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主沉浮 作者:周梅森-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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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白天明第一次中箭落马。嗣后,白天明到宁川做市委书记,大上私营经济,于 华北又率领省委调查组敲定了宁川市委四大罪状,把白天明搞到总工会坐了冷板凳。现在, 纪委秦书记到中央党校学习,于华北临时兼管纪检,办得偏又是白天明的儿子和白天明当年 的爱将钱惠人,这事有些棘手!
于是,裴一弘明确指示说:“老于,钱惠人的问题现在还不能上常委会,我再强调一下 :我们处理宁川问题时一定要讲政治,讲大局,讲策略!现在的大局是什么?是宁川党政一 把手要升格,如果没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受贿案,王汝成和钱惠人都要进副省级,这个情况 你很清楚,省委已准备向中央推荐这两个同志了嘛!”
于华北苦笑道:“一弘同志,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得负责任嘛,否则……”
裴一弘知道于华北要说什么,勉强笑着,打断了于华北的话头,“别说了,老于,你让 纪委先把情况搞清再说吧,现在任何态都不要随便表,好不好?”
于华北怔了一下,点点头,“好吧,一弘同志,反正该汇报的我都汇报过了!”他用征 询的目光看着裴一弘,又问,“你看,我是不是先和安邦通通气呢?”
裴一弘立即否决了,“别,别,这气还是我来通吧,别把问题搞复杂了!”
于华北心里似乎有数,没再说什么,放下省纪委的汇报材料,起身告辞。
裴一弘本来还想和于华北谈谈文山班子的事,可被钱惠人的事搞得没了情绪,只在门口 点了一句,“老于,文山市委书记刘壮夫最近有没有去找你汇报啊?”
于华北有些意外,“哦,一弘同志,原来是你让壮夫同志向我汇报的啊?!”
裴一弘没心思多说,“老于,对这个田封义,你和组织部门可要留点神啊!”
于华北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沉着脸点了点头,出门走了。
这一夜,裴一弘难以成眠了,吃了两次安眠药也没睡着,便又爬起来看于华北留下的那 份材料,越看心里越恼火。几次摸起红色保密机,想给在宁川开财富峰会的赵安邦打个电话 ,通报钱惠人的问题,可想来想去,最终还是放弃了。
周梅森《我主沉浮》
四
滨海路的市委宿舍区还是过去的老样子,一切都那么眼熟。那一幢幢风格划一的联体小 楼,那一条条柳絮飘飞的曲径小道,哦,还有宿舍门口和小区内的那两个姹紫嫣红的花园, 这一切的一切构成了赵安邦宁川岁月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生活场景。因此,车进宿舍区以后, 赵安邦便产生了错觉,恍惚中觉得自己从没离开过宁川,好像刚刚从牛山半岛哪个重点项目 工地上归来,正急急地往白天明家赶,向白天明做工作汇报。在二区五号楼前下了车,走到 白家门前时,这种感觉更强烈了,赵安邦甚至觉得,门一开,白天明就会微笑着从客厅
里走 出来迎接他和王汝成。
在当年那些风风火火的日子里,他和白天明,还有王汝成、钱惠人,在白家客厅里决定 过多少大事啊,用白天明富有诗意的话说,那是酝酿了一座城市的激情。
现在,一切都成为了过去,激情已不复存在。那个叫白天明的市委书记永远离开了宁川 ,离开了自己的朋友和同志们,变成了一幅遗照,只能在自家客厅的墙上向他微笑了。老领 导的微笑仍是那么自信,那么坦荡——这是一个倒在战场上的老战士的微笑,老战士倒下了 ,但永不死去!因为这个老战士决定了一座五百万人口的经济大市的历史性崛起,在这座城 市里获得了永生。老战士个人的悲剧演化成了一座城市改革进取的壮剧,构成了一个国家, 一个民族进步史的重要组成部分。
可悲的是,这位老战士的儿子却这么不争气,这么不争气啊……
然而,面对客厅墙上白天明的遗像,和白天明夫人池雪春苦涩的笑脸,赵安邦却没主动 提起白小亮的事,觉得不便提,怕提起来让做母亲的池雪春伤心,更怕亵渎了白天明的在天 之灵。白天明任市委书记时,反腐倡廉抓得很紧,哪年不处理一些干部?赵安邦至今还记得 ,市政府一位副秘书长只因为出国招商时收受了外商一套名牌西服,就被撤职罢官,谁说情 也没用,现在倒好,他自己的儿子陷进去了!
