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风云-第1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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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陈朝王室后裔唤作陈季扩的为帝,改元重光。陈季扩登基后,赶紧打发使者去见张辅,言己乃陈氏后人,按理应承袭陈朝道统,故求上奏朝廷请封。
使者赴明军营中求见,张辅得报,赶紧找来沐晟和交趾布政使黄福,三人一琢磨:这陈季扩是真是假谁也不知;即便其果真为陈朝王族,当初朝廷寻访陈氏后人时他不现身,眼下却又跳出来说自己是陈朝后裔,这又是何道理?何况如今安南已回归中国,他此时请封,无疑是要朝廷撤掉交趾布政司,把吞进去的肉再吐出来。这种事别说朝廷绝无可能应允,亲手光复安南的张辅、沐晟还有黄福更不会答应。而且张辅他们还有个顾虑:当初朝廷收回安南,虽然实际上是为了光复汉唐故土,但表面上却是以陈朝无后为借口的。而陈朝无后的说法,正是来源于张辅他们在奏疏中的凿凿之言!故一旦承认陈季扩的身份,那张辅他们不仅有欺君之罪,朝廷痛失交趾之余,把怨气撒在他们几个身上也不是不可能的!思来想去,三人一致得出结论:无论这陈季扩是不是陈氏遗族,但在朝廷这边,必须认定其为假冒无疑!故张辅当机叱斩来使,并立刻出兵平叛。叛军求和不成,无奈只得死战。时贼帅邓景异据庐渡江太平桥,阻断两岸交通;伪金吾将军阮世每率军二万,于江两岸大建栅寨,并搜罗各式船只六百余艘横于江上,杀气腾腾的只待明军来攻。明军杀至,正值西北风大起,张辅趁势而动,率云阳伯陈旭等一众部将驭船顺风猛攻。叛军本就势弱,又失了天时,再加上面对的是当年短短两月就剿灭胡朝,一战威震天南的英国公张辅,几重因素影响下,叛军立时大溃,邓景异、阮世每率残兵脱逃,伪监门将军潘低以下二百官吏被俘。张辅获胜后,督军乘胜追击,同时飞骑向朝廷报捷。
张辅他们关于陈季扩的计较,露布上自然没有提及。但永乐稍一揣摩,仍能多少窥得些端倪。不过永乐对陈季扩的身份同样毫不关心,他关心的是交趾的归属。张辅的举措,与永乐的心思不谋而合,而这一场大胜,让这位天子十分满意!
出使西洋、光复交趾,这是大明在开拓振兴国策指引下收获的丰硕成果!再加上海内的安宁富庶以及象征煌煌文治的《永乐大典》,如今的永乐已经明显感受到了强盛的气息!只要丘福再击败鞑靼,横扫漠北,那永乐便可确信,自己统治下的大明,已经达到了鼎盛的境界;而作为永乐盛世的缔造者,自己也将功载千秋,成为万世所公认的帝王楷模!每念于此,永乐莫不激动万分!
“皇爷!”就在永乐志得意满之际,乾清宫打卯牌子马云小心推门进来,轻声禀道,“二殿下、三殿下还有方本兵在奉天门外求见!”
“他们几个一齐?”永乐先是一怔,继而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漠北有军情?丘福他们这么快就打败鞑子了?”想了想,他随即直起身子道,“唤他们来这里见驾!”
马云应声出门,不一会,高煦、高燧还有兵部尚书方宾三个便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一进门,高煦“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满脸泪水地哭道:“父皇!开平急报,漠北大败,我军全军覆没!淇国公他们……被鞑子杀了!”
“什么!”犹如一个晴天霹雳,朱棣的心情一下子从云端跌落谷底。看着哽咽不止的高煦,永乐先是呆若木鸡,继而一阵头晕目眩,最终双眼一黑,身子顿时瘫倒在坐榻上……
永乐七年八月十五,淇国公丘福中阿鲁台诈降之计,率轻兵突进,于中途中伏被擒,后怒骂贼寇被杀,武城侯王聪、同安侯火真、靖安侯王忠、安平侯李远一同遭戮。五将殁后,阿鲁台趁势追击,十万明军群龙无首,被鞑子一举聚歼!永乐遭遇登基以来最为惨重的失败!
