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笑仙神录-第2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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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年带着这幼蛟骸骨来找我的老朋友,说什么都要让我给他做把琴筝他新收了个以音律入道的徒儿,那娃儿又是个从来不信旁人的死犟脾气,谁想当他的师父,就得带上个他从没见过的乐器”虽然倒提着身子,但桑耳长老还是看到了幻术师面上一闪而过的担忧神色,老者不由自主地朝着殷孤光咧了嘴,示意这新来的娃娃不用太过操心。
只是这颠倒过来的笑意落在幻术师眼里,更像是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威胁神色罢了。
桑耳长老却因为想起了当年的挚友犯傻之事,愈发开心地在原地把拐杖晃悠得更厉害了:“他自己是个不通音道的莽痴,偏偏要收下个他铁定教不了的小徒弟,我老人家当初还笑了他好久”
“可老朋友既然厚着脸皮求到了眼前,我老人家当然不能把他拒之门外。”
“骨琴么我是做不了了,但仅仅一副琴骨架子,也耗不了多少工夫。至于这骨琴上的弦,我老人家当然不管,随便他去哪里找些古兽遗骸上的残筋来顶事就算了。”
“当初我老人家说什么都不听好好的一副幼蛟骸骨,他打定了主意偏要做成副骨琴架子,等到那小徒弟归了西,还不是要放在山门里积尘落灰?”
像是有意要和新来的囚徒难友炫耀自己许多年前的英明,桑耳长老弹了弹腰身,将腿上的长索弹得满空乱抖,熟练无比地带着那四尺的拐杖,一“咚”一“咚”地朝着他们挪得更近了些。
“你看你看,如今还不是要拆了琴弦,送给我老人家作拐杖?”
殷孤光定睛望去,果然在这形如龙蛇的怪“木头”上,找到了四处本该两两之间续着硬弦的洞孔。
幻术师却暗暗皱了眉——他虽算不上十分通晓音律,却也跟着七师兄稍稍学过些皮毛,更别说在极东废城的那许多手札记载上,也见过不少至今流传世间、亦或埋葬在战火与年岁的诸番乐器了。
撇开多余的雕琢与修饰不提,眼前这把骨琴,仅仅是就身为乐器而言压根远远未到完工的地步。
恐怕这“拐杖”的第一任主人,连所谓的琴弦都从未续上去过,又何来的拆弦之说?
“前辈您明明是伤了腰骨,怎么还糊涂到了颠三倒四和咱们提起这桩旧事的地步?”
不同于初来乍到、对眼前这位老人家还极为陌生的小师弟,安坐蒲团上的女子显然对眼前这境况再熟悉不过,听到这里,已然无奈地再次放下了手中的针线与袍衫:“同样的话,您十一天前才到我这里絮叨过两遍难道是去看柑络长老的时候,不当心真的砸到了脑门?”
女子轻轻地叹了口气,继而朝着殷孤光招了招手,示意这向来多管闲事的小师弟快坐回身边来,不要再和那说什么都无用的桑耳长老白白磨耗辰光:“咱们不也全都和前辈您说过好多遍,您如今能让脚上的龙筋伸缩自如、甚至放任您满渊牢乱跑,不就是托了这骨琴的福?更何况这副琴骨架子,也不是因为被弃之无用才送到了您老的手里”
幻术师茫茫然地退回了女子身侧,却发现三姐早就捧起了那绾色暗袍在原地等着他。
女子语声轻幽,却一字一句地砸进了老人家的耳中,全然没有嘴下留情的意思:“您老难道又忘了就是您挂在嘴上数落个不停的这位老朋友,仙去之前给徒子徒孙留下了永世都不会陨灭的遗命,嘱咐他们不管世事如何变迁,都要把这骨琴送到您的手里,才让您老如今在这牢笼里,独享四处乱走的自由?”
