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郎何处-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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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敢情苏三公子身边的人都和他一个脾气,没情趣的很。不过这次他们倒是学乖了,找来白洛专门看着她。就算桂儿功力俱全,也未必能胜得了白洛,更不用说眼下这幅病恹恹的样子。
她趴在窗口:“白姑娘,我很闷,我们聊天吧好不好?”
白洛皱了皱眉,勉强忍住了才没有拒绝。可她也不主动开口,桂儿只好先问道:“白姑娘,你方才藏起来的东西,可是青先生的腰牌?”
“你……你不要胡说!”
虽然急着辩白,她的脸上还是泛起了淡淡红晕,目光微动间泛起羞涩波光,实在是比冷着一张脸要好看许多。毕竟不是谁都像苏嬴那样,没有表情也能“天下绝色”。
“不巧啊白姑娘,我的眼神很好呢,我看到了腰牌上那个‘青’字了,我见你也有一块写着‘白’的,想必是三公子给的,一人一块正好一对吧?”
白洛转开脸,却连耳根都发红了:“我只是……捡到,等他回来就还给他。”
“白姑娘是在担心青先生吧?”
桂儿笑着说道,不打算再逗她:“青先生是不是随着阿垚一起去苍崖紫院了?听说那边出了事,你一定很心急是不是?”
白洛一怔,这回没有再辩解,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点了点头,点完头又犹豫了片刻,冷着声音道:“我一样担心月侯和三公子,还有其他的兄弟。”
这姑娘真是可爱的紧,桂儿不由的扑哧一笑:“白姑娘,依我看青先生稳重可靠,性子又温和,和你是很相配的。”
白洛看着很凶实则不然,青晖虽然少言,却不若苏嬴的冷淡,做事也温和中正。她既与青晖同为侍卫,年龄相当,多次出生入死,相随相伴,动心动情,本也是应该的。
桂儿的这句话,似乎说中了白洛的心事,她不自觉的低声道:“就算相配,又有何用……”
“你的心意,告诉他了吗?”
白洛皱着眉不说话,桂儿望着檐下一方碧蓝的天空,悠悠道:“若是你有心,为何不告诉他?若他也有心,岂不是可以免去这许多的等待猜疑?“顿了顿,又道:“白姑娘,我告诉你啊,我得了很奇怪的病,很容易就会忘记一件事。所以,如果没有及时说出自己要说的话,那么这次的分别也许就会成为永别,想说的话也许会忘记,想见的人也许会失去踪迹。这个‘也许’,也许就是一辈子。”说着她低头看向她,“那样多可惜,你说是不是?”
白洛抬起眼睛,愣愣的望着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苍白,目光却变得迷茫。
桂儿笑了笑,轻叹道:“我最近想通了这些事,所以很想回家去告诉我的夫君。我和他好不容易才重逢,不想再分开错过了。虽然说那些年我过得还不错,可是一个人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孤单,也会替元宝难过,大家都有爹爹他却没有。所以阿洛……”她突然改了称呼,十分动情的将白洛望着,“我真的很想回家去,你一定也能理解我的心情对不对?因此……能不能告诉我,元宝在哪里?”
白洛正柔肠百转的回想着她那一番深入浅出的剖白,便没注意到她眼中的狡黠之色,脱口而出道:“他就在西……”
“陌陌。”
清冷的声音打断了白洛后半句话,她蓦然醒觉,急忙转过身,背影有些紧张,道:“三公子。”
苏嬴一袭白衣,不知何时已站在廊下。桂儿的心猛的一颤——不知道方才那些话他究竟听见了多少?世事难料之情,思念韩烬之意,自叹孤苦之心,本是半真半假,可若是被他听到,却觉得如芒刺在背,十分别扭。
“阿垚回来了,青晖中了箭,你去看看他。”
苏嬴的话一向简单明了,白洛一愣,当下便头也不回的朝前厅奔去。
桂儿趴在窗口,望着她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背影,忍不住失望的叹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叹完,苏嬴却已走到她身边,伸手托起了她的下颚。她不由自主的随着他的动作抬起头,却意外的发现,那双漂亮的眼中,蕴着一丝失落和更多的不安,以及……无尽的怅惘。
“你不哭了。”他仔细的看了看她的眼角,似乎松了口气,“陌陌,你以后……不要哭好不好?我会不知道要怎样做……”
“那个……三公子我不是陌陌,我说过很多次了。”
此人为何如此固执?
“你随我来。”固执的苏三公子却不理会她语重心长的纠正,松开手,转身替她打开了门。
第七章 前尘断(三 补完)
桂儿以为苏嬴要带她去见元宝,却没想到,他只是将她带到了一处院落。
院子不大,一棵高大的晚樱正开着满树粉色的花,微风轻起,拂落花雨满地,煞是好看。可是如云似雾的花树之下,却并排列放着三四个人,双目紧闭,衣襟上沾满血迹,眼见已是死的彻底。
桂儿愣了愣,他带她来这里看几个死人?
她转头朝他看去,正迎上他的目光,苏嬴拉起她的手,摊开手掌,将一只沉甸甸的白瓷壶放进她手中。
“阿垚很难过。我不善饮酒,陌陌,你可不可以陪陪他?”
桂儿这才发现那棵晚樱的树荫下,还倚坐着一个人,无声无息的望着眼前的一列尸体,整个脸都隐在枝叶后面看不清楚,正是百里垚。
那些,都是他府上的人?
