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江雪-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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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娘娘说知,明日就到吴衙去作伐,管取一说便成。”江潮道:“如此极好。但是你到我家去,在家父母面前不可说出烧香相会的缘故。”雪婆道:“小相公,你是男子汉,这等害羞!老身自然是在行的,不须你吩咐。只是难得你贵人上门,请相公少坐,等老身烹茶起来,用些现成点心儿去。”江潮道:“这倒不消了,请你就随我去便好。”雪婆笑道:“小相公这般性急!你先回府,待我隔数日来方好。”江潮焦躁道:“你不要作难,重谢决不食言的。”雪婆道:“不是老身作难,你读书人难道不觉着,我随你同去,显见得是你来央我的,反为不美。不若停一日来,只说你不知为妙。”江潮沉思道:“这也说得是。只是数日我等不及,不若我先去,你随后就来。”雪婆道:“也太觉惹疑惑。停三五日也罢。”江潮又在袖中摸出一两银子来,递与雪婆道:“我还带得一两在此,一发送你老人家买果子吃罢。今日必要你去的!”雪婆见了,假做不要,道:“阿呀!我停两日自然来的,为何又要相公的厚赐?”江潮塞在他袖中。雪婆道:“既是这等,我傍晚就到尊府便是。”江潮叮咛再四而别。
不说江潮回家去了。且说雪婆晚刻走到柏梁桥江家来,只见江潮立在门首探望,见雪婆到来,笑了一笑,一溜烟跑进去了,那婆子直走进去,正撞着了江潮的母亲陆氏。雪婆忙施礼道:“娘娘,许久不见,一向纳福?”陆氏答礼道:“你是雪娘娘?为何一向再不到我家来?”雪婆道:“不瞒娘娘说,日日忙得紧,时常要来拜望拜望,再拿不出工夫。”陆氏道:“今日又是什风儿吹得到此?”雪婆道:“近闻老娘娘恭喜,小相公进了学,老身一来庆贺,二来特与小相公作伐。”陆氏正与江启源商议,要与儿子议亲,见说“作伐”两字,心中欢喜。连忙叫了丫环拿茶吃了,收拾点心。对雪婆道:“雪娘娘,你是走大人家的,我也不指望攀高,也不指望嫁赀,只要旧人家对得我家小官人过便是了。不知你说的是哪一家?”雪婆道:“老娘娘,我也道小相公这样一个好相儿,小小年纪就进了学,自然有好人家赔了妆奁送与他的。只恐人才不十分像意。如今老身因有极好的一头亲事,故此敢来作伐。”陆氏道:“我家虽是中等人家,也是衣冠旧族,因我孩儿徼幸进学,日来说亲的颇多,帖子也有几百副在这里。因我家老相公古怪,要择一个工容言德全备的好媳妇,因些未曾成就。雪娘娘说的自然与众不同。你且说是哪一宅?”雪婆道:“苏城大人家也多,这些夫人、小姐,老身也认得一大半。虽说千娇百媚,尽是脂粉妆成,绝少天姿国色,哪求四德俱全?只有洛神桥吴涵碧老爷,止生一位小姐。年方一十五岁,真正绝世之姿、倾城之貌,又且四德俱全。那吴老爷与夫人因无子息,又道女儿聪明俊秀,爱如掌珠,镇日教他经史女红,因此,诗词歌赋件件绝伦,刺凤描鸾般般出众。娘娘,你若讨得这个媳妇,真个是非凡福分了!”陆氏道:“你便是这般说,不知他家肯也不肯?”雪婆道:“管取一说就成。”
