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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永乐风云-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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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声色俱厉,葛诚顿觉五雷轰顶,整个人顿时呆住。其实燕王府自太祖驾崩以来,便多有不寻常之事,葛诚身为长史,多少也晓得一些。前些日子葛诚还隐隐听说,暴昭访燕之前的一个晚上,曾约有千人由燕府北面的广智门直入内苑。不过葛诚虽然有些消息,但俱是道听途说,且大都语焉不详,他并无证据在手,自然不敢贸然劝谏;且燕王平日对其也不错,虽谈不上依为心腹,但也十分尊敬,这在诸藩王中已算难得。正因如此,当刘璟在北平对其屡次试探时,葛诚虽知燕府不正常,却也没有抖搂出来,只是支吾以对。没想到今日进京,皇上竟当面诘问!葛诚此时方寸大乱,忙拜了一拜,用颤抖的声音答道:“臣惶恐,臣实在不知燕王有何不臣之事……”

“胡说!”葛诚尚未说完,建文便将其打断道,“燕王收买民心、结纳异人,谋逆之心昭然若揭。前日暴昭采访北平已得了实证,尔身为朝廷命官,竟袒护燕藩,知情不报,难道不知朝廷惩治王府官属的律令吗?”

葛诚一惊,差点没被吓晕过去。原来明代藩王有错,通常王府官属亦需担责,其惩罚较藩王本身有过之而无不及;有时候藩王犯错,受顿斥责,下不为例也就过去了,王府官属却被冠上辅佐不力的罪名,而被罢官、谪戌乃至杀头。如今皇上竟说燕藩谋逆,且连证据都掌握了!自己身为王府属官之首,其结果除了灭族不做他想。想到这里,葛诚头上汗珠大把大把滴落于地,人几乎都跪不稳了。

其实建文此时心中也很紧张。方才那些燕府谋逆、暴昭已得实证之类的话,都是齐泰教他编出来吓唬葛诚用的。若葛诚此时如实坦白倒还好说;若其真心向燕王,抵死不认,那自己就麻烦大了。若放葛诚回去,他必告诉燕王今日详情,燕藩很有可能立马举兵;若将葛诚扣下,却又没有正当名目,燕王见葛诚无端被扣,必知朝廷有惊变之举,其结果恐怕还是兴兵作乱。眼下朝廷针对燕藩的部署刚刚开始,燕王若真于此时扯了反旗,自己必是猝不及防、酿成大祸。此刻建文的内衣已被汗湿透,只是神态上看不出来而已。

“陛下……”过了良久,葛诚一阵大哭道,“臣有罪,臣有罪啊!臣其实知道些燕府动静,只因无凭无据,不敢乱说,怕说错了自己遭罚,藩王谋逆乃是大罪,臣不敢不慎啊!”

建文浑身紧绷的神经瞬间松了下来,人忽然有一种虚脱感,过了好一阵方恢复过来。他见葛诚已伏在地上哭成个泪人儿,便微微一笑,起身亲自将葛诚扶到红木凳子上坐了,方温言道:“葛爱卿不必如此。人孰无过?能改了便好。且你谨言慎行,不做妄言,本也是人臣之道,岂有罪过可言?今日朕召你于此密室,便是望你敞开心扉,将所知尽皆奏上。至于实与不实,朕自有明断,必不怪你欺君!”

葛诚见建文如此礼遇,不由一阵感动,而建文之言也打消了他被燕藩牵连的恐惧。待心绪平稳下来,葛诚便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一道出,连当日东殿议事时高煦的不敬之语也如实复述出来,只是隐去自己被辱一事不提。

听完葛诚叙述,建文皱眉想了一会,便已明白:尽管没有燕藩确凿的谋反证据,但情况已经明了,自己这位四叔已对朝廷防范颇深。尤其广智门放人进府之事,其中颇为蹊跷,应不是空穴来风,燕藩背后必然隐藏着反常之事。想到此,建文脑子一转,心中已有了计较,便对葛诚沉声道:“葛爱卿,朕有一事需尔去做,不知尔敢与不敢?”

