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纱窗晓-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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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不是不恼,更多的是好笑。女人骂架,通常是从挑剔容貌开始,然后是家世,再就是性格品性上的责难。今日一见,才知古今相同,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我只是随着声音的来源调整视线,对恶言相向的人行微笑注目礼。她们有备而来,我看见双目放光、摩拳擦掌的嬷嬷们,她们寂寞太久,需要寻个机会展示一下自己的铁腕。她们对我有所了解,知道我受激后会反戈一击,于是不断刺激我,好寻个名头收拾我一番。我岂能轻易遂她们所愿?
好戏继续,某丙叹一口气:〃可惜啊!这贱婢命硬,生生克死了自己的亲额娘,害得她阿玛不敢续弦!孤苦伶仃那么大岁数有家不敢回,生怕被她也克死!〃
我哑然失笑,有趣!真能编排,她们果然做足了功课,对我的家底了若指掌。
禛门李氏忽来一语,技压群芳,语惊四座:〃既无姿色又无品性,这浪蹄子怕是身上有些功夫,惹得一帮主子们像苍蝇见了臭蛋一般围着叮!〃这李氏与我有一面之缘,就是曾经在围场中见过,那位入不得狗眼的美人儿。
亭中一片难堪寂静,众人皆面色尴尬,张口结舌,失了语。一直神情淡淡的四福晋冷冰冰瞪一眼这位艳丽粗俗的李氏,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暗暗叫绝,四阿哥家中这活宝,实在是〃宝气〃到了一定地步!
我微欠一欠身:〃诸位福晋的高见奴婢领教了,回去后一定好好反省。这会儿就不再污了您的目,辱了您的耳了。奴婢告退!〃
李氏显然想要找补回来,再出一重棒:〃左不过是个送上门也没人要的敝履、破鞋,再反省也省不回一个清白身子!〃
亭内顿时一片故作压抑的嗤笑之声。犹如千钧炸药在耳边炸开,心中轰然一抖,他居然将〃敝履〃一事喧染得人尽皆知!他怎么能对我这么狠毒?
冷冷瞪着李氏,笑道:〃宫中众人皆知奴婢不过是饽饽房的丫头,什么功夫也没练过。四侧福晋您说的那种功夫,奴婢不知所指,您如此才貌双全,想来必是练过,且精通无比。要不然,您怎么能送上门就有人要了呢?可惜了啊,这一身举世无双的功夫。左不过也是个侧福晋,看的不只是自个儿丈夫的脸色,您又有什么自傲的资本?也就只有欺凌丫头的本事!〃
我盯着〃命婆〃,语气不屑:〃方才诸位所说奴婢是粗俗不入眼之人,的确如此!奴婢的确比不上在座诸位的天仙之姿,只不过仙女下凡也有下不准的时候,有些人是脸先着了地,有些人是胸口先着了地。所以呢,有的人心歪口斜,有的人面目可憎!〃
再瞧向某甲:〃这位福晋,大概是没听过皇上的〃满、蒙、汉天下一家〃之言,或是听过也不当回事儿,皇上的额娘孝康章皇后出身汉旗军,照您说的〃汉家尽出贱蹄〃之言,您是对孝康章皇后的出身也心存不屑么?〃
她们或怒目而视,或面色惊惶,却没有打断我。是的,我有底线。我的底线就是不能被我在乎的人羞辱,李氏此言,其实是替他,我绝不能忍受。
狗咬狗,即使是一嘴毛,也要让她们知道什么是痛。
八福晋淡然一笑:〃好利的一张嘴!钱嬷嬷,替主子们好好教训教训她!让她知道什么是规矩!〃
一个中年嬷嬷声亮如钟:〃是!〃便走上前来飞掌欲扇,被我挥手一挡,轻易甩到一边。〃奴婢是乾清宫的人,犯下错要罚要打,不劳您八福晋大驾!这便回去领罚就是!〃
