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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仕女图(短篇集)-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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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犹疑,那封信便留落在旅行袋里。

玉贞还以为她已把它检出收好。

她掩住脸叹口气。

不知尚强看到了作何感想,这次林玉贞多丢脸。

她就是要面子,不然早就把信寄出。

慢着,且莫自怜,先联络王志华。

王志华在公司里二听玉贞的声音就问:“怎么样,有消息?”

“恭喜恭喜。”

“她有无对象?”

“情况与你相同。”

“啊。”松了一口气。

“王先生,容我进一言。”

“你请说。”

“你干脆亲自走一趟多伦多吧。”

“对对对。”

她把电话地址告诉他,“祝你好运。”

“林小姐,谢谢你。”

玉贞苦笑。

“难得有你这样的好心人。”

玉贞自问没有这样幸运,她垂头回到家中。

林太太看到如此情况,不动声色。

过一刻同女儿说:“我们母女俩不如去欧洲旅行。”

“妈,不用了,我很好。”

“去散散心嘛。”

“妈妈,今日欧洲已不比你年轻时留学那个欧洲,挺乱的。”

“那么,咱们走内海去阿拉斯加游七天。”

“你去吧,妈妈,我来看家,你好放心。”

林太太看着女儿的俏脸,好似真没事了,到底年轻,恢复得快,林太太不禁想起当年她的一宗失意事来,她可是熬了近十年才能将心情完全平复。

玉贞的情况并没有母亲想像中那么乐观。

她对异性的约会越发不投入。

坐到一半已经想走,对方说什么,一句听不入耳。

她又不是急于想找对象,如此勉强实在没有意思,又怕不出来一段日子,人们会以为她已到修院修行,故此很苦闷地敷衍着男伴。

她那封编号十三的信怎么样了?

照说,三五天已可寄到,可是,黎尚强一点反应也无。

对,他出差到巴黎去了,家里无人收信。

他什么时候公务完毕回家?

还有,回家看了那封信会不会不了了之,毫无表示?

想得头都痛了。

往往半晌才回过神来呵地一声歉意笑笑,“对不起,你说到──”

对方也不很介意,年轻女孩子精神恍惚之时也自有其可爱之处。

幸亏对于工作,玉贞依旧丁是丁,卯是卯。

一天晚上,玉贞正在看电视新闻,林太太张望进来,“电话找你。”

“林小姐,我是王志华。”

玉贞立刻笑起来,“你在什么地方?”

那王志华也一直笑,“我在多伦多。”

“找到玉芬了?”

“一见了两,四肢百骸全部放松,可怜,原来整整三年以来,全身都不自在,难怪那么痛苦,坐立不安。”

形容得真好,玉贞可不就是这种情况。

“我也没说什么,一切仿佛已经有了默契,我把母亲的订婚戒子带在身边,一见面就呈上去,她收下了。”

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有几卡拉?”

“母亲说近四卡拉的方钻,颜色最白,无瑕疵。”

玉贞称赞道:“不大不小,刚刚好。”

王志华说:“她瘦了很多。”

“但仍是你眼中的苹果。”

“一点都不错。”

玉贞吁出一口气,有情人终成眷属,故事完美结束了。

“想给你寄帖子,你会来喝喜酒吗?”

“也许,婚期约在什么时候?”

“我会与你保持联络。”

电话说到这里为止。

不知怎地,玉贞在这个时候,默默流下泪来。

一直都没有哭,忍到满以为一切已成过去,却又忍不住伤、心起来。

第二天上班,一位同事说:“玉贞,有人打电话来问你什么时候当更。”

玉贞问:“是谁?”

“说是客人。”

若干客人不谙英语,指明要玉贞招呼。

玉贞挂好外套。

洋女同事说:“仙德拉回香港去了,你们真好,可以两边跑,什么地方环境好到什么地方,不比我们,卡死在这里,十年后加薪五百,仍坐这张台子,不被裁员已经很好。”

这话里酸溜溜味道人人听得出来。

玉贞不语。

“你也会走的吧?”

玉贞笑笑。

洋女嘀咕:“有史以来,都没有那么多加国国民在外国生活。”

这也是事实。

玉贞午膳时间是十二时正。

她披上外套去小食店时被人叫住。

“玉贞。”

那声音很熟很熟,玉贞站住,泪盈于睫,却没有立刻转过头去。

想得太厉害了,一定是幻觉。

那声音追上来:“玉贞,是我。”

玉贞这才定一定神,若无其事地问:“你怎么来了?”

是黎尚强,笑眯眯,双手插在口袋里,走到玉贞身边停下。

他这样回答:“我给你送这个来。”

取出一只小小丝绒盒子,打开,里边是一只戒指。

玉贞冲口而出,“这不是伯母那只吗?”

“是,请你收下。”

玉贞把戒子套在左手无名指上,“刚刚好。”

黎尚强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吁出一口气。

“你怎么来了?”

“我从巴黎回家,看到你的信。”

那封信。

“我一直以为你不在乎我,直至我看到了那封信。”

玉贞不语。

她帮人做了件好事,人家也帮她做一件好事。

“我从没读过那样好的信,我对我们二人的感情再也没有犹疑。”

“可以先打一个电话来。”

“不用了,亲自走一趟比较好。”

尚强握住了玉贞的手。

这时,商场开始忙碌,人来人往,可是一对年轻恋人沉醉在失而复得的感情里,对环境已无感觉。

他俩紧紧握着手不放。

“来,我们去把好消息告诉伯母。”

玉贞说:“嗯,她不一定高兴。”

“别担心,今早我已经见过她。”

“什么!”

