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大帝二月河-第1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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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九月初,康熙的中军,只有三天的余粮了,可是离塔米尔却还有十天的路程。北路军飞扬古那里又传来急报,军中已经断粮!康熙看了奏报,苦笑一下对身边的人说:“今儿个是九月初九,京师的人都是登高赋诗,赏菊品蟹,可他们却不知朕和几万将士,在这沙漠瀚海之中饿着肚子打仗。一封封的奏折里,写的是‘恭请圣安’、‘圣安’!唉……”
站在康熙身后的武丹突然说:“主子,这里离甘陕很近,何不就近调粮,为什么要指靠索额图他们万里运粮呢?”
一句话提醒了康熙。对呀,朕在延安、榆林等地有秘密的存粮卫所呀,周培公啊,周培公,你果然是见地深远哪。朕这几天饿昏了头,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呢:“武丹,你飞马前去飞扬古军中传旨,让他派一个干练的人,带着朕的手谕,去陕北调粮,取出粮食来,全部供应北路军。”
“扎!不过,咱们这边吃什么呢?”
“不要那么多的顾虑。飞扬古他们迂回包抄,还要攻城掠地,担子重啊,军士不吃饱怎么打仗?咱们这里好办,即日起,上自朕躬,下至伙夫,每天只供一顿饭,等待索额图的粮食。”
此话一出,满帐篷的人全都跪下了:“皇上,不行啊……即是全军断粮,奴才们全都饿死,主子也不能减食啊……”
康熙把手一摆:“哎,这是什么话。朕不能与军士同甘共苦,这仗还怎么打法?武丹,你快去吧。”
武丹流泪叩头,上马传旨去了。康熙又把中路军将士召来,坐在草地上,语重心长地对大家说:“将士们,如今我们大军深入敌境,粮食不继,日子是不好过。可是,朕看了奏上来的邪报,山东、山西和江南今年都是大熟之年。咱们的粮食多得很,只是路途遥远,暂时运不上来。葛尔丹就不同了,他被咱们撵得无家可归,无处可投,他的日子比咱们难受得多。只要咱们咬紧牙根,抗过这一时,就一定能大获全胜,将逆贼一举全歼,不留后患。朕已下旨,把今日随朕出征的人员,全都记名。今日,你们与朕有难同当,他日,朕要与你们有福同享!朕不会忘掉你们的。”
一万多名军士,听了康熙这话,没有像往常那样,发出惊天动地欢呼,也没有令人激动亢奋的呐喊,席地而坐的战士中,发出一阵阵压抑着的哭泣声。康熙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将士们,打起精神来。你们是朕亲自统帅的堂堂正正之军,是民族之精华,大清之栋梁。别说是暂时断粮,就是没了粮食,朕吃草根,饮冰水,也要与你们一起,血战到底!全军整队,出发!”
众将士早已肃立待令,此刻听康熙下旨,全场一起跪下,高声回答:“扎!”
康熙说到做到,硬是和大家一样,每天只吃中午一餐。就这样,全军饿着肚子,兼程前进,八天后,终于追上了葛尔丹。此刻,双方的军士都已饿得头昏眼花了。说是接敌交战,其实,只是略一交手,便各自鸣金收兵,葛尔丹的残部,已被康熙的中军和飞扬古的北路军团团包围了。
暮色沉沉落下,草原上起了风。突然,从葛尔丹的大营那边,燃起了熊熊大火,霎时间,草原上的枯草败叶,一起燃烧起来。风助火势,火仗风威,向着清军大营,铺天盖地地烧了过来。正在帐篷休息的康熙皇上,听见外面人喊马嘶,乱成了一团,以为是敌军前来劫营,提了宝剑,大踏步地走了出来,可是,一见为漫天燃烧的大火,也当时没了主意。
武丹上前一步对素伦说:“素伦,你带上三百名御前侍卫,保护主子,飞马逃避,余下的,全听我指挥扑火,就是在地上滚,也要把火压住,保护主子安全。”
素伦也急了:“武大哥,皇上跟前不能没有你,这里交给我吧!”说完,带领着人就要冲进火海。
忽然,阿秀从帐篷中走了出来,只听她大喝一声:“慢!你们不是草原人,不知道厉害。这火只要烧起来,把马跑死也躲不过去。”她一边说,一边“嚓”的一声,打着了火媒,在自己的身边把草点着了。那火迅速蔓延开去,霎时间,就烧出了一片空地。康熙是何等聪明啊,马上就明白了其中道理:“武丹,你们几个迅速传令全军,各自为战,烧出一片藏身的空场来!”
