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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辛夷坞-山月不知心底事(出版)-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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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远低下了头许久,深吸了口气,才能平静地面对向遥,“我看不出来。” 

“难怪阿俊也说我笨。”向遥笑了起来,“我得让他再教教我……”她笑着看了向远很长时间,才缓缓地叹了一口气,“他已经死了对不对?” 

“谁死了?”向远面露愕然,“你是说滕俊吗?别胡思乱想了,我怕你难过才一直没说,滕俊已经被警方抓获了,一时间没有办法来看你。我会给他找律师的,等你身体好了一点,我陪你去看他。” 

“向远,这是你说得最拙劣的一个谎言。我知道他已经死了,还没完全醒过来的时候,那个女警察接电话时说的我都听见了,她说‘死者的女朋友’还在昏迷中,那个‘女朋友’是我,‘死者’就是阿俊吧?为什么骗我呢?我早就应该猜到了,昨晚阿俊来找我了,他说照料好孩子,我就可以去见他……向远,你为什么那么难过?不是你的错,是阿俊自己种下了苦果,可是开枪的为什么会是叶昀呢……那个女警很担心叶昀,她在电话里不停地问叶昀这一次会不会有事。我只是不明白,叶昀他怎么就不能给阿俊留一口气?一口气就好了啊,哪怕把他打成了一个废人,我至少还可以伺候他,我还可以摸到他,就算非死不可,也让他撑到看过孩子一眼……叶昀的心也太狠了……不过,好在我也快了,不用等多久,只是我的孩子……” 

“你等着,我马上让人去把孩子抱来。”向远扭身欲走,怕再停留多一秒,会先于向遥崩溃。 

向遥的手指无力地勾住了她,“不用了,向远,不用看了,让我想象它的样子吧,男孩子,笑起来要像他爸爸……听说婴儿也是有记忆的,不要让它见到我这个样子。向远,我没有办法了,只能把他交给你,希望他争气一点,不要像他的爸妈,最好长大后能像你一样。” 

“像我一样?”向远已经分不清是哭是笑,“像我一样不是作孽是什么?你自己的孩子自己养,别把什么事情都推给我。你啊,小时候不听话,做妈妈了就得有责任心,孩子是你的,我不管,你自己好起来照顾他……” 

“再让我无赖一次吧,你就当最后忍我一回。孩子他会比我听话的,你看着他,就想起我……不,不要再想起我了……” 

向远潸然泪下,“向遥,你不能这样,如果还当我是你姐姐,就当可怜可怜我吧,挺下去,别泄这一口气啊。算命的江湖骗子说我注定六亲零落,孑然一人,我不信这邪!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们一个一个离开。”她记得叶秉林说过,在病危的人面前流泪是残忍的,可是人生至此,还有什么美好的东西没有被撕开? 

向遥好像听不见她的哀求,竟然奇迹般地举起了一只手,对着白晃晃的墙壁比划了一个手影的姿势,“阿俊,这只鸟我学得像不像……我觉得很像,你看,鸟要飞走了……” 

上午八点三十九分,向遥逝于G市医大附属医院。向远送走了她存于世上的最后一个血亲,当她在育婴房抱起那个男孩,她知道,这是向遥身上血脉的延续,也是她自己最后一点亲情的延续。 

