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金屋赋--天娇-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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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以后,小阿娇好几次午夜发病,都是浅眠警觉的窦皇太后首先发现征兆,才能及时救转。长公主母女情深,更感激母亲对自己子女的爱护,自然费心尽力务求尽善尽美。
伸手扶额,看向眼珠滴溜溜乱转的陈硕,刘公主深感头痛:话题是怎么让他转到‘和亲’上的?明明叫他来是为了问‘肉糜’之事的嘛!就知道这个次子不好对付,和温厚的长子完全不同,聪明敏锐兼精力充沛,老问东问西的——啧啧,今天又开始关心外事了。她怎么不知道大弟封他当‘典客’了?
另外,该如何向一个乳臭未干的童子解释‘皇帝颜面’问题,还有中央和地方间那错综复杂的关系?
大汉疆域,刘姓诸王领有大半,天子直辖的郡县反而是少数。这些封王们各据一方,对朝廷是阳奉阴违。高祖之后的汉天子多和亲,未尝没有‘名正言顺恶心一把诸侯王’的用意在内。但这些,和一个毛头小孩讲得清楚吗?
这臭小子胆包天,竟敢偷拿外面的食物喂给阿娇——不知道妹妹身子不好,经常夜惊、闭吸和腹泻吗?御医令已向她禀过:女儿根子上是饮食不受肠胃疲弱,亏了底子体质;长此下去,必定不保。
想到爱女有性命夭折之忧,刘公主直觉一股寒气从后脊窜上去,心…如…刀…绞!
狠狠瞪了一眼一脸无辜的儿子:如果不是阿娇吃了那肉糜,很罕见的没有不适,她早下令把这逆子拖出去打到屁股开花了。娇娇现在是吃什么吐什么,能吞下的还老闹肚子;难得有能接受的食物,一定要问清楚!
“阿母!乃鸿鹄也。”陈硕满不在乎地回答。
“鸿鹄?!”刘嫖吓一跳:“竖子安敢欺母?当令长安,鸿鹄何至?”天鹅和大雁最是难捕;况南飞北去的,现在是时候吗?
“否!硕不敢。”陈少君总算正经点了——欺母是‘大不孝’,担不起这罪名啊。
陈小侯解释:“渭水畔多湖泽,草深林密,擅猎者得之。”长公主信了。帝乡长安,群英荟萃,藏龙卧虎;有一两个特别会打猎的也平常。
“阿硕有心……”刘嫖露出欣慰的笑容,做母亲的最乐意见子女间彼此爱护:“吾子孝悌,母心甚慰。阿硕可有所欲?”
“阿娇女弟,硕自然爱重”陈硕头仰高高,嘴角弯弯,一脸的高风亮节^_^
长公主笑意浓浓:“御马厩幼驹,本欲为汝求来。我儿既深明大义,梁王子从兄也,亦当悌之!”
“阿母……”陈硕的脸立刻垮下来:心有不甘,可又不知道怎么反悔——那两匹马驹他亲眼看着接生的,早惦记自己和大哥一人一匹了。
馆陶看陈硕快哭出来了,到底不忍心太欺负亲生儿子,婉然一笑:“嗤……知汝心,爱驹无忧!”
“阿母仁慈!”陈少君立刻眉开眼笑,长揖到地:“擅射者已诺:日一鸿鹄,供阿娇取用”言毕,陈小侯欢跳着告辞而去。
馆陶长公主笑看儿子雀跃着跑出去,心里提醒自己:猎射无定数,女儿可是一餐不能缺的。为防万一,还需向豪门世家间打听谁家蓄养天鹅鸿雁;如有,要来给女儿炖汤。呃,宫里各林苑也多有飞禽,全都不能放过。
忽然想起没问打猎的到底是谁,急忙叫住少子:“阿硕,擅射者何人?”
陈硕远远地回头,咋咋呼呼:“李广,陇西成纪李广!”