“我与她坦言一切,开始她有点冷淡,大约是怪我回流,后来为我诚意感动,她说:‘玉贞的快乐即我的快乐’。”

玉贞低头,“妈妈最爱我。”

“我们都很幸运。”

玉贞说:“回去向她汇报我已收下指环。”

“还有──”

“还有什么?”玉贞意外。

“我问伯母可否与你一起回去发展事业。”

“太过分了。”

“她说她从来不是霸住子女那种母亲。”

玉贞瞪着黎尚强。

“考虑考虑,那边机会的确高很多。”

“我先回银行告假,你在这里等我。”

“不不不,玉贞,我再也不会在结婚之前让你走出我视线之外。”

玉贞叹口气,“那么,回家打电话来告假也是一样的。”


  









白漆

——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选《仕女图》

方小姐是我的老主顾了。

她是一位室内装修师,换句话说,是我们三行师傅的领班,她接下顾客的房子来装修,然后把工作分配给我们,抽个合理的佣金。

方小姐自英国留学回来,人长得漂亮,吃苦耐劳,又没有架子,大家都喜欢她,乐意帮她忙。

那一日,她到我店来,说道:“阿佳,有事麻烦你。”

“方小姐不用客气。”

“我有一个出名挑剔的人客,要改装修,请你跟我一行。”

装修最怕改,难怪方小姐要皱眉头。

“她已经搬了进去,可是嫌睡房墙纸不好看,改变初衷,要漆白。”

“原来是什么颜色?”

“红色丝绒。”

“什么?”

方小姐叹口气,“就是这点麻烦。”

“我去瞧瞧。”

小洋房在南湾,屋价许多人十辈子都赚不到,我便是那许多人之了

装修布置非常考究,方小姐带我去参观卧室,家具已经搬空,只余墨绿色地毯与紫红色墙纸。

这两个颜色不是不好看,用来装饰戏院及会所就华贵非常,但是放在寝室就较为沉重。

“这不可能髭白,墙纸上有凹凸花纹,需全部撕掉,批烫,重漆。”

“工程浩大。”

“我想屋主不介意花点钱,她赶时问吗?”

“不赶,我同她说,约需时一个半月左右。”

我答:“我可以做得好。”

“地毯要换奶油色。”

“那容易。”

真浪费,簇新的东西,用三两天就丢掉换新的,这不是一个人花不花得起的问题,世界上资源有限,终有一日会消耗怠尽。

屋主大概不知世上有几千万人永远吃不饱,又有数亿人生活在贫穷线底下。

我终于说:“明天可以动工。”

方小姐松了口气。

“你带着这具无线电话,我随时与你联络,我有车借给你,方便你出入,来,我介绍这里的佣人马利亚给你认识,她负责开门关门。”

“主人家呢?”

“出门去了。”

看情形,性情虽然挑剔,手段却是豪爽的。

我准备了许多油布,打算铺在门口,以免弄脏房子其他部份。

又注意到卧室外有个大露台可以利用。

工作很顺利,每天八时我到达现场,做到十点半,马利亚会供应茶点,十二时半或一时午膳,下午三时三再喝下午茶,六时正收工。

马利亚沉静,我也是。

偶而电话响,是方小姐来询问进展程度。

每隔一天,她也驾车进来视察。

见我用白纸包里着所有水晶灯,大表赞赏。

“阿佳,我就是欣赏你这点细心。”

“墙纸与地毯均已除去,明日可挑颜色。”

“屋主明日返来。”

“那我先收工了。”

“她很有可能改变主意。”

“没有关系,我们尽量侍候她。”

“阿佳,你真是好性子。”

“有钱赚,当然加倍小心。”

“真的,阿佳。”方小姐十分感慨,“幸亏这一切都不是免费的。”

嘿,不然,谁那么吃苦。

第二天我进屋之际,发觉玄关放着一式五大件名贵行李,大厅茶几上水晶瓶子插满芬芳的玫瑰花。

主人回来了。

另外有家务助理进进出出张罗事情。

幸亏方小姐比我早到,她迎上来,“阿佳,这边来。”

我跟到书房。

一个年轻女子转过头来,啊,是她。

那张秀丽的脸好不熟稔,在银幕上见过多次。

当下她穿着一件白色大毛巾浴袍,头发亦裹在白毛巾里,全无化妆,正在吸烟。

她在翻墙纸样版。

已经挑了好些时候了,一地都是样版书。

她的声音略为低沉,但是十分悦耳,“不要这些。”

我想说,世上只有这些,再也没有更好的了。

“就用白漆漆白吧。”

方小姐陪笑,“白漆也有好几十种。”

“带点奶油颜色那种。”

我咳嗽一声,“我车上有色版,我可以先漆一小幅给你看,喜欢的话,再决定未迟。”

主人笑笑,“好主意,老是看几寸大的色版,谁知道放大了会成什么样子。”

方小姐很高兴,“阿佳,你到楼上开工吧。”

我退出书房,在楼梯间碰到一个中年男子,他长得红壮白大,神采飞扬,一边结领带,一边走出大门,并没有与什么人打招呼。

此君,才是这幢小洋房的真正主人吧。

我叹口气。

这个都会真奇怪,什么事都会发生,人家消遣她,她来消遣我们。

我到车上去选白漆。

其中一罐白中带些浅红影子,叫白中玫瑰,我清主人会喜欢。

方小姐出来了。

她笑笑,“主人姓李,我想你已猜到。”

我颔首。

“你称她李小姐吧。”

“是。”

“那位先生,也姓李。”

我笑笑。

“你不必与他交谈,万一他与你说话,你低头唯唯诺诺即可。”

“我明白。”

“无论发生什么,你一概什么都没看到。”

“知道。”

那还不容易。

中午,李小姐穿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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