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等待三千年-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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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臣有一事想单独和皇上说。”
三人都回过头去,望见曲椋风淡淡的表情,双眼却亮如秋水,直看向游罹天。
洛河心中突然有不详之感。像今日这样轻松玩笑的时光已经不属于她,以至于今日的轻松开心都让她觉得一触即碎,遥不可及,所以心中一直有些忐忑不安。曲椋风此时一句话,让她越发不详起来,皱着眉头望着曲椋风,不知他有何事不能当着大家一起说。
曲椋风的表情却丝毫不透露他心中所想。自从回到王都,他变得越发寡言了,表情也越发淡然,像个看破红尘的圣人一般,眉目间竟透着几分宝相,身上的禅意越发浓重了。唯有一双眼睛还包裹着他深藏的几分热情,但也是极难看出。
他此时就像一株白梅,崎岖在雪地中,将自己淡淡融入进白雪中,不被别人看穿。
游罹天也望着曲椋风,见他不再说话,叹了口气道:“那么……随我到暖阁去吧。”
“那,我们这就告辞了。”洛河淡淡道,看了曲椋风一眼,“皇上圣安。”
“皇上圣安。”莫言也随她请了安,两人一同出了后庭。
出了冷清的皇宫,王都还是那个车水马龙的王都,并没有因为皇宫内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变得如何。看着如此王都,洛河越发觉得生在帝王家是一种悲哀,而牵扯帝王家的人也是悲哀。只要被困在那高墙内的人,仿佛进了一座围城,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来。
都是无奈。
“怎么样?烈枢密使?”莫言突然的笑语打断了她的遐思,“今日见到我,是不是觉得英俊非凡?”
洛河白他一眼,道:“烈枢密使?你何时变得如此多礼?”
“哈哈。”他毫不掩饰的大笑起来,“因为在皇宫里见到的夏兄弟,像变了个人似的,所以不敢再像往常一样随便。”
“还没有随便?你还想怎样随便?”洛河嘴上笑骂,心下却一片凄凉。谁进了那个皇宫不会变一个人呢?那地方像池深潭,越是挣扎,陷得越深。莫言也就是刚进来,不知半载过去,他是否还能如今日一般毫不掩饰的大笑。
“皇上赐你的府邸在哪儿?”嘴边勉强挂上一丝笑,洛河轻问道。
“在城南,和你的状元府离得不远。”莫言答道。
“是么,改日去看看,搜刮些东西来。”洛河狡黠一笑,挑眉望着他。
莫言瞪她一眼,道:“那我这就回去了,收拾些好东西藏起来……”
洛河也回瞪他:“你敢?不怕我参你一本,莫将军私藏——”
“好了好了,不与你闹。”莫言无奈的笑着打断了她,“今日是真有事,刚刚赐的府邸,家里还有一大堆事情去打理,这就该回去了。”
“恩。那你回去好好收拾吧。”洛河笑着摆摆手,“我也回去了。”
她说完变自顾自走远,莫言却站在原地没有动,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突然展颜一笑。
夜晚。城湖。
风声涌动,水声追风而起,又带了梅竹翻动之声,仿佛高山流水一般,洒脱的破空而去,以飒爽之劲,如一只纯白的神鹿,蹬蹄直奔天际……