第535章 自掘坟墓(二)()
“天光明明这么亮堂,丫头你是不是又发了梦,一个劲地胡说些什么”
倒挂在拐杖上的老人家干笑几声,竟不知为何当真有些心下发虚,连那方才还敲得蛟龙骨“咚咚”响的四尺拐杖也被他的残腿勾了勾,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几步。
他明明不记得石室里的丫头说的任何一句话,却还是像被触动了灵机,勾在拐杖上的两条腿都激灵灵地发起痒来,刺得他恨不得当即就把自己摔下地去,试试看自己到底是恍惚、还是清醒。
“您老最近犯糊涂的次数,可比刚来的时候要多得多了眼下在说胡话的,可不就只有您一个?”蒲团上的女子却渐渐冷冽了眉目,连方才还在嘴角的敷衍笑意都尽收了起来,“柑络长老不忍心冲撞您老人家,才放任您到处和人念叨旧事,却每每还要托那几位偶尔能走动四处的‘座上宾’来替您四处致歉,让我们不要把您那些絮叨听进耳去”
女子顺手将从那绾色暗袍上解下的鱼骨细针别在了自己的衣袖上,这下连眸光都懒得再往石室外斜出去一星半点:“可您老忘了的,又何止是这骨琴的来历。”
“您难道不记得,晚辈在这里已经呆了两年光景,虽然算不上什么‘老住客’,但渊牢到底是个什么地界,就算未曾听您老人家说上那千百遍,也早就亲身领教过十之八九了。”
“您忘了这一层的牢笼和渊牢其他地界不一样,在这里的‘住下’的诸位,恐怕除了晚辈,尽是六方贾唯恐请不来的贵客这里更是九山七洞三泉昔年联手施就的禁锢大阵的阵眼,困在这一层的所有生灵看似自由,却无一不被那位渊牢的主人家刻意‘关照’过,身魂在此受压更甚他处,若不能保得灵台清明,是会顷刻间就沦为六方贾的傀儡、连至亲血脉当面都未必能唤醒的。”
“可也就是因为受了此等压迫,这一层的生灵逼于无奈、无时无刻不强行清醒着,连闭关入定、暂且以元神苦撑这法子也弃之不用,倒成全了此前从未有过的苦修这‘折磨’万般不是,却独独帮着我们所有人躲开了心魔之扰,根本没有机会入‘障’,更罔论无端端地发梦了。”
“晚辈和您老一样,只要还在这地界逗留哪怕一息的辰光,都无法安睡、无法入梦”
“这话,还是晚辈进了这渊牢后、初次见到您老人家时,听您亲口嘱咐的。”
幻术师几近痴怔地缓缓走过了这不过咫尺之遥的距离,在女子再一次的无声示意下,乖乖地坐回了蒲团上——即使是小时候常常陪着三姐在木屋里一坐就是一天的殷孤光,也从未听后者这般直言地教训过哪位生灵。
紫凰门下的十八位弟子中,老三本是最温柔安静、最不愿触人痛处的那位,就连疯魔无状的六师姐又闯了什么大祸回来,唯一一个不会数落她的也只有三姐一人。
怎么如今对着这同为阶下囚的桑耳长老,她偏要这么咄咄逼人?
像是有意要逼这位并无恶意的老人家愤而离去?
而她最后的一句话,更是气得石室外的老者面色青白,连虚空中的长索都跟着狂抖如朝着猎物游走扑去的巨蛇。
“这里犯了糊涂的,也只有您老人家一位罢了。”
女子毫不介怀小师弟的惑然目光,反倒还两耳不闻窗外事般地展开了手里的绾色暗袍,像是怕幼弟受凉似的将这本该是杜总管之物的衣衫,披在了殷孤光的身上。
幻术师并不明白女子这举动的用意,却不敢伸手推辞——在三姐面前,他毕竟还是那个得了件新衣便高兴得会在青要山里跳上几天的少年,不管她在他身上披了什么样的古怪衣物,都如同最初那件有着紫凰翎羽缝制其上的衣衫是长姐送给幼弟的宝贝大礼。
桑耳长老却显然不像殷孤光这般暗暗高兴。
四尺的拐杖再次忽上忽下地在冰冷的湖石面上“咚咚咚”地狂敲了起来,震得幻术师双耳生疼。
“你这丫头决计是受了那快瞎了眼的总管小子指使,才在我老人家面前胡说八道!”上了两千岁后、便再没有被任何后辈这么用言语冲撞的桑耳长老,没有料到今儿个只是好心在四处探望一圈,就会毫无征兆地惹了满肚的火气与憋屈,已然有些迷糊得找不着东南西北,连自己恶狠狠地蹬着双脚、反倒把拐杖转了个足圈,此时正戟指骂着无人的石墙都浑然不觉,“我自己跟谁说过什么话难道还会记不得?!”
