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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黑人[killer]-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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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数学习题,童军老师还会抽背我的国文注释。说来离谱,国文竟是我读得最痛苦的一科。数学虽复杂,只要记住了规则,多少可以应用,国文却是除了死背之外别无他法。 

不但动不动出现一堆见都没见过的古字,就连平常很熟悉的之乎者也都有一堆变化,一下是受词,一下是助词,一下又变倒装语,往往这一句搞懂了,到下一句换个用法又胡涂了。从小到大看的一堆世界名著、翻译小说,在这场合全派不上用场。 

其中最麻烦的是注释,每课都有三十几个,每个都得背得烂熟,错一个字都不行。那些注释不但写得又臭又长,用字拗口难念,意义更是模棱两可,一个不小心就会背错。往往我拿着笔,一次又一次地默写,写到月明星稀,全家都睡了,手指早已僵硬放不开笔,却还是出错,只好对着课本痛哭。 

奇怪的是,跟我距离最远的英语,竟成了最没负担的一科。我们完全舍弃课本,我的任务就是每个礼拜学会一首木匠兄妹的歌,还要弄清楚歌词的所有意思。 

老师借我录音带,外加一本歌词翻译本,我只要能不配音乐,用我那五音不全的破锣嗓完整地唱完歌就算过关,至于文法、时态变化那些的一概不管。 

为了记歌词,我动不动就得翻字典,当然也是得常常去打扰英语老师。不过因为我太喜欢这些歌,一点也不觉辛苦。不久我发觉我是全班最早认识carpenter(木匠)跟yesterday(昨天)这几个字的人,更是觉得英语有趣极了。 

总结说来,从第二次月考到期末考间这一个多月,其实是相当痛苦的。老师真该多读点心理学,她本可以把升学班的好处讲得天花乱坠,让我迫不及待地拼死拼活挤进去;但她却告诉我,这一切的努力只是为了从无法忍受的地狱提升到勉强可以生存下去的地狱,这种作法实在无法鼓舞我的士气。 

我之所以强打精神努力学习,与其说是为了发奋图强,不如说是为了逃避她的毒言毒语和讲不完的恐怖故事;例如:她的甲同学国中毕业就去工厂作女工,不满十八岁就嫁人,天天被老公毒打,结果带着小孩自杀;还有她的乙同学因为没有好学历找不到稳定的工作,凑了点钱跟人合伙又被倒,欠了一屁股债,落得全家半夜逃亡,etc。;族繁不及备载。 

然而姑婆芋管的还不止这些。某天当我在抱怨数学太难的时候,她说:「你不会跟朋友讨论啊?」 

见我不吭声,她又说:「你该不会是没有朋友吧?」 

「我有啊!只是她们不爱讨论功课。」说穿了,根本不会有人想到要跟「大棵呆」讨论功课。 

她看穿了我的心思:「你就是没朋友!不用嘴硬了!」 

「……」 

「这种事我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来。你看看你这副德性,走路缩头缩脑又弯腰驼背,活像从小被人打到大似地,别人看了你这样反而会更想踹你,当然不会有朋友。」 

我实在很不服气。人不是只要心地善良诚实,自然就会有人喜欢吗?为什么我只不过是驼背就活该没人理? 

「我跟你说啦,你天生就是这么肥,再怎么缩体积也不会小一点,为什么不干脆抬头挺胸,大大方方地走路呢?何苦整天装小媳妇惹人嫌?」 

「我才没装小媳妇…」我只是容易紧张害怕,不想被人取笑而已啊。 

老师完全不理会我的辩驳,把我拉到走廊上,命令我站直。 

「抬头!挺胸!肩膀撑起来!眼睛看前面!」 

等我终于全身冷汗地出标准姿势,她后退几公尺:「好,你现在从那边向我走过来,记得要一直线地过来!」 

我才踏出一步她就开骂了:「绷那么紧干什么?放轻松!」 

放轻松?你干脆把我打昏算了!我心中叫苦连天,不过当然是一声也不敢吭。 

「你干嘛同手同脚?会不会走路?头抬起来,眼睛看正前方!」 

我宛如行军地来回走了几次后,她又命令我练习打招呼:「现在假装我跟你在路上遇到,走到距离五步的时候,你眼睛就看着我,要笑,说『老师好』。」 

「这样好奇怪!」这里可是公共场合,一大堆老师跟同学都会经过,要我做这种事简直是耍猴戏嘛! 

「哪里奇怪?你连招呼都不会打,怎么交得到朋友?快点练习!」 

于是整个中午我全都用来走路、微笑、「老师好」,走廊上不时有师生经过,个个用奇异的眼光看我们,羞得我恨不得一头撞死,老师却还不放过我,不断挑剔我动作不流畅、笑容不灿烂、时机没拿捏好,直到上课铃响才罢休。虽然已经入冬,天气干冷,我还是累出一身汗。 

虽花了那么大的力气练习,我却没有彻底实行。因为我觉得这样刻意练出来的打招呼方式很假;而且我也不相信,光是抬头挺胸走路加微笑打招呼就能让我麻雀变凤凰。种种疑虑让我在头几次尝试时,显得加倍僵硬,同们响应的眼神更是诡异,所以我没几次就放弃了。 

唯一的改变,是我走路不再低头了。因为姑婆芋撂下狠话恐吓我:「要是让我看见你没照我教的做,我马上当场从你头上敲下去。」因此我得眼观四面,耳听八方,随时提防她出现。 

老实说,那阵子真有点恨她。她不过是个童军老师,凭什么管我读书走路交朋友?我都快被她逼得喘不过气来了!我甘愿一辈子过得庸庸碌碌,让人看不起,这样不行吗? 

