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良辰-陌上繁花绽(出版)-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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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泽最爱看幽芷假瞪嗔怒的表情,哈哈大笑,那笑声自然引起好几桌人的注目。
婚宴散场,沈清泽同幽芷是坐雪佛兰来的,眼下何云山却还未到。五月的夜晚,夜风吹过来还是带着些寒气的。幽芷缩了缩脖子,将大衣领拉紧。沈清泽原本想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她,她却执意不许。
道旁不知名的小花仰着脸绽放,只在路灯的渲染下露出点点色彩。
他们没有在原地在等何云山,而是慢慢地沿路向家走。沈清泽执着幽芷的手,一会儿忽然道:“芷儿,以后若是只你一个人,不要去见林子钧。要不然,我可是会生气的。”
他突如其来的话令她一头雾水,不明白道:“为什么?子钧哥同我从小一块长大,就似亲哥哥一般……”沈清泽淡淡道:“你将他当哥哥,人家不一定将你作妹妹。”幽芷当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仍是执意道:“怎么会?清泽,就算你不喜欢子钧哥也不可以这么说他。”
沈清泽却轻轻笑起来,叹口气,揽住幽芷道:“唉……幸好你比较迟钝。”
他用手来回磨蹭她的肩头,她其实很喜欢他这么做,让她内心升腾出一种安定和温暖。
而他方才说的那些奇怪的话,她当然已经抛之脑后,不再去想。
然而,刚刚走了一小段路,竟遇上了一个人——藤堂川井。幽芷自然是不识得他的,但沈清泽认识。
互相鞠躬行了个礼,藤堂川井客客气气地先言道:“沈先生同太太来此散步的么?”
沈清泽的神情亦有所保留,礼貌地微笑道:“友人婚宴,路过此地。”
“是么?”藤堂川井掸了掸和服,微微侧头,温文尔雅:“寒舍就在前头不远处,不知沈先生和沈太太有没有兴趣去坐坐?”
沈清泽淡然而笑,拒绝道:“今天实在是太晚了,改日,沈某再登门拜访。”
“沈先生言重了。那么,今天就先告辞了,沈先生,沈太太,再会。”说罢又是一次鞠躬,接着举步离开。
暮色浓厚。
藤堂川井回到家的时候,陆曼正站在树阴底下。
藤堂川井的院子里倒是种了不少的罂粟花,开起来艳红的一大片,随风摇曳。而在这样低垂的夜色中,倒独有一番风味。陆曼这天穿了一件和服,上好的缎子,亮玫瑰红的碎花印,还点缀地印着片片金缕丝羽毛绣。见到藤堂,她笑吟吟地迎上前道:“藤堂,院子里的罂粟花开得可真热闹!”藤堂一把搂过她:“喜欢?”
陆曼偎过来,道:“当然喜欢。”他脸上少有的淡淡笑意,道:“罂粟花可是有毒的。”陆曼不以为意,笑得娇艳:“有毒更好,我最爱的便是这艳得喧嚣的红。”
藤堂川井闻言手一挥,低头望着陆曼道:“那么,你定是喜欢彼岸花的了?”陆曼扬起脸:“彼岸花?这是何种花?”
藤堂川井放目远望,慢慢道:“彼岸花,又叫做‘曼珠沙华’,出自梵语‘摩诃曼珠沙华’,相传只开于黄泉。”
陆曼不明所以,疑惑道:“你又为何断定我定是喜欢这花?”藤堂川井轻叹了口气,那样轻,她都似乎不曾发觉:“黄泉之路唯一的花,花红似火,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铺成的地毯。”陆曼挑眉,他却继续说道:“一到秋季,便绽放出妖异浓艳得近似红黑色的花朵,触目惊心的赤红,如火、如血。”
陆曼“哦”了一声:“如此妖冶?”
藤堂川井俯下头望着她,定定道:“不仅如此,彼岸花花开时不见叶,有叶时不见花,生生相错。佛语中云‘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他那样的目光竟让她心生寒意。她闪闪避开他的眼,娇笑道:“藤堂,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何时也来舞文弄墨了?”藤堂川井道:“陆曼,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陆曼顺势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巧笑倩兮:“藤堂,我又怎可同你相比呢?”