天可怜见,他好不容易才看上个能与自家小孙儿相配的丫头,怎么还是个不气死他不顺心的倔脾气?!
“您老要是不信我,不妨回去问问柑络长老。”似乎是因为这绾色暗袍与小师弟的身形颇为适合,女子终于渐而和缓了眉目,眸中泛起的温柔神色一如往昔,这才让殷孤光暗暗松了口气,“他与我一样腿脚不便,又同被拘在这没有出路的囚笼里,当然不可能寻到这里来和晚辈打什么商量若他也说您老人家是糊涂过了头,就请前辈接下来的两月内、都不要再来晚辈这里了。”
女子侧过身去,柔声向石室外的老者下了逐客令:“我家小弟许久没有归家,晚辈想和他好好说说话,就请您老不要再拿孙媳妇这种无稽之言来搅我姐弟的安静了。”
她面上的浅淡笑意让人看不出丝毫敷衍之意,却比任何刻意讥嘲的揶揄话语都要更让桑耳长老心肺俱焚。
老人家终于没能忍住满腹的窝囊火气,“哇呀呀”地猛然怪叫着,那形如龙蛇的拐杖便打转着又一次被扔上了半空,顺带着把他矮小的身躯也拽了上去。
高空中再次响起了那呼哨且扭曲的风声,几乎能慑人心神,只是这次愈响愈远,不消多时就如风流云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536章 他人难懂的温柔(一)()
桑耳长老就这么被气跑了后的足足一刻辰光里,石室里的姐弟俩都相对无言。
仿佛方才那个逐客令只是个推托之词,女子竟全无再引小师弟多叙家常的意思,只是温柔且静默地替殷孤光整理着那绾色暗袍的衣角袖口,像是幼弟再不穿上这件衣衫、便会被冷得瑟瑟发抖。
“三姐。”
幻术师等待了许久,才终于出声打破了这尴尬的至少于他而言,已再忍受不了的静默。
“他和老四曾有几分交情,如今又看到了你我当然不能容许他再这么吵吵下去。”
出乎意料的是,女子不但没有推诿敷衍,反倒从这犹豫的轻唤声里听明白了小师弟的疑惑,竟干脆无比地先行应了句。
“四师兄云游人间界多年,和不少山门的前辈都是忘年知交桑耳长老与他相识,也并不奇怪。”幻术师听懂了三姐话里的担忧之意,却不明白他们眼下的境况为何会和四师兄有所干系。
女子失笑着拍了拍殷孤光的肩胛,示意小师弟直起腰身、她才好看清这绾色暗袍是不是足够宽大:“你以为老四真的是喜欢和人间修真界的生灵打交道?当初大哥把他带回来的时候,这孩子在师尊面前立下的第一个誓言,便是情愿拆骨卸肉、也要和这阳世间的人族断绝干系,就算永生沉沦鬼蜮,也绝不肯再看这人间界众生一眼。”
“直到老五拜入师门之前,他还固执得不肯迈出修罗界一步,无论大哥把他扛出来多少次,都不惜遍体鳞伤地要爬离人间界,说是只要不在这个有人族繁衍生息的地界,哪怕在魔惑、修罗亦或冥界被欺负到死,也是好的。”
“他之所以愿意回到人间界来,是看穿了师尊仍对人间界有所眷恋的心思即使在我们这些兄弟姐妹里,如今的他看起来是最心疼这凡世众生的那个,可这都不过是顾念着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的师尊,才勉强自己去做的无用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