直到期末考结束后,我的愤恨才消除。因为我虽然还是没有挤进前十名,但是国文跟数学都进步超过二十分,英语虽然没进步那么多,但至少已经看得懂课文了,是全班进步最神速的人。二科老师都在课堂上大大夸奖我,看着全班同学惊异的眼神,我充分地享受了难能可贵的得意滋味。 

我兴高采烈地向童军老师报告这个结果,她听了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像往常一样淡淡地「嗯」了一声,又低头去做自己的手工。这回她不是在打中国结,而是把玩着一条长长的白色尼龙绳,打着一个个独立的结。 

「这是什么?」 

「绳结。下学期的童军课本上有。」 

「那下学期就会教到了哦?」 

「应该是不会吧。」 

「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沉默了几秒才开口:「现在来学吧,这东西还挺实用的。」 

那个中午我学了八字结、绳尾结、称人结等,虽然用法不同,原理跟中国结大同小异,并不难学。不懂的是,明明是下学期的课程,老师为什么说不会教到? 

更吓人的是,在我回教室前,她居然冒出一句:「这是我最后教你的东西了。」惊得我心脏大跳一下:难道她要调走了吗?想着想着眼睛鼻子就开始酸了。 

寒假结束后,当我看到新课表时,几乎要大喊:「还我的眼泪来!」她明明就还教我们,干嘛说那种怪里怪气的话? 

然而课程一开始,我就知道她没说错。一下的课业压力比一上突然多了两倍,每个主科老师都有补不完的课,考不完的小考;而所有的「副科」老师,包括音乐、家政、童军、生活辅导,全都一声不吭地在教学日志上签名让出他们的时间给英语、国文和数学,只有体育课还留着让我们跑两圈操场或做体操。 

午休时间一律用来小考或对答案,我再也不能往教职员办公室跑。老处女童军老师跟胖妹杨黑人,这对奇怪的组合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疏远了。 

偶然在路上遇见,她总是老样子,面无表情地看我一眼,而我也像一般的学生一样,行个礼道声好就走过去了,不曾多寒暄一句,没有一点我跟她曾经天天同桌吃饭的熟稔。 

现在看来似乎显得很怪,可是在当时,一切演变都是那么的自然。我的心思逐渐被考试跟分数占据,越来越崇拜那些声嘶力竭带领学生走向升学之路的老师们,那段坐在办公室里学打中国结的日子,在记忆里慢慢地失去了色彩。 

直到几年前,我开始寄教师卡给中学时代的老师们,其中也包括她。她从没回我信,我甚至不知道她记不记得我,但我还是一年又一年地寄。我只是希望她知道,在那群谑称她「姑婆芋」,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中,至少有一个,一听到木匠兄妹的歌就想起她。 

是她逼我睁开双眼,去寻找应该走的道路。而且她的教诲,对我的帮助一点也不输给英语跟数学。 

有时,我会想起那个炎热的夏日中午,在后段班走廊上看到的那些学生。她们之中也许有人可以成为运动健将,有人是很好的业务员、主持人、演员或画家,但是却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乎这些才能。 

只不过是看不懂课本上的异次元文字,就被丢在没人照看的角落里,慢慢地变野,迷失了方向。 

至于那些有幸挤入「好学生」之列的人呢?就我自己而言,拼死拼活地进了升学班,高中、大学、医学院,转眼十几年过去,我得到了什么收获呢? 

答案:一堆解不开的烂帐和一个「恶女」的封号。 

如果有人在我一上的时候告诉我,我二年级会被分到升学班中第一好班,我一定当他寻我开心。但是当二年级的分班名单公布时,老师跟同学没有人表示惊讶。父母则是喜不自胜,妈妈更是到处宣传,活像我已经考上了明星高中。 

从一下开始,我的课业就有了长足的进步,对英语越来越得心应手,一直最头大的国文也终于抓到了窍门,其它的历史地理跟着上了轨道。第一次月考结束后,我多多少少已经确信我会挤入升学班。 

那时想着只要能排入中段班就好了,没想到随着成绩逐渐上攀,到期末时师长对我的期望竟然已变成非进前段班不可,我也糊里胡涂地认同了他们的期许,考试前夕紧张得差点失眠。当结果确实如我所愿时,我并没有兴奋的感觉,只有一股「好家在」的虚脱。 

进入第一好班,基本上就表示我已经由黑翻红了,但是也象征着更重更难的功课,更多挑灯苦战的深夜,师长更深重的期许。放学钟声不再有意义,只是另一堂课后辅导的开始,假期完全消失,只有礼拜天下午提前在三点钟放学,对学生们已经是莫大的恩典。 

因为睡眠时间减少,活动空间跟时间又被大量剥夺,为了平衡,另一样东西就增加了--食量。我几乎是每一个钟头就要吃一次零食,原本在一上的时候,为了跟上姑婆芋的吃饭速度而减少饭量,因此而减了些体重,到了二年级全部连本带利地回来了。 

不过,急速膨胀的体形并没有为我带来更多的绰号跟羞辱。事实上,长期的睡眠不足跟缺乏运动的结果,班上其它人的外表并没有比我好到哪里去,一个个脸色蜡黄,青春痘不断。 

姑婆芋说的没错,如果我被分到后段班,一定每天被人喊「肥猪」,当球踢来踢去;而现在,别人还是会叫我肥猪,只不过是在心里。我很快就发现,在升学班里,最重要的就是成绩。没有人有心情,或是时间去嘲弄别人。最重要的,要是我成绩比她们高,更是没人敢在我面前放一个屁。 

果然是个比较适合我的地狱。 

班上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人整节上课不断举手发问,结果全是些不着边际的耍宝问题;有的人整天开口闭口都是「我昨天去哪里玩 

」、「我都没念书」,说得好象她整天都在打混,结果很气人的,每次小考都是九十几。 

有人从每次下课到下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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