她的指点住他的唇,然而他脸上的笑意却慢慢敛去。
他在她耳边呵气,但那声音却突地让她战栗:“陆曼,你知道我方才遇到谁了么?”他的指穿插过她的发,却令她动也不敢动,“知道么,是沈清泽和他太太。他们十指相扣,悠然漫步。”
闻言,陆曼陡然一僵。然而藤堂川井还在继续说下去:“我忽然有些后悔同你们谈交易了。”
她一凛,突地抬眼看他。
他只道:“我言尽于此,你自己仔细想想。”
说罢便拂袖离去。
她还站在原地。
分明是晴天,却仿佛闪了电。
却说这边。
林子钧这天晚上鲜少地和静芸一起回了家,林父林母自然很高兴,只是静芸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静芸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似乎自从是心里住下了林子钧这个人以后,一切就都变了。世界变狭窄了,狭窄到在她看来世界便只是林子钧,他是自己的天。他的一喜一怒,甚至比自己的还要重要。而自己,亦是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个开朗活泼、无忧无虑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变得很小心翼翼,很疑心重重。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继续多久,她又还能忍受多久。
果真,爱的时候,她是他忠实的信徒,而他,却是她的坟墓。
纵使知道结果,还一样的奋不顾身,往下跳。
林子钧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白着脸,和父母草草打过招呼便匆匆回到书房,点亮灯,枯坐着。
静芸跟着进来时,见到的便是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觉得胸口似是被人狠狠踹了脚,痛得她喘不过气来。然而她憋不住了,再也憋不住了。
她将茶水端到他跟前,故作轻快地轻声道:“子钧,你今天都没怎么吃,不如喝点茶吧!”林子钧也没有抬头,只摆了摆手草草回道:“不用了,你先走吧。”
静芸还是笑颜相对,重复道:“子钧,喝点吧!还是上回的那碧螺春,你不是挺爱喝的吗?”林子钧终于抬头,不耐烦道:“我说了不要、不要!你到底烦不烦?”
静芸的眼眶瞬间红了,红得那样迅速,连自己都猝不及防。
她将茶盏“啪”的掼到书桌上,茶水溅出了些。林子钧不曾料到她这样的举动,一惊。她浑身都有些颤抖,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你终于说出来了是不是?你憋了这么久终于说出真心话了是不是?”
他见她泪流满面的模样,忙道:“静芸,有话好好说,你哭什么?”
她的声音陡然提高,泪不止地簌簌往下掉:“你还问我哭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你整个晚上都在看幽芷,你以为我不知道么?”林子钧嘴角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静芸往前走更近了些,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声音听来却似是虚无:“为什么?子钧,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就这么不如幽芷么?你们一个个都爱她宠她为什么没有人来关心我?哪怕只是一下也好!”
她摇着林子钧的肩,说出的话模糊破碎:“只要一下……一下就好……”
她哭得这般声嘶力竭,连他也不禁动容,不由站起来攀住她的肩,细碎道:“不是的,静芸,不是的……其实你很好,是我没有眼光不懂珍惜……”
她猛地一把推开他,叫道:“你不要抱我!我不要你的怜悯!”林子钧见状忙上前想要安抚她:“静芸,你先冷静一下好不好?静芸……”她却突然吃吃笑起来,笑得眼泪直迸:“子钧,你看,我都有白头发了。”她侧过头去,“我才二十岁,却都有好几根白头发了。”
如此垂泪的笑颜,让林子钧心里如何不酸涩。他下意识地轻轻拥住她,喃喃道:“静芸,你给我时间好不好?给我时间……”
然而下面的话,他怎的也不知说什么。即使是有时间,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又有没有改变一切的把握?