清风如此,就从她头顶掠过,卷起她的长发,在风中上下翻动不止。她身藏茂竹之后,只露出一点暗色衣衫的边角。她的眼神很宁静, 点点星光落在她波澜不惊的眸子中,竟一丝不碎的保留着完整的光芒,仿佛落在另一个永恒的黑夜。
她也任由自己的长发被风带起,目光只是静静的落在长廊里那个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同样动作的白衣男子身上。
今天她早早就守侯在了这片竹林中,等待着弯月西起,也等待着那个白衣的仿佛不染人间尘埃的人仗剑而来。她没有想去打扰他,她知道他定不想让别人打扰他。
但是,起码有自己在这里默默的陪着他,也是好的。
只月影相伴,再坚强的人也会觉得孤独。
曲椋风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如月光一般淡然如水,苍白的映在星芒下,竟有些病弱之态,但面上却还是冷冷清清,仿佛没有任何尘事能够打扰他。也许只有心中抱定一个坚持的信念时,人才会有如此无动于衷的表情。
依然是那个长廊,依然是那个位置,连是第几盏弱灯都与前晚一模一样。曲椋风先是静静站在那里没有动,目光只望着月色笼罩下的城湖,如那湖面上浮起的一层青雾一般,他眼中也渐渐朦胧起来,不知是水气,还是月色太过温柔,映得他眸中一片白色。
一阵凉风拂面而过,带起曲椋风的翩然长发微微舞向空中,刹时间,仿佛是星光骤然璀璨天地,瞬间吞吐电光火石一般,深藏袖中的莲花剑出鞘,如挥毫泼墨一般,一瞬之间点杀五朵红梅,莲花如落墨,翩然过处,只见五朵一丝未损的梅花依然保持着花姿,沐浴着月光与莲花剑一起翩跹起舞,莲花剑顿花便停,莲花剑疾花便翔……
曲椋风嘴角勾起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左手手腕一转,莲花剑携着一缕雪白清光疾刺皓月!之急之快,仿佛要拼尽全力穿月而过,白色的剑光如秋水一般清亮,在空中逐渐幻化为虚无,与月光融为一丝圣灵星芒,顷刻之前如月光映雪,苍白却辉煌得令人瞬觉目盲……
他如此舞着,如暗夜中唯一执著的一点光芒。左手持剑,他依然感到不适,莲花剑狂舞时的流线也不甚圆滑,但他却依然以世间最清高之姿狂舞,如黑暗中绽放的瑰花,如云端惊起的飞鸟——
莲花剑掠过长空,连夜风都为之呼啸,而剑身如鱼得水一般光滑的卷梅而下时,竟弹出一声龙哮般的低吟,如琵琶四弦裂帛,声弦凝绝,又如佳人眉心朱红,刹那便唤来春红,却无奈春红匆匆归去……
归去……便是一片死寂。头顶仍是浩瀚苍穹,夜风却突然显得寂寞而虚弱。
五朵红梅悄然落地,触地刹那便分话成一片支离破碎的点红……
曲椋风慢慢收剑,眉目间竟带了一丝凄凉。剑未收完,他便喘息着支着柱子坐下,满面倦色,一时间竟如覆了秋霜一般,好象沧桑了许多。
洛河望着他时而狂舞时而落寞,眼中又逐渐起了些模糊之意,不禁长叹一声,心下悲凉一片。
他曾经对于那把莲花剑是多么自信,握着它,他曾是可以挑战天下高手的人,也是可以指挥万人军队的人……而如今,他却如此背着所有人,只不瞒月影星光,躲到这种荒僻的地方勤奋却艰难的练剑。
他如今依然有一套华丽的剑法,也可将其舞得天地泣之,但却再无力以其杀敌……舞动时他仿佛是日月交辉时最耀眼的光芒,却转瞬及逝……
洛河望着他的眼,又一次慢慢模糊起来。
风过竹涌。梅花的香气又从她鼻间轻拂而过,她轻轻一笑,不料竟碰动了树枝。冬天的树枝很脆弱,轻轻一碰便是清脆的一声。她自己还未反应过来,一道雪白的清光已经掠至眼前,伴随着一声低低的“谁?”,那剑光已经迫在眉睫!