倒是池雪春寒暄过后,拉着赵安邦的手,眼泪汪汪说了起来,“……安邦,你今天来的 正好,你不来找我,我……我也打算到省城找你了!这几天,我……我真是寝食难安啊,你 说,这……这是不是报应啊?天明要活着该……该说啥好呀!”
赵安邦这才说:“池大姐,我听说了,小亮好像出了点事,是不是?”
池雪春抹起了眼泪,“安邦,不是出了点事,是出了大事啊!小亮挪用公款一千二百万 炒股票,案发时账面亏损五百四十多万,还有不少钱被划到了深圳!省委副书记于华北现在 不是兼管纪委了吗?听说他还做了个重要批示,要一查到底……”
尽管有思想准备,赵安邦仍多少有些吃惊:挪用公款一千二百多万,造成了五百多万的 经济损失,案子不算小了,别说是老领导的儿子,就是他儿子,只怕也保不了,只能让有关 部门去依法办事。身为省长,他身后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啊!
更让赵安邦吃惊的还是于华北,这位省委副书记想干什么呀?怎么对这桩普通经济案件 做起“重要批示”来了?当年搞了四大罪状,整得白天明到省总工会坐冷板凳,以致让白天 明郁闷而亡,难道还不够吗?就算坚持原则,也没必要这么做!
池雪春仍在说,泪眼地看着赵安邦,语调中不无凄楚,“安邦,小亮是自作自受, 所以,我除了在你面前说说,决不会四处为他托人求情,我和天明都丢不起这个脸!可我毕 竟是小亮的母亲,天明又不在了,该做的事我还得做!安邦,我……我想好了,小亮造成的 损失我……我替他赔,希望将来法院能少判几年!”
赵安邦一阵心酸,“池大姐,五百多万啊,你怎么赔呀?你们又不是大款!”
池雪春一声长叹,“这你别管了,我……我尽量赔吧,能赔多少算多少!”
赵安邦摇了摇头,“池大姐,我劝你不要这么做!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这么做太不 实际!你是个退休机关干部,每月退休金一千多元,赔到什么时候是个头?自己就不过日子 了?再说,小亮如果只是挪用公款的话,也判不了死刑!”
王汝成插上来说:“是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嘛,池大姐,你真不必这么做!”
池雪春满眼是泪,“安邦,汝成,你们别劝我了!我这么做既是为小亮,也是为天明, 小亮是白天明的儿子,天明已经在责备我了,昨夜我还梦见了天明!”她抹去了脸上的泪, 又说,“如果单是一个小亮倒也罢了,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啊,我估计还牵涉到宁川其他领 导,所以,安邦,我才想到省城找你说说!”
“宁川其他领导?”赵安邦警觉了,颇为不安地问,“池大姐,是谁啊?”
池雪春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你们都不是外人,我就实事求是说吧!小亮的案子可 能会牵涉到钱惠人市长,钱市长从小亮那里拿过四十二万,是借的……”
这可是赵安邦和王汝成都没料到的,二人看着池雪春,一时间全怔住了。
怪不得于华北要做“重要批示”,怪不得人家要一查到底,看来是项庄舞剑啊,那么, 沛公是谁呢?仅仅是一个钱惠人吗?只怕还有他和宁川一批干部!
过了好半天,赵安邦才回过神来,喃喃道:“竟然有这种事?啊?”
王汝成也挺疑惑,“池大姐,这……这不太可能吧?会不会搞错了?”