她已经泣不成声,而除了哭,她亦不知道能怎样。
原来,泪尝多了,反而会觉得,很甜。
(21)
鹅卵石街道两旁是古老砖木结构的墙,今日的天气并不太好,风刮过来,吹得百叶窗左右摆动,又似无力地拍打着剥落的砖墙。道边稀稀疏疏地栽种了几株树,却都瘦小得紧,被风刮得七零八落。
屋子里头坐了好些人,一张木制圆桌周围依次是史容谶、史苡惠,挨着的是路易士和霍姆斯,接下来是藤堂川井,金广进自然满脸堆笑地坐在藤堂川井的左手边,沈清泽竟也刻意坐在藤堂川井的右手边。
史容谶抹抹已经头发稀疏的前额,先开口道:“各位,今天咱们在这里小小商谈一下,关于楚家那两个厂子的事……”藤堂川井端起手中的杯子瞧了瞧,漫不经心道:“这么说来,沈先生是一定要了?”
沈清泽不卑不亢道:“还望藤堂先生能够高抬贵手。”
藤堂川井笑了笑,转过头来道:“沈先生,我听路易士先生说了您的事,不曾想到,大名鼎鼎的沈三少竟也如此专情。”沈清泽轻笑道:“藤堂先生言重了。”
风忽然大了起来,掀得原本就破旧的百叶窗来回扇动,打在墙上,发出“砰砰”的声响。
对面的霍姆斯忽然坐探身,道:“藤堂先生,希望这次您能合作一下,我们目前还有一个新的大生意,相信您一定非常感兴趣。”藤堂川井晃了晃杯子,抬眼道:“哦?是么?”霍姆斯接着压声道:“藤堂先生,有一桩军火生意,同德国人做,我们可以……共同合作。”
藤堂川井笑而不语,只是专注手中的杯子。沈清泽哪里有面上那般镇定,问道:“藤堂先生,不知您意下如何?”藤堂川井努了努嘴,忽然将杯子放到桌上,笑开怀道:“实不相瞒,其实原本我也已经改变了主意。”
沈清泽慢慢坐直身子,面容冷静,然而桌下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泄露了他的紧张与激动:“这么说来,楚家的厂子……”
藤堂川井微微勾唇,勾出一道很诡异的弧度,片刻后却爽快道:“我不要了。”
外头的风渐渐小了,只留下“呜呜”的余音绕梁。
仿佛心里某根弦终于断了,心放回了原处,沈清泽暗自舒了口气,拼命压抑内心的起伏激动。
金广进的声音却惊慌地响起来:“藤堂先生,您……您怎可这般出尔反尔?我……我……”藤堂川井淡淡道:“金先生,当初我们立下过字据么?我改变主意不可以么?作为商人,当然是以自身的利益为重。孰轻孰重,我自有掂量。”金广进原本就细小的眼惊慌地睁大,嘴角蠕动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那……那陆曼呢?你想……”
“够了!”藤堂川井厉声喝住,斜睨了金广进一眼,“我做什么决定还需要你过问么!”金广进被这么一喝,哆嗦着不敢再开口。
沈清泽倒是将“陆曼”这两个字听得清楚,立即了然。他轻蔑笑了笑,瞥了一眼呆呆坐在椅子上不动弹的金广进,想不到原是这等戏码。
藤堂川井起身一一同路易士、霍姆斯和史家父女握手,霍姆斯友好地拍拍藤堂川井的肩,笑道:“愿不久的将来我们合作愉快。”藤堂川井亦是微笑致意。
沈清泽抓起跟前的杯子就是猛灌。凉了的水灌进喉咙里,增添一份真实感。再怎么压抑,那份喜上眉梢却是真真切切,如何也掩饰不了。
他在心中默默想,幽芷,这件事终于办成了。
幽芷,你会喜欢的。
沈清泽一出来就直奔楚家,楚卓良是晓得今天的商谈的,正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焦虑不安地等着结果。一听佣人报姑爷来了,忙迫不及待地迎出去。
沈清泽步伐轻快,面露喜色,楚卓良远远地便望见他这番喜上眉梢的模样,心下登时了然,眉眼也舒展开来。还不曾看清他的脸,便已听见他的声音高高传来:“爸!”
楚卓良也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