话音未落,一个茶盅扑面而来,我急急侧脸避开,堪堪避过茶盅,茶水却是迎面浇了一脸。来不及反应,更多的茶盅纷至掷来,其中一只狠狠砸到鼻子上,一阵酸痛后,温热腥腻的液体流到唇边,我反手一擦,手背洇红一片。
走为上计。我忙退后拔腿欲奔,忽觉右腿膝盖弯处一阵剧痛麻痹之感,腿一软便跪倒在地。只觉有人走上前来,一阵暴雨般的拳打脚踢。我左右招架,却是双拳难敌四手,捉襟见肘,正自慌乱不已,忽听一声断喝:〃住手!〃
我抬头看去,十阿哥与十四一左一右架住两个嬷嬷,都是一派惊怒交加的模样,十阿哥反手抽了钱嬷嬷一大嘴巴子:〃混帐奴才,谁许你这么放肆!滚!〃
我愣愣坐在地上,意识尚未清醒,十四扶我起身,急问道:〃有没有事?〃我摇摇头,却听八福晋冷冷道:〃十弟这是要教训谁呢?钱嬷嬷是替我教训那不识礼的下作蹄子,您这是要替一个奴婢出头么?〃
十阿哥一拧眉头:〃她是奴婢不假,可她也曾在围场舍命救过皇阿玛,其实是替咱们身为子女的尽了孝道,咱们心中难道不应该对她有几分感激么?她纵犯下什么错,也由不得你们这样下毒手!好歹也是皇阿玛身边的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十四和声道:〃十哥所言极是!〃
八福晋一时无语,四福晋此时出来充当和事佬:〃十弟说得对,八妹你何必和一个奴婢计较?打狗也要看主人不是?依我说,就算了吧!〃果真是咬人的狗不叫,能当皇后的人才岂是省油的灯?听听她现在一派假惺惺却夹枪带棒的言论,我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早做什么去了?
十四皱着眉头道:〃走罢,十哥!〃一边扶着我往亭外走去,膝盖处的麻痹之感消失,一波猛烈的辣痛袭来,我禁不住呻吟出声。十阿哥在身后惊叫道:〃停下,停下!〃
我低头视看,右裤腿已是血染山河,滴滴答答坠着血水。十四声音陡然拔高:〃怎么了?〃我不知所措摇头:〃不知道,就是痛!〃
十阿哥行上前来,用力撕开裤管,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一管食指粗细的铁针尽根没入肉里,咕噜噜的冒出阵阵血泡。十阿哥慌忙道:〃赶紧的!十四弟,你去支会人宣太医到永和宫,我扶她随后到。〃
十四应声疾步而去,十阿哥拦腰抱起我,大步赶上,一边怨声载道:〃明儿给你寻个算卦先生算算,你是什么命,给你改个名儿也好,你怎么就不得安生日子过呢?〃
我叹一口气,笑道:〃可怨不得我!我实在是: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十阿哥横我一眼:〃你倒笑得出来,你这模样叫人瞧得心里尽不是滋味!〃
我何尝不想哭?何尝不想找一个温暖的怀抱,痛快淋漓地哭出满心的委屈和不忿?我却只能咬牙忍着。不能再饶进去一个十阿哥,不能教人说闲话说得我一个朋友也没有,更不能让她们瞧了笑话去。
我轻声道:〃十阿哥,多谢您。您今日为我出头,只怕是要惹麻烦上身,这宫里说闲话的人,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沾惹上我,您日后的名声怕是不好听了!〃
十阿哥瞧着我宽厚一笑:〃爷怕他们?有胆子当爷的面说一句,爷不收拾得他哭爹喊娘,爷就不是爷了!且不论咱们平日里饮酒品肴的交情,只说这一回你能为救我十四弟舍出命去,我就不能救你一回?听你这话,显见得是把我也当做那等无情无义之小人!〃
我心中一暖,一咧嘴道:〃知道您待我好!〃顿一顿问道:〃十阿哥,您怎知道我在此处?〃十阿哥叹一口气:〃你这个命啊,虽是苦,却总有贵人相助。今日之事全靠十三福晋,她一直侯在城门处等着,今儿腊八,事情杂七杂八的,进宫时就迟了。听到消息,我与十四弟就匆忙赶来了,还是迟了一步!〃
我心中百感交集,原本最有资格恨我的人竟然成了我的恩人,这个世界实在很奇妙!