朝廷没有隐瞒丘福兵败的事实,何况也不可能隐瞒得住。此次阵亡军士有一大半是从行在卫所征发,他们与城中居民有着各式各样的联系,或为亲戚,或为朋友,或为邻居,或为熟人。当晚,城中四处哀嚎之声,无数军民焚纸燃香,挂起招魂幡,北京城上空蒙着一片阴霾。
文明门内的临时府邸里,汉王朱高煦也是心如死灰。此次死难的丘福等五将都是他的铁杆拥趸,是他在朝中的最大助力;就是那阵亡的十万将士,其中也有好些是他靖难时带过的旧部,是他在军中最重要的根基!高煦本期望着他们在北征中立下大功,成为自己入主东宫的最重要一块砝码;可未曾想一仗下来,自己的所有老本都被赔了进去!从得知丘福全军覆没的消息的那一刻起,高煦就意识到自己败了,而且败得十分彻底!从此以后,汉王府与东宫的实力对比已发生了逆转,自己已没有实力与高炽叫板;那个曾经近在眼前,看上去触手可及的太子宝座,如今已似飘零的残叶般,无可奈何的雨打风吹去了!
高煦身旁,纪纲也是如丧考妣。这场出乎意料的大败同样重挫了这位锦衣缇帅。作为大明的头号酷吏,纪纲这几年下来构陷了无数良直文臣,聚敛了数不清的财宝,气焰嚣张无人能及。纪纲之所能横行海内,令人闻风丧胆,固然是借了皇帝之势,可也与汉王的庇护不无关系。没有汉王这棵大树为他遮风挡雨,那些对他恨得咬牙切齿的文官们早就蜂拥而上,将他撕成了碎片!可是现在,大树根基大伤!虽说高煦本人一时无恙,可失去了入主东宫的希望,他也就失去了掌控未来的能力。一旦永乐驾崩,太子登基,那自汉王以下,所有曾经反对东宫的势力都将遭受疯狂的反击!就算高炽顾念兄弟之情,放自己的二弟一条生路,但他也绝不会放过恶名远扬、双手沾满无数文官鲜血的自己!想到文官们仇恨的目光,纪纲已是肝胆俱裂。
与哭成烂泥的高煦,以及失魂落魄般的纪纲不同,史复显得十分冷静。丘福的惨败,也同样出乎他的意料。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了。史复在高煦身上投入了巨大的心血,要借着这位王爷实现自己的梦想,他绝不能允许汉王就此一蹶不振。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要赶紧找到对策,挽救汉藩行将崩溃的命运!
“够了!”沉默良久,史复突然一声大喝,打断了高煦和纪纲的哀叹。面对二人惊讶的目光,史复冷笑一声,道:“事到如今,哭有何用?难道王爷准备引颈就戮了吗?”
高煦苦笑一声,双目无神地喃喃道:“大势已去,我能奈何?”
“糊涂!”史复一拍桌案,挺身而已,咄咄逼人地道,“眼下殿下还有皇上的宠信,还有汉藩三护卫亲军,五府中也还有大量拥趸,何谓大势已去?不过就是败了一阵而已,何以颓丧至此?”看着高煦颓丧的脸,史复恨铁不成钢地道,“百炼方能成钢。能成大事者,莫不是历经艰险,方修得正果!殿下连这点心志都没有,又何必来争什么皇储?莫如一早就向东宫摇尾乞怜,求得一富家翁罢了!”
“你……”史复的无礼让高煦诧异的同时也有些恼火,但这番话也起到了效果,高煦总算止住了哀戚。而一旁的纪纲却窥出了些门道,双眼中冒出希冀的光芒,一脸期盼地道:“难道先生有计可扭转乾坤?”
“那得看咱们的王爷还有没有雄心!”史复望着高煦,不无轻蔑地道,“若王爷就此自暴自弃,那就算有回天之术又有何用!”
高煦眼角一跳,冷冷道:“先生不用激将,有什么良策,但请直言!”