她下意识的向后一躲,那剑光却追随而至,见是她,曲椋风堪堪收了剑,但左手远不比右手灵活,撤力时已经不那么干净利落,她眼见剑光逼来,脚下一滑,身子向下弯去,剑倒是从她鼻尖堪堪擦过,洛河只见得一片白光在自己眼前闪烁一片,便下意识的撑起手臂准备摔倒在地——
搂住她的刹那,曲椋风脑子里是什么也没有想的。
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倒在他左手手臂上——他扔了剑。那把雪白的莲花剑此时正孤零零的躺在地上,剑身反射着雪白的月光,发出一声轻轻的浅吟。
洛河倒在他怀里,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是睁大双眼瞪着那把摔在地上的莲花剑。曲椋风的目光也看着那剑,半晌才恢复成满目淡然,细看却有一丝秋色般的伤意。
洛河忙站起身来,拣起剑还给曲椋风,却一言不发。
曲椋风也默默的接过剑,两人就这样安静的沐浴在月光下良久,直到又一阵夜风拂过,曲椋风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躲在这儿?”坐在长廊的椅子上,曲椋风轻声问道。
洛河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笑道:“我来城湖遛弯……没想到你也在这里啊,呵。”
曲椋风看似漫不经心的瞟她一眼,这一眼却看得洛河笑也笑不出来:“遛弯?状元府在城南,你怎么遛弯竟走到城北来?”
“我,喜欢走路嘛,而且……”洛河越说越声音越小,半晌终于道,“其实我昨天去你府上找你,李庆说你拿了剑出门,我想这晚上人迹稀少又能练剑的地方也只有这里了,所以……”
“这个李庆……”曲椋风啼笑皆非的摇了摇头,又淡淡望向她,“你找我何事?昨天找不到,今天见到也不说,竟要追到这里来?”
洛河有些哑然。她实在不好说是为了陪他才到这里,真要说出个事却也说不出,默了一会儿,才轻轻道:“我忘了。”
“忘了?”曲椋风轻笑一声,那一笑轻如浮云,淡如辰光,“只怕是不敢说吧?”
“我真的忘了。”洛河看着他,摇摇头,“信不信由你。”
曲椋风看了看她,叹了口气:“我今天一直在想一件事情。”
难得他主动开口提出一个话题,洛河忙凑上去问道:“是什么?”
“莫言被皇上召进宫……的事。”曲椋风的表情在这朗月照耀下竟有些黯然,“他这一次的确英勇非常,进宫作官也是在常理之中,可我总有一种被安排好的感觉。”
“被安排好的感觉?”洛河一愣,随即深深皱起了眉头,“的确,一切都似巧合一般。不过这也不能证明什么……”
“的确不能证明什么。”曲椋风低头一笑,“但我担心的是,他那么显赫的身世,我们却竟然今如才知道。他当初考试时为何不愿透露身份,让我觉得很有一些怀疑。”
“你真真是生性多疑啊。”洛河站起来笑道,笑声轻巧,“我进来时你怀疑也就罢了。可莫言是个磊落之人,当初不说也许只是为了让自己清清白白的进宫,不至于被有心之人抓到什么把柄。”
“但愿是我多心。”听到那句“我进来时你怀疑也就罢了”,曲椋风的脸色一沉,随即淡淡答道。
“怎么,还是怀疑我?”洛河清脆的一笑,“莲大丞相,真是难以拉拢的清高之人。”
“哪里。”曲椋风的声音有些淡漠,“只是这么多事过来,多了一些想法罢了。”
“我也多了一些想法。”洛河点点头,曲椋风回过头来望着她,她才又笑道,“你信我也好,怀疑我也罢,只是你的手臂这件事,因我而起,自然也要由我结束。所以……”
她笑了笑,抬头望着曲椋风,一字字说道:“以后的事我不知道,但现在,我是绝对站在你这一边的。”
曲椋风望着她,眼神有些发紧。她现在的模样,已经全然不再掩饰自己身为女子的身份,俨然已经对他不再似从前一般防备。她如此诚挚的说,她站在他这一边,可他却不敢——
不敢去相信什么。
的确如她所说,他疑心很重。因为太了解自己的立场与责任,他几乎对每一个都抱有三分怀疑。对她,怀疑的成分其实更重一些……
可有些事情,他却作不了主。她这一声清脆的笑声,这句真实的承诺,他不敢相信,心中却突然涌现起诸多画面,突然让他又暗觉甜美,又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