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儿-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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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洛杉矶机场。
远远地,就看见来接我的儿子。他穿一件体恤,在朝我招手。
父子相见,相抱而哭。
从儿子的悲痛中,我预感到林儿十分不妙。在直奔医院的路上,儿子告诉我,妈妈是心脏病突发。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儿子说,妈妈在病重时,嘴里不断地呼喊着我的名字,还说着一些让人费解的话……说到这里,儿子已经哭成泪人儿。怕影响他开车,我一边擦着泪,一边劝他不要再说了。
我们走进林儿的病房。
这是一个单人间,约有十几平米。进去的时候,见儿媳灵儿正在盯着吊针。见我进来,喊了一声“爸”,就趴在我胸前哭开了。我拍拍灵儿的肩,算作安慰。这时候,我终于见到了阔别十六年的林儿。
看上去,林儿和十六年前几乎没有什么明显变化,就是微微胖了一些,皮肤还是那么细嫩,面色苍白。唯一明显的变化,就是头上多了些许白发。此刻她正带着呼氧器,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在病床前坐下来。
这时候,我意外地发现林儿左腕上,戴着的还是当年我送给她的那块“西铁城”。不觉鼻子一酸,眼泪就无声地流出来。怕被孩子看见,我故意扭过头,看着显示屏上她微弱的脉搏曲线。我又一次闻到她身上的熟悉气息。这一刻,一些渐渐远去的回忆又重新折回来。那年去青岛给儿子做手术,为了省钱,她坚持不住宾馆,整天整夜在医院里陪儿子。晚上被护士撵出病房,她就一个人坐在走廊的连椅上,一直等到天亮;81年去北京旅行结婚,我想去照相馆照张结婚彩照,为了省下12元钱,她说什么也不干,留下一生遗憾;那年我包村,深冬挖河,把脚冻坏了。接我回家的那天北风刺骨。我们坐在一辆六马力的小拖拉机挂斗里,颠簸了七、八个小时才回到家。一路上,为了给我的脚取暖,她一直把我的脚揣在自己怀里,没想到下车时,她已经冻僵,身子动都不能动了……一桩桩,一件件,我想着,看着;看着,想着,不知不觉,病床上的被子已经湿了一片。我开始哽咽着,轻轻呼唤:“林儿,林儿,林儿,我来看你了,林儿,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是你的大丁啊,林儿……”我已经无法控制情绪,趴在床上哭起来……
儿子和灵儿也陪着我哭。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儿子喊:“爸,爸,快看,妈妈,妈妈醒了!”
我抬起头,透过泪眼,见林儿的脸在微微抽动,眼睛仿佛要努力睁开的样子。一阵狂喜,我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起来。
“我去叫医生!”灵儿慌忙冲出门去。
“林儿,林儿,我来了!林儿,林儿,我来看你了……”我又开始呼喊。
这时,就见林儿慢慢地睁开眼睛,看见我,泪水就顺着眼角流下来。她微微动了动左手,像是让我看看她腕上的表……我心疼地把她的手放在脸上,她却在用颤抖的手指为我抹泪……
突然,林儿好像想起什么,挣扎着用扎着吊针的右手掀开吸氧器,用微弱的声音对儿子说:“然儿,给,给爸爸弄点吃的,让他休息、休息,倒,倒倒时,时差……”
这个时候了,她还如此关心我!我心如刀扎,赶紧把吸氧器给她戴好,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
就在这时,灵儿陪一位高个儿的金发女医生匆匆进来。医生认真地检查了一遍林儿的情况,不时在本子上记下什么。最后又看看仪器,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不由朝我们伸出拇指: “ Great! It‘s a fair miracle。(很好,简直是奇迹!)”
像一道福音,一直揪着的心,总算放下来。这时我听到身后的儿子和灵儿,不知在嘁喳着什么。
医生又用英语交待,先不要给病人多说话,让她好好休息一下。说完冲我们笑笑,就出了病房。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儿子、灵儿一定累坏了。劝他们回家休息,他们说什么也不肯,硬是要我回家。最后我急了,几乎是在喊:“我是来睡觉的吗?”
儿子、灵儿见我这样,只好又出去买了些面包、饮料、水果之类的东西,塞进橱子里,然后千叮咛万嘱咐,要我记住吃,记住喝。看来孩子确实长大了……
孩子们走后,我又坐回到床前,继续握住林儿的手。四目相对无言。在这无声的交流中,我发现林儿过不一会儿就慢慢地睁开眼;而每一次闭眼时就会有泪水流下来,这样反复多次。我怕她这样久了不好,就趴在她耳边说:“林儿,别老睁眼了,好好休息吧,放心,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一直。等你好了,我还想让你领我逛逛美国呢。我已经十四年没来了……”
林儿好像理解了我的意思,不再频繁睁眼了。不过,眼角的泪水还是在不断地流。我用手帕轻轻帮她擦拭着,不由想起二十七年前的一件事儿,于是就在她脸上轻轻弹了两下,不料她马上就会意地点点头,笑了……
那是1982年冬天,林儿外婆去世,对她打击很大,遗体告别时,林儿大哭不止。她舅妈悄悄给我说,哺乳期间,别叫林儿老哭,对奶水有影响。我走过去劝她,又不便说话,只好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弹了两下。没想到林儿竟追着我出来,以为是孩子需要她。我赶紧向她转述了舅妈的意思。没想到二十七年过去了,她还记着。
我借着去洗手间的空,找到值班的女医生,向她打听林儿的病情。她用英语告诉我:丁太太身体一直不错,近来主要是思想压力过大,心灵受到严重刺激,突然诱发的心脏病。没想到今天恢复的这样好……
听了医生的话,我觉得奇怪,“丁太太”,怎么还叫“丁太太”?难道林儿改嫁的这位旧金山华裔也姓丁?还有,近来身心受到严重刺激,什么刺激?难道婚姻又发生变故?……还有,林儿的新家不是在旧金山吗,为什么又跑回洛杉矶来?更蹊跷的是,她的“新老公”为什么没守候在她的身边?……
我头昏昏,心乱如麻……
26
一股奇怪的味道,我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
儿子见我醒来,笑着说:“你这看病号的不孬,把自己看到病床上来了。还逞能不?怎么样,感觉?”
