后捧起一缕在头顶扎了起来,并以带子固定。整套流程自然而然一如行云流水。
“以前暮衫也是这样帮我梳头的。”谢朝衣怀念地说。
“那是因为你老是一团乱糟糟的回来。我看不顺眼才去做的。”
谢暮衫有洁癖的事,谢朝衣是稍微细心懂事了一点之后才发现的。
“因为暮衫总是不理我。”
谢暮衫手上扎着发带的力道加重了。
“一直一直,暮衫都只是在旁边冰冰冷冷地看着我。”
好像是积怨已久呢。把发带打了个结,松手,谢暮衫拍去他肩上的落发,订正道:“那是你的错觉。”
“是千真万确的哦。第一次有人对我不理不睬,我记得可清楚了。”
“小自恋狂。”
相当毒辣的指摘。谢朝衣还是笑着说:“总而言之就是那样。我不弄得一团乱的话,暮衫是不会主动理我的。”
“自虐。”
“也不是啦……”谢朝衣的笑容有些受伤,“不过,我们是因为那样的原因才亲密起来,这可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谢暮衫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脑袋,“满意了?”
谢朝衣微微笑着说:“是啊。因为暮衫只有在我面前才是这个样子的。”
谢暮衫好奇心一起,淡淡地问:“我在你面前又是什么样子?”
“秘密。”谢朝衣神秘地笑了。
“……你皮痒了,自己找不痛快吗?”
“才不是!”
“那就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容忍底线。”
出乎意料的,谢朝衣没有和谢暮衫斗嘴反驳,而是选择转移了话题。
“以前暮衫只是冷,我本来以为以后你会改正过来,没想到长大之后不但变本加厉的冷,还变凶了。”
谢暮衫不以为然,“是你太孩子气了。忘了过去,早日长大吧。”
“过去真美好啊!”当作没听见他的建议,谢朝衣大声地感慨道。
谢暮衫理智地说:“就是因为再也回不去过去,所以才要更加珍惜现在。你不要搞错方向。”
谢朝衣反对他道:“现在我也很珍惜呀。”
“那么怀念过去就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举动,快点放弃吧。”
谢朝衣沉默了。觉得不对劲的谢暮衫一回头,只看到他脸上透光的浅笑,那是对不会从头再来的过往年华的眷恋与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