从葛尔丹大营那边烧过来的野火,遇到这荒芜的土地,马上掉转头来,向四野伸展了。全军得救了,康熙激动地抱住阿秀:“小秀,多亏你跟了朕来。不然的话,我们只能在来生相见了!”
夜幕降临了,全军除了康熙的御帐和少数军帐之外,其余的帐篷和军用物资,全都被烧光了。严寒袭击着身着单衣的军士们,他们只好互相偎依着,抵挡这草原之夜的寒凉。康熙静坐在帐篷里,一点睡意都没有。明天,如果明天葛尔丹乘机来攻,将如何应付呢?
半夜时分,突然帐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侍卫进来禀报:“皇上,北路军年羹尧将军有急事求见!”
此刻康熙最担心的是北路军。一听这话,马上宣召年羹尧进帐,年羹尧报名进见,康熙对这位年轻将领是知道的。他一向身穿白衣白甲白袍,打起仗来,骁勇非常。可是,现在见他被烟熏火燎的,脸上、身上,竟连一块干净的地方都没有了,康熙皇上不由得一阵心疼:“年羹尧,你们都辛苦了,起来说话吧。”
年羹尧并没有起身,却又重重地叩了个头说:“奴才年羹尧,特向主子请罪。”
“请罪,请什么罪?你,你慢慢说。”
“回圣上,北路军与回部会师,切断了葛尔丹的逃路。葛尔丹的侄子竖起降旗,归顺朝廷。葛尔丹身边只剩下百十个人,突围不成,他,他吞金自杀了。”
“什么,什么,你、你再说一遍。”
“葛尔丹已经吞金自杀。现在我军正面,是葛尔丹的女儿钟小珍带的队伍,尚在顽抗……”
康熙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吗:“嗯,不可能吧,葛尔丹死了?死了也要有个凭证。”
年羹尧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呈了上去:“圣上,这是葛尔丹留下的绝命书。飞军门要奴才呈给皇上御览,飞军门还说,没有能生擒逆贼,有负圣上重托,请主子降罪。”
康熙接过那张纸来,只见上边写道:
雕弓断,羽翼飞,亲朋叛,士众散,天亡我也,非战之罪也。
葛尔丹绝笔
康熙目不转睛地把葛尔丹的绝命书一连看了三遍,突然发出一阵长笑:“哈……朕曾说过,要生擒葛尔丹,不过是要明正典刑,以示国威。他现在既然自杀了,也就算了,朕高兴还来不及呢,难道会因此而怪罪你们吗?年羹尧,你就是为此事请罪的吗?哈哈……”
年羹尧又重重地叩了一个头,大声答道:“臣杀了葛礼!”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吃惊,这年羹尧怎么这样大胆,竟敢不请圣旨擅自杀了皇亲国舅。阿秀也愣在那里了,她刚才听到葛尔丹的死讯,正喜极而悲,此时也突然止住了哭泣,不知如何是好了。
过了好半天,才听康熙冷冷地问:“为什么杀他?”
“回主子,他扣发甘陕运往北路军的军粮,奴才奉命去甘陕调粮,他说延安、榆林粮库的存粮,已经分发给难民了。奴才亲自察看,库中尚有存粮百余万石,可他却左推右诿,说是无马无车,不能调运。奴才急了,和他争辩,他说奴才是以下犯上,要治奴才的罪,奴才一气之下把他杀了。”
“哦,是这样,那葛礼是新近开复起用的甘陕总督,手下亲兵如林,扈从如云,你一个人怎么能杀他呢?”