从儿子轻松的口气上,我预感到“天气”不那么凝重了。不过一时还没弄明白我为什么会躺在病床上,赶紧坐起来,问:“怎么回事?你妈呢?”
“灵儿送她回家做炸酱面了。”
“她,好啦?”我有点怀疑。
“其实昨天就好了。医生说你功不可没。看来你这副药,比医生厉害!”说完又冲我笑,恢复了已往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看看病房,还有些疑虑:“我是怎么回事儿?”
“你不知道?”
我看着儿子。
“昨天把我们吓坏了!你在妈妈的床前昏过去了。”
我惊。
“其实没什么大事儿,医生说了,是由于过度劳累,精神紧张,再加上肚里没货……看来年龄大了还真不行,记得那年在斯坦福,三天没吃没喝,我照样上台读论文。小丁同志,看来你要加强锻炼喽!”
我已经处在如此境地了,儿子那张嘴还这么贫。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医生说,你醒了就可以走。不过,如果你想在这里多住些日子,也没人拦你。”
这孩子!我忽然想起一直困扰着我的问题,问:“你妈妈的丈夫呢?怎么没看见他?”
“谁谁?”儿子突然瞪大眼睛,“妈妈的丈夫?”
“啊,”
“这,这不吗?”儿子朝我努努嘴。
我懵:“在哪儿?”
儿子用手指尖点一下我的鼻子:“这不嘛!”
我生气:“别给我嘻嘻哈哈的!”
“谁给你嘻嘻哈哈的啦?你不是问妈妈的丈夫吗?不是你,还能是谁?……还说我呢!我看你是做梦喝晕了吧?”
“你不是说,妈妈嫁给一个旧金山华裔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看来你真晕了!”
见儿子耍赖,我久悬的疑虑突然升级。这时候,我想到凝儿,还有小曼……
“可是——”我还想追问。
“好啦好啦,”儿子打断我,“今天不说这些没影儿的事儿了。这会儿,妈妈和灵儿可能早就做好炸酱面了。你不常说送人包子迎人面吗?一家人都等着你吃面呢。咱们快点回家吧。”……
路上,我想着儿子刚才的怪异,心里好生不悦。就在这时,我又想起凝儿。她怎么样了?在干什么?……想着想着,我不由自主地掏出手机。儿子在反光镜里看见了,主动把他的手机拽给我:“用这个吧,你那个太贵。”
我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没人接。
我又拨通了凝儿的手机。
关机!我开始慌。
这时候,儿子说话了:“别拨了,没用,找不到她了。”
“你知道,我找谁?”两眼紧盯着儿子。
儿子扮了个鬼脸没说话,继续开他的车。
我想了想,又赶紧拨通了小曼的电话。
“哟!终于有声过来了?也不管什么时辰。我还以为你老人家蒸发了呢!怎么样?听说林姐好了,你也活过来了?”
我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热线!
“小曼,你听好了,”我拿手机的手在颤抖,“我问你,凝儿呢?你见凝儿了吗?你去过我家没有?”
“哎哟哟!啧啧,听听这声音,真叫人肉麻!在你儿子身边问这些不着调的事儿,也能张开嘴?”
手机里的声音儿子好像听到了,他诡秘地笑笑,又做了鬼脸,仍不吭声。
“小曼,你快急死我了,快告诉我!”我声音大起来。
“电话上说太贵了吧?我可以提供一个省钱的办法:一、合上手机;二、问你儿子。拜拜!”小曼挂了。
此刻的儿子正在吹着口哨,一付悠闲自得的样子。霎时间,一股无名的怒火一下子涌上脑门,我真想冲儿子吼……可一看到他正开车,又把怒火强压下来。我心想,儿啊,儿啊,你们究竟在捣鼓些什么呀!……
我用一双怒目瞪着反光镜中的儿子。
他故意避开我,继续吹他的口哨……
27
儿子的家坐落在洛杉矶东部,是个两层别墅。
如果不是心情差,我会好好欣赏一下这个十几年来让我魂牵梦绕的地方。可是这会儿却没一点兴致。我心里窝着一团火。进家时,我瞄见餐桌上摆满了菜,还放了酒,屋子里弥漫着炸酱味儿。林儿,灵儿见我铁着个脸冲进来,一下子就傻了眼。我也没问谁的房间,找了个卧室就冲进去,躺在床上。这时,我听到门外传来灵儿悄悄的说话声:“你是不是说了?……不是不让你说吗?起码让爸休息过来再说也不迟啊,你也真是!”又听儿子说:“该是我要说,他老问我我怎么办?又不能去捂他的嘴!”……过了一会儿,又听林儿叹息道:“别争这些了,快去哄哄他,爸爸一定饿坏了。你们呀,真是!唉!”儿子说:“要哄叫灵儿去,我去说不定该挨揍了!”……
不一会儿,灵儿蹑手蹑脚地进来了。
我闭上眼,装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