——“月侯在六野道遇袭”……
“陌陌……”
“嗯,好。”桂儿没有再推辞,接过酒壶点了点头,大步朝着百里垚走去。
这一回,她没顾得上纠正他一再坚持的称谓。
看着她轻盈的背影,苏嬴的唇边漾起的浅淡笑意,那是不由自主的欣悦,带着几分眷恋,几分怅然,汇成了眼中的一抹星河,让纷飞的晚樱也为之失色。
百里垚靠坐在树干上,半垂着头,原本就不甚整齐的长发如今更是散乱,把面目都遮掩了起来。他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坐在那里,安静的仿佛要和身后的树干融为一体。
桂儿提着酒壶轻轻的走过去,然后紧挨着他坐了下来。
半晌,略带疲惫的声音响起:“桂儿,你知不知道人死了之后,会去什么地方?”
桂儿想了想:“听村子里的老人家说,好人死了之后会去极乐世界,坏人死了会下地狱。”顿了顿,她又道,“可是不管是极乐还是地狱,有一个地方,他们一定都会去的。”
“哪里?”
“这儿。”她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想念他们的人的心里。”
百里垚愣了愣,终于慢慢的抬起头来,正对上桂儿明亮的眼睛和浅淡的笑容,在她背后,粉色的花瓣飞舞旋落,竟让原本算不上绝世美人的女子,变得灿若星辰。
“不管他们以前做过些什么,只要你一直记得,他们就不会消失。”她看着他说道:“一个人的一生其实挺短的,今天死和明天死也没什么区别,总有一天你也要去找他们啊,如果到那个时候,他们问你,月侯,你过得好不好,你要怎么回答呢?”
百里垚长了这么大,没听过有人用这么轻快的口气谈起刚刚死去的亲友,不由的有些语塞:“我……”
“你当然也希望自己能笑着说‘各位,我很好’对不对?”她微笑着将手里的酒壶递过去,“所以现在活着的你,要更努力的连他们的份一起活下去啊。阿垚,别那样消沉,关心你的人会担心的。”
百里垚接过那只白瓷壶,浓郁醉人的酒香弥漫开来——他记得这是莒炉堂老板苏榕视若性命从不肯外传的“松泉仙露”,如今竟被人偷了这么一大壶出来,可那人偏又躲的远远的不肯说话……不对,应该是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
不由的咧了咧嘴:“小嬴这家伙……”
他拿起来狠狠的灌了一大口,冰凉的酒液呛到了喉咙里,忍不住咳得低下头去,桂儿伸手去拍他的背,却听到他边咳边断断续续的说道:“……那天,大家商量了很久才决定让我去请苍崖紫院的南山君出山……南山君是当世奇人,文韬武略皆有过人之处,只是退隐已久,只要能请得动他,我就可以……”他轻轻的吸了口气,“我也知道,事到如今洗脱罪名并不重要,只要能成为储君,就算我以前真的以下犯上,杀人越货,也不会有人追究。可是……我不要……”
桂儿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想除掉太子,也不想做皇帝,我并不想去苍崖,这一路走的很慢……很慢,谁料到走到六野道的山路,会有人布下天罗地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微微的颤抖着,桂儿微一犹豫,手掌紧紧的按住了他的肩。
“很多人死了……从小看着我长大的蓉姨,左将军府的少将,从小在侯府一起长大的兄弟们……连上之前蓝家的人,已经死了七个。七条性命……只是因为我想要过自己的生活——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怎么那么难?”
语声骤停,他又仰头喝酒,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一滴滴的淌进衣领。桂儿见他喝的太凶猛,急忙将残酒夺了过来,说了一句:“给我留一点”,也不征求他的意见,将剩下的酒一滴不剩的倒进了嘴里。
百里垚并没有和她争抢的意思,依旧望着花瓣飞舞下的并卧的同僚亲友,就像在看着不可企及的远方。良久,终于出声,声音低沉缓慢——那是他说给故友的话,也是说给自己的诺言:
“我……会去找南山君的,放心,没有人会白白死去,杀人者必会偿命——若有一天,我们有幸再见,请各位……许我笑颜……”
不知怎的,桂儿只觉得心口一阵酸楚,抿了抿唇,突然道:“阿垚,我唱首歌给你听吧。”
不等他回答,她便轻轻开口——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注一)
清淡的歌声穿过枝叶,缭绕回寰。这是她从前听别人唱起过的悼亡之曲。百里垚虽无爱人,但痛失亲友的伤,亦复如是——百岁之后,归于其室——只希望再相见的那个时候,无论是谁,依然可以无悔,微笑,并肩。
歌过半阙,箫声轻合而起,清幽低回,似有若无,一歌一曲,愈发显得四周无声,此生恍然凝成一瞬静谧,那一瞬花雨轻落,迷人眼,动人心。
不知何时,百里垚茫然的眼神终于慢慢染上了哀恸,他低下头,将脸埋在臂弯中。也许他们都能听到他轻微的哽咽,然而这一刻,却无人在意,也无人打扰。人总有那样一次,要为那些无虑无忧的前尘旧梦尽情的哭一场,从那以后,山河重重,不诉离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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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儿和苏嬴并肩而行,穿过走廊,往前院走去。
也许是静默中徒生尴尬,桂儿先开口道:“把阿垚一个人留下没事吧?”
“不要紧,他不喜欢别人看到他那样,一个人留着比较好。”苏嬴转过头看着她,目光潋滟,“陌陌,你……”
“那元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