拐了一道弯,前方李德全行色匆匆疾走而来,十阿哥顿住脚步,李德全向十阿哥请个安,看见我的伤腿,神情蓦然冷厉,道:〃随我来!〃
观梅亭,李德全只说了一句话:〃万岁爷令奴才来问一句,各位福晋是不是对乾清宫首领女官的位置有意?若是,回头和自个儿的爷言语一声,明日就来乾清宫当差!〃他没有请安也没有跪安,只是目光如炬扫视了一遍在座所有,已然面露怯色的女人们。
她们了解我许多,却一定不了解李德全与我的关系,更不会想到康熙爷会庇护一个身份低微的奴婢。她们有些失策,我有些得意。
李德全从十阿哥手中接过我,大步流星走向乾清宫。我矫情地哭了起来:〃师傅,疼死了!〃师傅,是可以用来撒娇的。
师傅柔声宽慰道:〃知道了,回去就宣太医!〃我愈发矫情起来,把鼻涕眼泪统统抹在他的衣襟上,他只默不作声向前行,半晌方道:〃是我的徒弟就该坚强些,莫哭了!〃
矫情的确该适可而止。我止住哭声,问道:〃也是十三福晋告诉您的么?〃李德全颔首叹道:〃这宫里多几个这样实心仁厚的人就好了!她遣人告诉我时,恰有几位大臣在,我不方便秉明万岁爷,这便迟了,叫你吃了苦头。万岁爷赏罚分明,不会轻饶了她们!〃
我支吾道:〃师傅,我今日也说了些逾越的话。〃李德全瞪我一眼:〃知道你的鲁莽性子,你的罚也逃不掉,万岁爷问,你只管诚实坦言便是。今日之事,她们起的头儿,她们先逾的规矩,你已然受了苦头,万岁爷不会重责于你!〃
我点头默然不语。伤处因着冰天雪地的寒,血已然自行止住。一道道暗红干涸的血迹凝固着,斑斑驳驳。我凝目而视,心一点一点冷了下去,绝望一丝一丝翻腾上来。他,我自以为是把他想得太好。我其实是他与枕边人,浓情蜜意后的笑料。破鞋,多么可爱的一个绰号。
〃四贝勒吉祥!〃李德全只微欠一欠身,抱着我继续前行。我向后望去,白茫茫的雪雾中,一袭墨色衬着孤冷的他,脸色如雪,双唇也泛着白,深深的怨愤拢在眉间,眸中似有无限痛楚定定地望着我。你怜惜了么?后悔?已然迟了。你以为伤害是温柔的慈悲,事实上,伤害就是伤害,无可挽回。
腿上的伤口很疼,我能忍受,我已经习惯了身体的苦痛。可是,我还没有习惯心灵的破损,我永远不会去试着习惯。你做到了,只因为我爱。
你曾经如此细心地呵护我,让我在最寒冷的冬天见到几缕弥足珍贵的阳光,曾经在我欲诉不能言的寂寥黑夜,以一曲箫音默默相伴,照亮我暗无天日的天空。我曾经以为你是会拯救我于水深火热中的高山流水,我曾经以为你那双高贵的手会紧紧抓住我坠入无底深渊的身体。可是你却在让我看到光明灿烂的阳光后,一脚将我踹进深潭泥沼,让我渐渐窒息不能呼吸,在黑暗泥泞中淹没沉溺。
那样天差地别的感受,这般哀艳凄婉的悲凉,如此温柔蚀骨的心痛,我不堪重负。所以,我只会愤怒这一次,从此冷漠而陌路。爱的反义词不应该是恨,而是冷漠。恨,证明不甘。我还有什么不甘呢?
他清晰的面容变得模糊,然后遥远,渐渐隐没在愈来愈泛白的天穹,我说:〃再见!〃永不再见。
刘太医成了我熟识的第二位大夫,他擅于骨科。释然的叹息:〃幸好没伤着筋骨,歇几日就好!〃替我包扎伤口,留下外敷之药,施然远去。
兰叶与王公公一位张罗着替我换衫沐浴,一位忙活着炖私房汤给我补身,不可开交。我装出一副可怜兮兮地模样,他们便放过了我,不再唠叨啰嗦,他们已然对我的坎坷命运无语了。我却有几分自得其乐,有人替你担心心痛,总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