葛诚见建文一脸肃容,忙起身跪下道:“陛下言重了,臣乃朝廷命官,陛下若有差遣,臣万死不辞,岂有不敢之理!”葛诚本来就是谨守君臣纲常之人,以前因着种种顾虑不敢言语。今日建文恩威并施,已成功将其慑服,他的那颗忠君之心顿时活了过来,此时一番表态倒也并非做作。

“好!”建文对葛诚的表现十分满意,随即道,“朝廷削燕之意已定。朕要尔回燕府后,阴刺燕王罪证,配合朝廷除掉燕王。此事风险极大,若被燕王得知,你必然死得不明不白,朕也解救不得。不知你可愿做?”

葛诚受此重任,血气大涨,大声说:“臣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此番臣回到北平,必寻得燕王奸计,不负陛下所托!”



元旦过后,葛诚又在京城盘桓数日,方陛辞返燕。一路颠簸回到北平府,葛诚也不休息,直接进王府向朱棣交差。

朱棣这段时间心情愈发不好。就在不久前,朝廷连发调令,北平布、按、都三司掌印全部换人。工部右侍郎张昺任北平布政使,山东按察使陈瑛平调北平,而都指挥使一职则由河南都指挥金事谢贵接任。这三人朱棣先前都不熟悉,待上任后略一接触,除了陈瑛还较好说话外,张、谢二人均是表面恭敬,骨子冷淡。且他们私下还派人四处打探燕府动静,摆明了就是朝廷派来对付自己的。正当朱棣为北平官府被朝廷控制而忧虑不已时,新年一过,大同又传来惊天消息:大同参将、中府都督同知陈质参劾代王朱桂品行暴躁,虐害军民。朝廷得奏,马上将朱桂废为庶人,囚禁于大同代王府内。这已是第三位被削藩王了。尽管朱棣也曾听说这位十三弟平日做事有些出格,但他于如此敏感之时被削,朝廷又岂是为了惩戒这么简单?紧接着,朝廷诏旨又下:重申亲王不得节制文武吏士。接连噩耗,朱棣是又惊又惧,无奈之下,只好称疾不出,躲在王府内静观事态发展。

朱棣传旨,在东殿议事阁接见。葛诚整好衣冠进去,见燕王二女儿永平郡主的仪宾李让也在里面。他跪下对朱棣行完参见之礼,又对李让作了一揖。待朱棣问他进京事宜时,他方把在京城的一应公务等例行公事般说了,至于被建文召见一事,因为当日葛诚受内官传诏时尚有别的官员在旁,为以防万一,他并没有打算在此节上刻意隐瞒,便也讲了出来,只不过理由成了太后关心燕王和王妃,故建文召其入宫觐见太后。

太后吕氏乃建文亲母、懿文太子朱标的侧妃。建文登基以后追尊朱标为兴宗孝康皇帝,吕氏也母以子贵进位太后。当年朱棣与大哥关系还算不错,而且燕王妃徐仪华出自名门,出嫁前也与后宫颇有往来。所以葛诚便编了这套说辞,希望能够把朱棣糊弄过去。

果然,朱棣没有揪着此事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微笑着询问了些太后与建文的情况,便命他告退。

待葛诚走远,朱棣从面前案牍上拿起一张信纸,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抬头问李让道:“葛诚所言,尔认为可信否?”

“儿臣认为有可疑之处!”李让思忖许久,方应道。

“哦?”朱棣有些意外,“信中所言皇上单独召见一事,葛诚已承认不讳,还有何疑点?”

“皇上单独召见故是未有隐瞒,但此次召见所为何事,葛诚的解释恐不周全!”

“说来听听!”朱棣坐直了身子。李让一向心思缜密,善辨辞色,素得朱棣信任,此次召见,他有意让李让在一旁观察葛诚举止。

李让吸一口气,侃侃言道:“父王昔年固与孝康皇帝交好。但儿臣闻孝康皇帝为人宽和,对一众弟弟均十分友爱,几时又对父王有特殊照顾?且吕太后与父王有叔嫂之嫌,何以独独关心父王一人?何况当日大朝仪后,皇上应是去给太后请安,恭贺新年,实没道理将葛诚带上;即便带上葛诚,却又不叫上其他长史,这又是何意?”