正说间,那江潮在间壁窃听,即含着笑脸走将出来。雪婆立起身来,道:“这位就是小相公了?”陆氏道:“正是。”雪婆连忙施礼,江潮深深的作了个揖。雪婆道:“娘娘,你生得这一位小相公,不是吴衙小姐也配他不来。”陆氏道:“我家孩儿虽是十六岁了,但不十分长成。吴小姐十五岁,可是比他长大些儿么?”雪婆失言道:“啊呀,前日同在殿上拜佛,看他两个身材一样长短,真正是如花似玉的一对好夫妻哩。”陆氏失惊道:“怎么说?难道我孩儿与吴小姐曾经同拜佛来?”雪婆道:“是我记差了,不曾,不曾!”江潮面上通红,走了出去。陆氏再三盘问雪婆,雪婆左支右吾,看见遮掩不得了,只得把烧香邂逅的缘故从头至尾,一一向陆氏说了一遍,连这早间到他家央他,也都说了出来。陆氏沉吟不语,面上倒有不怿之色。
丫环摆上四品嗄饭,一壶陈酒,陆氏与雪婆分宾主坐下。丫环斟酌,雪婆道:“怎好就扰?”陆氏道:“怠慢。”雪婆吃了三杯,陆氏不饮。雪婆道:“娘娘,你且开怀饮一杯。不必忧虑,这桩事全在老身身上,管取锦上添花,十分之美。”陆氏道:“我与我家老相公四十岁上边尚无子嗣,亏了虔心到支硎山烧香求子,多感观世音菩萨见怜,送这孩儿与我。如今我们夫妻两个年已望六,只有这一点骨血,真正是性命的根本。原是观音菩萨有灵,许了愿心徼幸进学,因此去还香愿。不想有此缘故。怪道我儿自从还愿回来饮食不思,恹恹成病。今早天好,方有喜色。只说出去走走,不想到你家里来。雪娘娘,倘事不成,想坏了他,如何是好?我如今先要忧坏了。”雪婆有了三分酒兴,一力担当九分成就。陆氏无奈,也去取银一两,先送与雪婆,说道:“事成定当厚谢!”雪婆笑呵呵的,口说不消,手中接得甚快,藏在袖中,说道:“娘娘,你不须忧虑,多谢厚情!今夜晚了,明早我即到吴衙去说,择个吉日,请庚帖上门来说是了。”谢别出门。
不知雪婆到吴衙去说亲,允否如何,且看下回便见。
第07回 老夫人虚联姻契 小秀才实害相思
何物最钟情?佳人与才子。
千古有情人,尽解相思苦。
且说雪婆自江家别后,明日即到吴衙。见了夫人笑容可掬,口称:“贺喜!贺喜!”夫人道:“老婆子,你且说何喜可贺?”雪婆道:“夫人老爷止生得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姐,今适有一位与小姐一般如花似玉的状元小官人来求婚,分明是夫人又生了一位状元小官人了。有些非常之喜,难道婆子敢不贺么?”夫人笑道:“这婆子又来痴了。我家小姐有许多王孙公子来求亲,老爷都未允他。难道许多大媒都不听他,偏听你这婆子的话?就敢如此夸谈。”婆子道:“夫人,我这婆子虽不像样,说话倒也中听哩。老爷若不拣女婿也罢了,若拣女婿,只恐倒不听那头戴四角的冠冕媒人,只喜欢我这裙布班毛的老婆子哩!”夫人道:“你且说是哪一家。”婆子道:“夫人,你若拣门楼,就是正宫、皇后,小姐也做得过,只恐夫人又嫌嫁得远了。若要近地,只在苏州府七县一州,少什么第一等的阁老人家般你?但是小官人没有十全的相貌才学中得老爷夫人意的。若只拣对头好,就是许多仕宦人家,十全才貌,少年进学,后来稳中魁元,也不□了。”夫人笑道:“这婆子好夸口!我家老爷说,小姐年十五岁,小官人也要十五岁的,大也只好大一岁,或者小一岁的,方才使得。只要相貌与小姐配得来,也不论进学不进学。若是小姐命好,自然做得夫人,如今哪里看得出?雪婆,你既说十全的相貌,可是十几岁了?”雪婆道:“只长小姐一岁,与小姐同拜的时节一样长短。一对好夫妻哩!”夫人道:“方才说起,怎就说同拜起来?”雪婆改口道:“我想,这头姻亲大分有成,自然有同拜之日的。”夫人道:“雪婆,你惯做媒人,今番不像。为何不见你说三代脚色,居住哪里?连姓名也没有,只管说虚空话儿。是什缘故?”雪婆道:“夫人,老身因见夫人喜欢的是大来头;如今这家三代读书,止有小小的纱帽,所以不敢就说。但这小官人确是举世无两的。”