池雪春苦苦一笑,“没搞错!你们知道的,小亮给钱市长当过秘书,小亮出事后,钱市 长很着急。昨天晚上突然到我这儿来了,给我送了八万五千元现金。钱市长亲口对我说,二 零零一年他在文山乡下老家盖房子,陆续从小亮手上借了四十二万,这八万五千元是他的第 一笔还款,余下的钱他想法在一个月内还清。”
王汝成看了看赵安邦,“赵省长,这下子可就麻烦了!”
赵安邦若有所思地应着,“是啊,是啊,麻烦看来还不小啊,这个钱胖子,怎么想起向 小亮借钱呢?啊?!”心里却想,这四十二万到底是借的,还是收受了小亮的贿赂呢?这个 问题必须尽快搞清楚,否则,钱惠人就完了,别说上不了副省级,只怕现在的位置也保不住 ,甚至有可能被送进大牢判上十至十五年徒刑!
池雪春却说:“我觉得钱市长不可能收我家小亮什么贿赂,就算小亮真找钱市长办什么 事,钱市长也不会收钱的,钱市长对天明的感情你们知道嘛!天明去世后,钱市长对我和小 亮可没少关照哩!你们看看这房子,就是钱市长亲自出面让市机关事务管理局替我装修的, 装修期间还安排我在市政府宾馆住了三个多月!”
王汝成道:“池大姐,你别说了,让人家听到,咱钱市长更说不清了……”
赵安邦听了这话很不舒服,恼火地打断了王汝成的话头,“有什么说不清的啊?白天明 书记对我们宁川是有大贡献的,是倒在宁川的,天明同志的家人难道就不该分享一下宁川的 改革成果吗?装修房子的事我知道,是我让钱惠人办的!”
池雪春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安邦,我得谢谢你的关心啊!”
赵安邦一声长叹,“池大姐,别谢了,只要不骂我就行了!对小亮,我和汝成没尽到责 任啊,让咱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老领导在天之灵都不得安宁!小亮根本就不该去干什么投资 公司总经理嘛,天明在世时曾和我说过:小亮能安分守己做个普通干部就行了,给老钱当秘 书就挺好嘛,看现在折腾的?连老钱也不利索了!”
池雪春道:“是的,安邦,这也是我最担心的,就怕有人做钱市长的文章,甚至做我们 宁川的文章!宁川有今天不容易啊,天明对钱市长的评价你也知道!”
赵安邦安慰说:“池大姐,你不要太担心了,事情总会搞清楚的,宁川的文章也没那么 好做!”他想了想,再次申明道,“池大姐,我今天可把话说清楚啊,你家装修房子可不是 老钱的个人行为,是我的指示,不管谁来问,你都这么说!”
池雪春点头道:“我明白,而且,我……我也相信钱市长不会是贪官!”
赵安邦心神不定地道:“池大姐,这话先不要说,现在说不清!钱惠人毕竟从小亮手上 借过四十二万嘛!是怎么借的啊?借款时打没打过借条啊?借条现在能不能找到啊?如果找 不到借条,不管我们怎么说,钱惠人都难逃受贿的嫌疑啊!”
池雪春一把拉住赵安邦,“安邦,老钱的为人你知道,你得保保老钱啊!不能让我家那 个混账儿子把一个经济大市的市长搞倒了,那样天明在天之灵都饶不了我!”
赵安邦心里一热,看着池雪春,恳切地道:“池大姐,不要这么说,一个人倒台总是自 己倒的,不是谁把他搞倒的!如果钱胖子真腐败掉了,谁保得了啊?”他指了指墙上白天明 的遗像,“我想,就是天明书记活着,也不会保他的!”
池雪春很吃惊,“安邦,老钱可是一步步跟着你上来的啊,从在文山就跟你了,你对他 就没有个基本判断吗?就相信老钱会腐败掉?就不能替他说说话?你现在是省长,还是省委 副书记,你只要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