朱棣默然。确实,这些都是可疑之处,李让的揣测不无道理。莫非葛诚已然变节,成为朝廷对付自己的一柄暗刃?不过思虑再三后,朱棣仍轻轻摇了摇头。毕竟他一向待葛诚不错,且在他看来,葛诚又是个懂礼守道的儒家子弟,不可能做出这种背叛主上之事;李让之言也只是凭空猜测,多少显得有些捕风捉影,并无实际证据。但话虽如此,这一片疑云却缠绕在朱棣脑中,总也挥之不去。想来想去,朱棣下了决心:值此多事之秋,凡事需谨慎为上,万不可因一个疏忽,被朝廷逮着什么把柄,毕竟自己的屁股也不是那么干净的。念及于此,朱棣沉下脸来对李让低声说道:“等会出去后密传为父旨意,对葛诚要暗中防范,切不可让他知道任何王府机密之事。”

李让素来沉稳,方才已从朱棣表情中已瞧得倪端,此时也便不多言,只是沉着答道:“儿臣领旨。”

待李让的身影从眼前消失,朱棣突然产生一种身心俱疲的感觉。朝廷步步紧逼,自己已渐程不支之势。半年之内三位弟弟相继深陷囹圄,自己是否也会步其后程?朱棣忽然觉得愤怒:自己守边十余载,两次出塞,均为国立功,且平日又谨慎恭顺,哪有什么过错可言?太祖遗诏要削藩王军权,自己明知其伪,仍二话不说就交出,建文为什么还是纠缠不放?难道这位当年被自己抱在怀里大哭的侄儿皇帝真的就下了死心,非要让诸位叔叔身败名裂,成为囚徒方才安心?“自古天家无骨肉,何况叔侄?”朱棣暗暗想着,心中先是愤怒,继而恐惧,到最后却又感到一丝悲哀。忽然,一个念头从他心中冒起,朱棣隽然而起,急匆匆地在房中转了几圈,却又颓然坐下。“此计是否可行?其结果会不会是自投罗网?”朱棣喃喃几句,仍是拿不定主意。终于,他一把推开槅门,对侍立在远处的黄俨喝道:“去庆寿寺将道衍师傅请来,快些!”



申时,伴随着散衙的钟声,洪武门外的朝廷大小衙门前热闹起来。众官吏处理完一天的公务,此时纷纷走出衙门,骑上马驴骡子等座驾,相互拱手道别归家。

徐增寿没有即刻回府。直到右军都督府前的白虎街稍稍安静,他才踱出大门,上马往大功坊方向行去。

到家后,增寿将官服脱下,正自斟了杯茶欲饮,一个家丁便慌慌张张地跑来禀道:“四爷,大事不好了!”

“何事如此惊慌?”

“回……回四爷话!”家丁口齿都有些不利索了,“四小姐方才怒气冲冲地提了把剑出去,说……说要去找皇上算账!”

“砰”的一声,增寿手中茶杯落地,他一把抓住家丁,大声道:“尔个狗奴才胡说什么?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徐增寿待下人一向亲和,家丁从未见他如此态度,好一阵方缓过神来,哭丧着脸道:“小的没有胡说,小姐出门时,奴才见她一副怒气冲天之样,口中还念念有词道‘非……非把炆哥哥一剑刺个窟窿’,这可不是要去找陛下麻烦么?”

家丁话音方落,徐增寿顿觉手脚发凉,好一阵方怔怔道:“她……她为何要刺陛下?”

“这……这小的就不知了。”

“都是小女的错!”一阵嘤嘤声从门外传进,玉蚕已眼带泪光走了进来。

玉蚕勉强行了个礼,旋抽泣道:“方才与四小姐絮家常,忽她言许久未见二姐,甚是挂念,小女一时忘了国公爷和大人的嘱咐,便把代王一家被陛下囚禁之事跟她说了。小姐一听,当场就急了眼,提了她的越女剑便出去了。因还没到散衙时候,国公爷、膺绪老爷和大人您都未回府,咱们一帮子下人拦不住她,就被她闯了出去!”

“唉……”徐增寿当即一跺脚。原来代王朱桂的王妃是徐达第二女。前些天,建文削代藩,囚朱桂于大同王府中,代王妃自然也免不了一起身陷囹圄。徐氏三女皆是亲王正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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