向远给那个孩子取名为“余生”——向余生。 

第八十六章 命运和叶昀开了一场玩笑 
安顿好向遥的后事,那天晚上,向远做了一个梦。她的半生都在披荆斩棘地往前走,义无反顾地往高处爬,但是在这个梦里,却一直在坠落,从寒冷彻骨的高出往看不见的深渊坠落。少年时的艰辛,异乡求学的坚持,初入社会的奋力打拼,婚后的孤零和风光。。。。。。还有月光下叶骞泽温存的笑颜,那一天海上凄厉的风声,爸妈、向迤日渐模糊的容颜,向遥与滕俊牵着手走远的背影,这一切都如同镂在悬崖上的印记。她下坠的速度如流星一般,来不及将那些浮光掠影的片段再看一眼,便已经一再地错过。 
悬崖上的风雨与她擦身而过,纵身一跃的恐惧在无止境的坠落后变作了绝望的释然,还有对尘埃落定、粉身碎骨那一个结局的向往。。。。。。终于,崖底在望,只要再等片刻,沉沉的一声闷响过后,迎接她的就是无止境的自在,她这半生从未体会的自在。然而,向远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重重跌落在无法意料的柔软中,那感觉就像挟风风雷之势打出的致命一拳,陷入了一整团棉絮里,只余无尽的怅然。 
向远睁开双眼,看到叶昀澄净无暇的笑脸。他在崖底,用血肉之躯承接了她的坠落。他的眼睛在看着她微笑,但是接住她的那双手却惨不忍睹,模糊的血肉中白骨森然。 
“不” 
向远惊叫着从梦中醒来,低垂的窗帷在黑暗中无风自摆,夜凉如水,锦衾寒薄。她怎么能相信叶昀这样纯良的孩子下得了狠手?据说他在十米开外击中了滕俊的头部,一枪爆头。几年的警队生涯他一枪都没有开过,仁慈是他们兄弟最大的相似之处,就连看到一直断腿的鸟,叶昀都会心疼上很久,究竟是什么让他无视向遥最后的哀求,完全断了腾俊的活路? 
天亮之后,向远和叶家的律师一起辗转见到了人在禁闭中的叶昀。出事的那天晚上,滕俊身上被证明并无致命武器,叶也就是说叶昀和另一个同事的追捕并没有遇到暴力抗拒和暴力袭击,可是他在同事的眼皮底下毫无预兆地开了那一枪。没有人知道是为了什么,就连一向器重他、力保他的上司苦苦追问,叶没有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叶昀的回答只有一个:自己当时太过紧张冲动,完全失去理智,甘愿接受任何处罚。此时已经是他被隔离审查的第四天,上头已经责令他交出佩枪,暂停职务,至于会不会受到行政处分还要等待进一步的核实和调查,如果事情朝更坏的方向走,他很有可能被追究刑事责任。 
不过是四天没见,隔着长条的桌子,两人面对面坐下,恍若隔世。叶昀眼睛里都是血丝,看得出来这些天他根本就没有好好睡过觉,但身上依旧收拾得很整洁。这样的见面已是破例,向远心底如排山倒海,可脸上是淡淡的,问了一句:“还好吧?” 
叶昀缓缓点头,咬了一会儿嘴唇,才说:“向遥没事吧,他知道滕俊的事情了吗。。。。。。她一定很恨我。” 
想来他这几天与世隔绝,没有一个同事顾得上把向遥的事告诉他,可是他迟早也会知道。 
“恨不恨都不重要了。叶昀,向遥死了。生产的过程中出了意外,她留下了一个孩子,昨天我刚把她的骨灰带回家。”向远的叙述平静如水,泪已经流过了,无须再重复一遍。 
“死了?” 
叶昀怔怔地重复,有那么一会儿,期望向远的下一句会说:“我骗你的。”怎么可能死呢?小时候跟他一前一后走过上学的田埂路的向遥,四天前的那个夜晚,哭着说“看在我爱过你的份上”,恳求他放过滕俊的女孩,怎么就死了?可是向远不会开这么残忍的玩笑。 
叶昀的嘴角动了动,平放于桌上的双手慢慢握紧。他没有哭,肩膀却不可抑制地发抖。在他看来很明显的一个事实就是,假如滕俊还活着,向遥未必有事,他的那一枪杀了两个活生生的人。 
“叶昀。”向远朝他伸出了一只手,桌子太长怎么都够不到他。叶昀却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收到了桌下。他不敢碰她,因为他的手上有擦不干的血,是他吧向远唯一的亲人送上了不归路。 
向远何尝不知道叶昀的惊痛,她的心里也有一小片在剧痛下慢慢地溃烂。他的一只手举起刀生生斩下了另一只手,可她能怎么办?死的都死了,活着的那一个她必须要保住,因为已经不能再失去,这是她仅有的、无须置疑的选择。 
坐在一旁的律师得到了向远的一个眼神,会意地起身,现实打了个电话,然后走到门边,对监守着的警察低语了几句。那警察朝叶昀的方向看了一眼,沉默地走了出去。 
“叶昀,抬起头来,把你的手给我。。。。。。把手给我。”向远知道她的时间有限,已顾不上闻言宽慰。她的强硬和坚决让仍没法从向遥的死讯中抽身的叶昀如在梦中一般,缓缓将手伸出来,覆在她的掌心上。那只手冷得像冰,向远反手紧紧握住。 
“你不会有事的。” 