夫人道:“你道我家择婿,所以只说小官人才貌十分,还恐终是媒人常谈”。雪婆道:“夫人若不信,当面相一相就是了。”柳婆在旁听了半晌,插嘴道:“雪娘娘,你且说了姓名居址,若是纱帽人家,老爷回来自然认得。”雪婆不慌不忙、从从容容的说将出来道:“姓江,祖籍徽州府,今住苏州已有十数代了。那老相公号叫江启源,老娘娘是陆吏部的小姐。止生得一位小官人,名唤江潮,表字信生。真正是面如冠玉,肤似凝脂,说不尽他眉目清莹,道不出他仪容俊秀。夫人,你家小姐若不是这位小官人也配不来。”夫人喜欢起来,道:“是了,前日,我家老爷曾说,看送秀才,止有一个第十一名进学的,十分美丽,名唤江潮。老爷不胜欣羡。想就是他了。老爷曾觅他卷子看了,将文字也抄了回来。我见他十分有意。如今若果是此子,老爷自然允从。”雪婆闻言,欢喜道:“此乃是老身之幸了。”
正说间,见小姐走出中堂,含着笑容。雪婆向前施礼,小姐微笑,不敢开口,夫人就留雪婆中堂酒饭,比了平日,多了几品嗄饭。夫人自己与他同坐,小姐自进绣房去了。雪婆开怀畅饮,夫人命非雾取大犀杯斟与婆子,婆子连饮三四觥,竟烂醉了,向夫人道:“夫人,你就是我的重生父母了。我如今借花献佛,就夫人的酒,敬夫人一杯。”自去斟了一大觥,福了十数福,敬与夫人。夫人道:“我是不会吃的,不消你劝。”雪婆道:“夫人不喜饮寂寞酒,老身幼时学得几支曲儿,如今还记得在此,待我唱来,与夫人侑酒。”原来雪婆年少时是一个半开门的窠妇,歌舞都是会的,只是老了,身体俍僵,声音还好,三杯落肚,老兴颇高,走出坐位来,一头舞,一头唱,真是好笑。唱道:
镇日蜂狂蝶闹。恨飞花无主,一任飘摇。薄情偏是恁丰标,负心到此真难料。期他不至,香肌暗消。芳魂随梦,天涯路遥。何时说与伊知道。
强笑人前堪丑。想冤家此际,何处闲游。东风无意送春愁。楚腰应是添消瘦。庸人俗子,推他反留。风流短命,思他不休。楚襄不上巫山岫。
当日殷殷相许,对苍苍设誓,字字无虚。双鸳比翼效于飞,花枝偎傍成连理,谁愿一去,春归不归。伤心历载,愆期负期。镜中枉自倾城美。
雪婆唱时,这些丫环妇人个个笑得嘴歪。那婆子一口气唱了三支《皂罗袍》,一交跌在地上,口里喃喃的要到小姐房中去。众丫环就扶他进去,拖的拖,拽的拽,扛进了小姐外房藤塌上睡了。
小姐命晓烟扇了香茶,与她吃了两瓯。渐渐苏醒,夜膳也不要吃,直睡到明朝红日三竿。起来见了夫人,谢道:“昨日多承夫人厚意。老妇人因说亲合局,酒落快肠,吃得大醉,只恐言语之间搪突夫人,幸夫人恕罪。”夫人道:“这个何妨。”少顷,摆上早膳,雪婆酒也不要,连啜了六七碗茶,淘得一碗饭,向夫人道:“老身特为作伐而来。这江小相公,老爷也是慕他的,今既蒙夫人金诺,老妇人不识进退,今日正是黄道吉日,求夫人就写小姐贵庚,老妇人请了去罢。”夫人道:“这个怎么使得?就是老爷在家,也还要别选一日方好请小姐庚帖去。怎么说得忒容易了?”雪婆道:“惶愧!惶愧!是老身不是了,望夫人海涵。”夫人笑道:“哪个罪你?你今日去回复江宅,说这亲事吴老爷大分允从,只是如今京中去了,停日回来方好出庚帖。女婿既好,财礼是再不计论的。只是这句话复他便是。”雪婆唯唯应命。临起身时又到小姐房中去谢别,又附着小姐的耳朵说了两句知心的话,然后出门去了。有诗为证:
玉人原要仗冰人,若没冰人两不亲。
只为雪婆尘世少,至今春冢怨三春。
且说陆氏吩咐雪婆往吴衙去求亲,心中忧虑,恐儿子成疾。黄昏江启源赴宴回家,将这段情由一一向他说了。江启源道:“前日我们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