‘李广?那个以良家子从军击匈奴,用善骑射,杀首虏多,当上汉中郎的李广?’馆陶记得自己的父皇曾夸奖他:“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
‘这人已经闲置多年,如今竟在长安?’长公主重新提笔,继续写她的‘长乐宫翻新提示’,心底暗暗计较——好吧,若他真能多猎天鹅大雁,让阿娇吃好长好,就告之母后皇弟重新起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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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刚过,夏末秋初的中华沃野千里,金黄浓绿满是丰盛……
一支车马协同护卫自长安启程,一路北去。队列中多车少士,负荷沉重,路过的地方都留下两道深深的车印。
于此同时,另一支军列从长安南门出发,奔向东南。这边相反,只带了一辆马车,其余皆是盔甲鲜明、武装完备的骑士。
向南,为首的是一位褒衣博带的高官,端坐马上手持一柄长八尺的竹杖;杖顶三重牦牛尾制的赤红节旄迎风猎猎。
三千多汉军紧随高官之后,一路翻山渡河,快马疾驰。他们是长安北军的骑兵校尉,追随持节天使执行皇命,目的地直指楚国的王都——彭城。
就在几天前,在享够上位者坐山头观虎斗的乐趣后,刘启陛下终于决定了汉国的新丞相人选——原‘御史大夫’陶青。事实证明这段时间各大家族的明争暗斗纯属无聊,御史大夫本就是‘副相’,惯例上优先补缺相位。
同时,皇帝貌似随意地打发了另一件小事:册封宗谱记录中最年长者为‘和亲公主’,出塞和番。
这回,帝室连‘进京’这个步骤都省略了。嫁妆侍从备好直接从长安向北出发;另派一支禁军和使节南下迎接新公主,再转而北上两队合并,直接去往匈奴。
楚王族对这道只以毫无准备!诏令一出,楚王夫妇瞠目结舌,王主生母更是惊厥当场,王宫霎时乱作一堆——刘戊的这个女儿十二岁都不到,即使在习惯早婚的汉国都属‘未到婚龄’。一个孩子,如何能远嫁异族?
但‘能’与‘不能’的判断在皇帝不在楚王。相较其睿智多才的父亲刘郢客,现任楚王刘戊实在是个只知酒色的草包——其叔父刘礼早就提醒过侄子有备无患,然而……
没有申辩,没有宽待,没有如何,楚王再不愿意也得快快交人——三千弓弩齐备、刀剑如林的禁军哪里象送亲的卫队?简直就是平叛的先锋!
一切在混乱中进行,甚至亲人间的道别都是语未尽、催匆匆。次日,穿戴整齐的楚翁主被塞进宫车,在军队的前呼后拥下向北方驰去。
车声杳然……平日伺候翁主的仆妇捧着一幅素帛在楚王和夫人面前跪下,禀告是王女昨夜留下的书信,命车马远行后递交父母。
帛内包有一缕长发,其上是少女稚嫩的笔迹。楚太子接过,轻轻诵读:
修短有数兮,不足较也;
生而如梦兮,死则觉也;
失吾亲而归兮,惭余之不孝也;
心凄凄而不能己兮,是则可悼也……
父母敬上,去国之胡,承君命无所怨。唯不能承欢膝下,实不孝也。发肤父母所赐,留家邦,乞父王埋于祖茔;或苍天怜见,生不能见故土,死魂魄亦归中国矣!
还未读完,楚王夫人就呼唤着女儿的名字哭倒在地;满室御妾无论平常何等不睦,此时皆泪!
“啊……”楚王刘戊高声长吼,拔剑对空,耳目尽裂!
·
北去……北去……红帷曳曳………;北去……北去……车轮粼粼………;
载着红颜,载着青春……载着乡愁,载着留恋……去胡,不归?!
一位长者站在路口,眯眼远眺见宫车上鲜红的幔帷,顿时明白了什么。他用手杖击打地面,苍凉的声音是古老的歌词:“薤上露,何易皠………”
农夫放下了农具,船客收起了渔网,行路的商贾、游士和士子们停下了脚步,注目远去的宫车,一言不发。
忽然,应和的歌声四起!男、女、老、幼,此起彼伏……哀伤与迷离,漫向楚地的山水烟波:
“薤上露……何易皠,露皠明朝还落复,人死一去何时归?
薤上露……何易皠,露皠明朝还落复,人死一去何时归?