话虽这么说,但史复见高煦神色,已知道自己的激将法多少起到了些作用,心中顿时一喜,旋道:“请王爷重振精神,来日廷议时请命领军出征!只要王爷能战胜鞑靼,那不但可以重振声威,还可借机重新在军中培养势力,弥补丘福前番惨败之失!”
“领军出征?”高煦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失望之色,摇头哀叹道,“这绝无可能!这几年来,父皇虽对我器重有加,但即便是在朝堂,也绝不许我直接理政,只能从旁赞襄。朝堂理政尚且如此,何况出兵放马?”
“不让藩王领兵,固然是防患于未然!但凡事有经亦有权。今丘福已死,朝中威望才干堪当统帅者,唯殿下与张辅二人。然张辅现在交趾平叛,不可能统兵出塞,故只剩殿下可当此任。”吸了口气,史复又道,“当下之患,以鞑靼最大,皇上纵有顾虑,权衡利弊之下,也未必不会答应。”
“史先生说得有理,此乃殿下东山再起之最大机会,无论如何,都当尽力一搏!”纪纲也跟着撺掇。
高煦沉吟半晌,一咬牙道:“好!便依你所言,明日廷议,本王亲自请征!”
“臣倒觉得殿下还是别直接出面的好!”史复想了一想,又道,“亲王领兵,毕竟触动了陛下的隐忧!若能稍加变通,效果或许更佳!”
“你的意思是?”
史复嘿嘿一笑,走到书案前,拿起笔蘸满墨汁,随手在案头的宣纸上,写下了大大的一个“赵”字。
高煦见着,脸上露出一丝犹豫道:“三弟虽说与本王关系不错,但像这种事,恐怕他未必会答应吧?”
“在下正是要借此机会,试一试这位赵王!”史复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
高煦仍有些信心不足。不过藩王领兵毕竟犯着忌讳,如果真能说动高燧出面,无疑比自己亲自出头要好的多。想到这里,高煦点点头,道:“便就如此。先生且先在府中歇着,纪纲与我一起,去找我那三弟!”
……
就在高煦兴冲冲地去拜访赵王朱高燧时,杨荣也借着自己是皇长孙师傅的特殊身份,直入旧宫后苑,在寝殿见到了朱瞻基。
“小殿下!”将房内下人屏退后,杨荣沉声对瞻基道,“明日廷议,或将议定对北虏方略。一旦决定出战,殿下觉得这主帅人选会是谁?”
瞻基人虽小,但脑袋却机灵得很,尤其是这几年常随永乐左右,心智见识都远较同龄人要成熟。此时见杨荣一脸郑重的提出主帅之事,瞻基稍一思忖,便明白了其中深意,当即脸色微变道:“难不成会是二叔?”
“十有八九就是!”杨荣点点头。
瞻基脸色沉重下来,他来回踱了几步,忽然眨眨眼笑道:“瞻基年幼,此等大事,恐非能计议周全。故师傅此来,肯定不是与瞻基商量对策的,而是已有了应对之策!还请师傅明言,瞻基自照师傅所言去做就是了!”
杨荣没想到瞻基心思如此玲珑,倒被他说得一怔,继而也笑道:“小殿下果有甘罗之才,臣佩服佩服!”随即将心中想法跟他讲了,瞻基仔细听完,连连点头,最后向杨荣行一大揖道:“幸赖师傅相助,瞻基知道该怎么做了!”
看着这位聪明过人的学生,杨荣终于露出放心的笑容。
七
永乐怀着万般沉重的心思召集了丘福兵败后的首次廷议。明军这次惨败,使大明与鞑靼之间的战略态势发生了巨大的逆转。此战过后,鞑靼气势大振,极有可能在来年南侵中原;而各其余胡部闻得此战结果,其心态和战略亦会发生改变:本就心猿意马的朵颜三卫会愈发与鞑靼暗通款曲;受大明鼓动,一直积极牵制鞑靼的瓦剌三王也有可能因畏惧阿鲁台之势而就此收敛,乃至向鞑靼屈服;甚至在更远些的黑龙江,那些新近归附的女直得知明军漠北大败,也有可能重新叛离而去,转而臣服于鞑靼。总而言之,大明北疆的整个战略态势,都会因这场惨败而发生根本性的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