“回皇上,奴才去办差事,怕的就是他不肯调粮,所以借了皇上赐给飞军门的天子宝剑。奴才去时,北路军已经有一千多人饿死了。军情急如火,军令大如山,葛礼置圣上和全军将士的生死于不顾,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可是,奴才未奉旨意,擅杀大臣,仍然有罪,求皇上重重处分。”
“嗯——此事暂且不说了吧。连日来,你督运粮草,又在前线拼死力战,朕心里是清楚的,你暂且不要回去,在御营休息候旨,听候发落。你,下去吧!”
五十四 花落去是非化烟尘 黄河清玉宇见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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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羹尧走了,康熙却陷入了沉思,出京之前,他曾连下几道密旨,要北方各省的督军、官员,全力以赴地支援飞扬古,不准擅自挪用军粮,贻误战机。葛礼如何如此大胆,竟敢阻拦军粮北运呢?延安、榆林等地的粮库,是周培公建议设置的西征专用的秘密存粮所,除高士奇之外,没有别人知道,葛礼又从哪里探到了这个秘密!难道高士奇……康熙皇上又联想到,科尔沁王曾奉密召,准备了六千辆粮车,可是索额图却一概不用,只用马和骆驼,万里运粮,这又是为什么呢?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忽然,帐外传来了一阵呜呜咽咽的萧声。曲调十分熟悉,康熙皇上心中怦然一动,脱口问道:“谁在帐外吹萧?”武丹连忙上前:“回主子,这是明珠,他吹的还是当年在悦朋店里的那首曲子。”
“哦,原来是他……”康熙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一边信步走向帐外。武丹等几个随从,连忙给他披上一个斗篷,跟了出来。果然,惨淡的星月下,荒漠的草滩上,明珠一个人站在那里正在吹萧。康熙走到面前:“哦,是明珠啊,这支曲子不错,只可惜太凄凉了一些。”明珠突然回身,见是皇上,连忙跪下叩头:“罪臣明珠,不该野夜吹萧,惊动圣听……”
“哎,这有什么。月夜军旅,寂寞无聊,吹吹萧,唱唱曲,也是人之常情嘛,起来吧!”
明珠又叩了个头,战战兢兢地立起身来,康熙看他瘦得皮包骨头,头发胡子长了一寸多长,也有些黄白了,不禁心中难过。唉,一个上书房大臣,落到如此下场,也够可怜了。这些天,军中缺粮,他受的罪恐怕比谁都大:“明珠,这些天,你受了不少委屈吧。”
明珠心头一热,眼泪流了下来,连忙又跪下答道:“主子,奴才以待罪之身,受点苦不算什么。不知主子是否想过,此次葛尔丹逃走,以及军中断粮,实是人为之过。奴才斗胆说一句,有人想把皇上饿死在草原上。”
这句话,正碰到康熙心中忧虑之事,他突然厉声喝问:“你指的是谁?难道你,你还想害人吗?”
明珠叩头出血,位声答道:“主子,奴才一生害人多了。伍先生、周培公都因臣之罪而屈死,臣忏悔不及,怎敢以待罪之身再做这样之事。眼下,臣已万念俱灰,也绝了请皇上赐生的念头。既然不免一死,请主子让臣尽言而终。”
“嗯,你说下去。”
“是。请皇上想想,河北、山东有那么多的库粮,是谁下令全部调到乌兰布通东线去的;东蒙古的骏马成千上万,又是谁只派了一千匹马来西线运粮;乌兰布通之战,皇上布置得如天罗地网一般,怎么就会走漏了元凶巨恶;飞扬古一代名将,怎么会被人诈降,出此疏漏。这几件事连在一起,不能不发人深思。如果没有人从中作梗弄鬼,怎么会有皇上这次万里之行……臣是该杀之人,躬逢盛世,本应做个贤臣,不料却做了奸臣,佞臣,万岁,请杀了奴才吧……”
明珠哽哽咽咽地说完,一个头叩下去,趴在地上,再也不抬头了。
此刻,康熙心潮起伏。明珠之言不无道理,往事历历在目,也不容他不疑。他的心中若明若暗地已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