叶昀对自己即将面临的审判却有一种听之任之的漠然,“我自己做的事,后果自己负责,有事也怨不得任何人。” 
“但我不会让你有事。”向远看着她的眼睛,口气不容置疑,“你记住,那一枪是逼不得已。那天晚上,你和另一个同事追捕杀人嫌疑犯滕俊到了那条死胡同,滕俊走投无路,反扑上来和你们拼命。他狂性大发地打倒了你的同事,还朝你冲过来,天太黑了,你没有看清他手上是不是持有凶器。你给了他严厉的警告,可是他根本不听,所以你开了枪,或许是防卫过当,但是你当时没有选择。你记住了吗?是他先朝你们扑过来的,你没有选择。” 
“不是这样的。”叶昀困惑地摇头。 
“一定是!”向远斩钉截铁,“因为你的同事已经亲口证明了这一点。你之前所交代的那些,是因为你受惊过度一时没记清楚。你当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和同事的安全,刘律师会代表你处理接下来的事情,但是你要相信我刚才说的才是事实。” 
“向远,你。。。。。。” 
“我说过要让你好好的,就绝对不会让你出事。” 
叶昀难以接受,“可是你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我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最清楚。不管有什么后果那都是我应得的,我不能按你说的那样做。” 
向远面露凄然之色,“这不是为了你自己,叶昀,就当是为了我。” 

两日之后,叶昀结束了隔离审查,在刘律师的陪同下离开警局。虽然枪杀滕俊一事还没有最终了结,叶昀的公职也没有得到恢复,但是她知道向远已经做了足够的努力,打通了各方关节。更何况,滕俊是一个证据确凿的杀人在逃犯,没有任何的帮背景,叶昀以往表现又一贯良好,上面乐于做这个顺水人情保住自己人,所以他才得以回到家中,暂时恢复了自由。 
叶昀返家那一天,向远什么都没有说。晚上;在那张巨大的床上,他们宛若世界即将毁灭般激烈地纠缠,疯狂的汲取对方身上的温暖,仿佛短暂的抽离便会枯竭而亡。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叶昀不用再到局里上班。他哪里也不去,总是一个人抱着篮球在院子里投篮,一次一次,从早上到晚上,不会厌倦,也不会疲惫。向远回来后,他便兴冲冲地和她一起吃饭,两人绝口不提那些曾经的人和事。入夜,他们在最隐秘的激情后相拥而眠,平静地厮守在自己搭建的一个虚幻的天堂里。幸福就像天上的星星,夏夜里躺在天幕下,觉得它离自己很近,好像唾手可得。 
可惜,向远的睡眠浅,几乎每一个晚上,她醒过来,总会看到躺在她身边的叶昀双眼紧闭,紧咬牙关,一身冷汗地被噩梦追赶。从他的神情里,向远可以想象他在梦中遭遇的恐惧和折磨,他想摆脱,却无力摆脱。可是等到太阳升起,叶昀又会微笑着在她枕边醒来,好像完全不记得夜里死死缠住他的梦魇。 
终于在一个深夜,叶昀大叫着惊醒过来,一身如水洗过似的大汗淋漓。 
向远坐起来,从背后抱着他,感受到他几欲挣脱胸膛的的心跳。 
“告诉我,你害怕什么?”她曾经以为,自己不问,他也不提,一切就会在时间的沙漠里慢慢蒸发,但是她错了,但是她错了,那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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