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霜河白(上)-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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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安豫王妃一愣,“你知道是何人?”
倾泠点点头,“这事看似毫无头绪,其实只要稍稍细想,便能得出结果。”
“哦?”安豫王妃略带奇异地看着女儿。她本是担心女儿未经世事,突遇此事会手足无措,却不想她心思竟是如此敏捷。
“女儿昔日看书,曾在一本书上看到一篇故事,而那故事总结一句话便是:无论什么样复杂的阴谋诡计,只要找到最终的最大利益获得者,那便是谋划者。”倾泠清淡的眸子湛亮如镜湖,“这人要侍卫带着我失踪一两个时辰,而我一回帝都便有了这些流言,足见此人是早为女儿准备好了这‘私奔’的名头。由此亦可知,此人完全是针对女儿而来。那么只要想想,女儿若为流言所毁,最为称心的人是谁?这最称心者,便是此事的谋划者!”
拾肆 残红犹自多情舞(4)
“嗯。”安豫王妃颔首微笑。原来对此事的一点儿忧心,此刻全然放下,甚至她都不急着知晓那人是谁,因为她知道,那人害不到她的女儿。当下淡然问道,“那泠儿与娘说说,这事到底是何人谋划。”
倾泠倒不急着说,移步走下锦榻,将一旁炉上温着的热水端过,为母亲与自己添过茶,才重新坐下。
“知悉白昙山一事的,只有白昙寺中的僧人、女儿的随侍,及侯府里的一干人等。白昙寺的皆为出家人,不可能做这等事,亦无做此事之理由,那么便只能是随侍及侯府中人传出流言。”
倾泠揭开茶盖,淡淡水雾,袅袅茶香里,她悠然启口:“众口铄金,三人成虎。此刻流言才起,或许众人还只在惊讶之中,半信半疑的,但传得久了,便会成了真的。而当流言成真时,女儿名节不存,亦是私德有亏,陛下再宠女儿,那刻也不能护。那么那时,女儿就算是公主,堂堂威远侯府也不能要这样的儿媳,秋意亭再大度,亦不能容忍这样的妻子,是和离,是休妻,那都是情理之中。那人最终的目的是逼女儿离开侯府,如此再看,女儿离开,所有随侍亦要离开,所以随侍没理由做这等事,余下便只侯府中人,而侯府中不能容女儿之人,寥寥可数。”
“嗯。”安豫王妃点头,亦啜一口茶,“看来事因是出在侯府。”
倾泠笑笑,再道:“这人能知那侍卫家境贫寒,亦知他老父病卧在床,以钱银诱之,又行事谨慎,足可见这人是十分细心。而那般细心谨慎,纵观侯府只两人。其中一个是二公子,但他细心体贴出乎天性,行来自然无痕,再则他……是决不会做任何不利于我之事。而另一人,处处细致温柔,得人赞赏,可刻意为之,便带出痕迹,便有了破绽,女儿回程那日,便已看出来了。”
“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呢?”安豫王妃放下茶杯,含笑看着女儿。
倾泠微微一叹,然后轻轻念道:“以雅以南,以不僭。”《诗经·鼓钟》
“嗯?”安豫王妃疑惑。
“这是名字的由来,戚以雅,吕以南。”倾泠解释道。
“这两人是谁?”安豫王妃并不了解侯府情况。
“侯爷两位侧室戚夫人与吕夫人的侄女,自小长在侯府。”倾泠答道。
“喔,”安豫王妃点点头,“她两人为何要如此?泠儿入侯府,难道于她们有何不利?”
“呵呵……”倾泠嗤笑,抬手以杯盖轻轻撇动杯中碧绿的茶叶,“女儿之所以到今年才成婚,是因秋意亭屡屡延婚。而她俩年纪与女儿相当,却今时今日未曾婚嫁,甚至定亲的事都不曾有,其因便不难猜了。”
“原来如此。”安豫王妃恍然大悟,“这般说来,倒也是有因有头了。”
“吕以南性子直率急躁,怕是没这等心计,这般谋划的行为,想来出自戚以雅之手。”倾泠指尖划着杯沿,缓缓道,“前两天听说她们去了华门寺,再算算流言出来的时间,想来就是借华门寺上香之际传出。以戚以雅之才智,女儿不在了,迟早有一日,她终可得偿心愿的。”
“嗯,这般年轻却有这等心计,这女子倒是十分可怕。”安豫王妃轻轻叹道,转而又问女儿,“你既已知元凶,那如何打算?”
倾泠却不语,只是皱起了眉头。
安豫王妃养女十八载,又岂会不知女儿心中所想,道:“泠儿,你是觉得与那等人争斗太过肮脏龌龊,所以不屑为之?可你要知,这样的人,这样的事,越近权势名利之处便越多,你身为公主,深得帝恩,又嫁入侯府,怎可能不与此等人打交道?更甚至日后秋意亭加功晋爵,你遇到这样的人和事只会更多。你不可能孤高清傲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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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肆 残红犹自多情舞(5)
倾泠闻言,蓦然抬头,看着母亲,半晌后,沉沉地道:“女儿讨厌这样的人和事。”
安豫王妃一呆,然后深深地看着女儿,久久不语。
“娘,女儿真的不喜欢这些,女儿不喜欢的,便不想做。”倾泠抱住母亲,有些无奈,更多的是想寻求抚慰。想起这几月侯府里的生活,心头便是一片茫茫然的,完全没有往日集雪园里的简单宁静。若是日后日日年年皆要如此,那这一生岂止是不欢,那是折磨。
“娘,女儿一点儿也不喜欢过这样的日子。”
安豫王妃抱住女儿,听着女儿的话,心里生出深深的愧疚。女儿之所以如此,皆是因她给予她的成长环境造就。
“泠儿喜欢什么样的日子?”