薤上露……何易皠,露皠明朝还落复,人死一去何时归?
薤上露……”
是叹息?是感伤?是悲悯?是哀悼?又或
3…01 喜相逢
长安月夜,花好月圆;
蕴金散银,清辉遍地……
不同于平日的宁静安详,长乐宫今天是人声鼎沸。宫门外,停满了装饰豪华的马车。一个个锦衣华服的贵人,在侍从的搀扶下走下马车,仪态万方地走向长乐宫前殿。
长乐宫修缮一新,更显富丽堂皇。
殿宇内,成列成行摆满长信宫灯,千百个油盏里更是添加了香料……烛影摇动中,散发阵阵异香!
前殿多设长案,每张都放置佳肴蔬果,高官、勋贵、宗室和后妃们按照自己的地位,次第落座。
这是窦太后搬家的好日子!
今夜长安城今夜精华尽出,为帝国母后庆贺‘乔迁之喜’。
大殿上,皇帝居中,窦太后在右,薄皇后于左,互相不时交谈着什么,宫室内亲情满溢,和乐融融。
不时地,有宗亲和后宫上前向帝后问安。
“阿彘,速参拜皇太后!”王美人牵着小小的刘彘也上来请安,轻唤儿子行礼。小彘儿听话地趴在地上摇摇摆摆叩了个头。
“免——”窦太后头都没抬,摆了摆手,话音悠长!
刘彘仰头:‘好老好老哪!都是皱纹,一脑袋白发,好难看厄!’扭头看看自己母亲:‘还是阿母漂亮啊:…)’。
忽然,刘彘的眼睛被一抹橙红色吸引住了——太后今天穿的是深青色后服,橙红在宽大多褶礼衣的映衬下尤其显眼。
‘那是什么?’刘彘情不自禁往前探:呵,一只袜子,橙红底色的罗袜!上面堆绣一朵朵蔷薇,含苞的怒放的,栩栩如生、错落有致。
穿着这精美绣袜的小脚正晃啊晃!脚的主人藏在窦太后怀里,看不清楚。
小皇子举手去扯花朵。
蔷薇一退,距离反而远了。
瞪大了眼睛,男孩不甘心,进一步去‘捞’。
花朵干脆缩进了深青,只露出一点点头^_^
小家伙手挺快,一把揪住橙红,想拖出来。
蔷薇恼了,挣扎着不肯就范。
“阿彘!”王长姁正和太后边一位贵妇叙话,回头见儿子竟然抓住馆陶翁主的脚趾不放,不由大惊。知道这女孩的金贵,急忙吆喝儿子:“此从女弟也,不得无礼!”
刘彘很茫然地回望母亲,完全不明白一贯溺爱自己的阿母为什么要对他大小声,反而不肯放手——场面变得很胶着很荒诞OO~
被抓着的小阿娇原本正腻在祖母怀里睡得香甜,莫名其妙被骚扰了清梦,也恼了。扯两下收不回脚,火更大,狠狠抬腿就踹了出去!!
十皇子此时正傻傻看着王美人,压根没提防会有袭击;被小胖脚蹬个结实,眼圈立刻就乌了╮╭
‘哇……’刘彘吃痛,放开手,嚎啕着扑向母亲——为什么呀,人家只是想要花花;…)
王长姁愣了,怎么一个不留神儿子就黑了眼眶?这可是她连生三个公主,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宝贝儿子啊,也是她这辈子唯一的依靠和指望——从来不舍得骂一句的,如今在眼面前就挨揍了?!
王美人环顾四周,本能地想找个能主持公道的人……
窦太后?皇太后她老人家‘看……不……见’!
当然,皇太后眼瞎心明——孙女毕竟是一直在她怀里,怎么折腾的老人家那是一清二楚。
不过,老太太当没这回事!边爱抚轻拍阿娇的后背,边笑眯眯和身边一众贵妇们闲聊,絮叨着‘鸿鹄的滋养之效’和‘李广的打猎之能’:瞧瞧,娇娇吃了这些天身子骨好多了,腿脚多有劲啊……
长安的贵人贵妇们簇拥着、附和着、赞美着;同时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回去就让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