“女儿喜欢呀……”倾泠闭上那双眼,轻轻道,“可以随意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的日子。不要有这么多的人,也不要有这么多的事,简简单单的,就和在集雪园一样,就可以了。”
“傻孩子,集雪园里又怎么算得好。”安豫王妃叹息。
“可至少比在侯府舒服多了。”倾泠在母亲怀中蹭了蹭。
这般行为,以往是从未有过的。母女俩皆是性情冷淡之人,极少亲近温存。可此刻,不知是因久不相见,还是因这数月心境的转变,这般相依竟是如此自然温馨。
一时间,两人便只是静静地相依。
倾泠在母亲温暖而带着淡淡幽香的怀抱里,只觉得无比安宁。
安豫王妃拥着女儿,却是思绪万千。
过往的岁月,哗啦啦忽然都到了眼前。那些平静的,那些欢乐的,那些悲伤的,那些爱恨的……那所有的,都是在这个帝都里发生的。
若当年,若不曾来此,若只是在风州,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那一生绝不会如此悲哀。
这个帝都里,富贵荣华到极致,却毁尽她一生。
风州,曾有那些花,那些人,还有那些过往的欢乐……
若终生布衣,又怎会有如今的悲楚。
良久后,她静静启口,问:“泠儿,你可有想过另一种生活?”
“嗯?”倾泠睁眸起身。
安豫王妃眼眸怔怔地落在虚空,仿佛透过了那里看着别处,惆怅地,萧索着。
终于,她再道:“以前娘亦曾想过,可怕你在外头吃苦,亦担心你难以过活,所以才赞成你嫁入侯府。可此刻,娘知道,以你的聪慧,又有一身武功,无论去哪里,你都可学会自己过活,都可以照顾好你自己。”
“娘,你是说……”倾泠瞠目。
安豫王妃目光落回女儿身上,“只要你是宸华公主,只要你在威远侯府,你便不可能摆脱那些人和事。你若真不喜欢,那么你便只有离开。”
倾泠一脸惊愕。
安豫王妃却是一笑,倦倦地带着一丝哀伤,“娘活到今日是为了你,娘只愿你活得开心,余者娘皆不在意。所以,你若留在侯府,那便站出去面对那些你不喜欢的人和事,以你宸华公主之尊去执掌侯府,让你不喜欢的人和事都匍匐于你脚下,立于帝都的高处。要么,你离开这里,去过你喜欢的日子。”
倾泠呆呆地看着母亲,“离开……”
“是的,带着孔昭离开这里,离开帝都,你们走得远远的。在某个你喜欢的地方住下,日对田耕,夜对花月,书画瑶琴相伴,过你所想的简单的日子。又或者,天高海阔,山长水远,任你行去。”安豫王妃轻轻地说着,面容安宁,声音平静,“虽不富贵,却可自在。”
“离开侯府,走得远远的……”倾泠喃喃。她没想到母亲会这般对她说,惊讶之余,竟隐有欣慰。她怔怔地看着母亲,母亲神色间是一片宁静。可是她又如何能有这般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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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肆 残红犹自多情舞(6)
离开……她怎么没想过。
那日大雪之中,相拥的那一刹,她曾想着就那样与秋意遥远走高飞,去天之尽头,与他一生相守。可……她终究是与他回来了,因为,她知道他不能,而她……亦不能那样毫无交代地抛下母亲与孔昭。
若此刻离开,便一生再不得见他……
如此一想,顿生悲恸,胸口仿若有利刃绞着似的,疼痛难当。
安豫王妃一直静静地看着女儿,看她震惊,迷茫,犹疑,不舍……最后却是满目悲伤。先前心头的那点凉意再次回来。这样凄切的眼神,她怎会不明白。女儿这是喜欢上了某个人,才会有如此神情。只是她喜欢上了谁?秋意亭未归,她又素不喜与人接触……蓦然,当日婚典上见到的那个晨风晓月似的男子跃入脑中,再思及女儿提起他时的情态,全明白了。
是他!也只能是他!
只是……
心中陡然一寒,遍体生凉。
兄弟!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喜欢一个,却嫁着另一个,一生无尽无终地折磨!
她的女儿,怎能重蹈她的覆辙!
她猛然起身,抱住女儿,“泠儿,你不能!娘一生的痛苦,你不能再有!”
“娘?”倾泠不明白母亲这突然的激动为何,抬首,却看见母亲一脸的悲楚,身子竟然还微微颤抖着,不由慌了神,“娘,你怎么啦?”
安豫王妃却只是紧紧抱着女儿,不语,眼中却有泪水滑落,冰凉而苦涩,“泠儿,娘不能让你重蹈覆辙!”
“娘……”倾泠启口,想问,却最终只是轻轻承诺,“你放心,女儿会想清楚要怎么做。”
那一日,安豫王妃在侯府用过午膳后,并未离去,依旧回到德馨园里。母女俩在园中走走看看,后又到书房,倾泠将近来看的书、画的画都取来给母亲看,两人一起看一起品,如此便差不多一日过去了。
申时,安豫王妃才起驾回王府,倾泠亲自送母亲。
从德馨园里出来,母女俩一路缓缓而行。安豫王妃一路都牵着女儿的手,几次侧首看着女儿,目光眷恋而不舍。
经过花厅前的小花园时,隔着假山便听得前头有人唤着:“公子!公子!你慢一点儿!你这到底是要去哪里?秋家二公子住的园子,不往这边走啊!”
“蠢材!本公子要去看秋家二公子,那还不是随时都可以的!本公子好不容易入了这侯府,当然是要去看我心心念念的美人啊!唉,自那日相见,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