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佳期-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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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巧姑人如其名,格外能说,一回来就扯着嗓子说个不停,满屋里都是她喜气洋洋地说笑声。
连婆子对女儿跟对媳妇是两码事,娘儿两个见了面,算是投了契,呱啦呱啦,连家顿时又是一阵儿热闹,宝嫃竟是插不上嘴,只是笑着给她倒了水喝,又去拿了把花生过来哄孩子吃。
连巧姑喝了口水润喉,笑道:“我就说哥哥必然是要回来的,咱们老连家是有福气的,爹娘以前还总担心,这不是白担心了吗?哈哈哈……”
连世珏听着那高亢夸张的嗓音,有些受不住,连巧姑的那孩子咬着花生,凑过来仰头看他。
连世珏目光一扫,那孩子对上男人的眼神,手中的花生落了一地,“哇”地就大哭了起来。
连巧姑急忙过来把孩子抱了去:“干什么哭了这是?不认得舅舅了吗?这孩子……哈哈哈……”说了两句,又化作高亢过人的笑声。
连世珏转身便出了门。
连巧姑呆了半个时辰,便嚷嚷着要回家,说家里头活儿忙,脱不开身,连婆子知道她是个极顾家的人,就也没拦,打发宝嫃去院子里摘了几根胡瓜,几个紫茄子给她带着回家。
等连巧姑走了,宝嫃去打谷场上把麦子翻了翻,回来后又去织了会儿布,看看时候不早了,便忙活着把饭做了。
宝嫃做饭的时候,外头那只鸡便“咯咯哒,咯咯哒”地叫了几声,宝嫃怕它饿了,正想去给它弄把旧麦子,却听连婆子在外惊喜交加地叫:“这鸡下蛋了!”
宝嫃出外一看,果真看到连婆子正俯身从墙角的草堆里捡了一枚红皮鸡蛋出来,握在手里,乐得合不拢嘴:“这有鸡蛋了,以后就不用买了……宝嫃,好好喂着啊……”她叮嘱了句,又皱眉,“就怕再给猫叼走。”
宝嫃应着,看那母鸡兀自在欢快地叫个不停,好像挺骄傲,她便赶紧去取了把麦子来,算是犒劳它了,母鸡一边儿叫着,一边探头探脑地去啄麦子吃。
晚上吃过了饭,天已经黑了,宝嫃便在厨下忙活,连婆子在堂内叫了声儿,宝嫃没听到,连世珏倒是听到了。
连婆子没听到宝嫃回答,便有些恼:“这宝嫃,干什么呢!天都黑了,这得赶紧地去把麦子堆起来盖一盖,万一下雨咋办?”
正想去叫宝嫃,连世珏从内出来:“我去。”说完之后,也不等连婆子答应,迈大步就出了门。
等宝嫃听到动静出来的时候,早不见了男人的身影。
且说连世珏慢慢到了打谷场上,一路看不尽地炊烟袅袅,暮色苍茫,耳畔听到东家呼儿,西家叫子,鼻端也嗅到各种各样的菜味儿,仔细闻一闻,能知道谁家吃的是什么。
打谷场上,有的场地里麦子还是摊着,有的谨慎人家却把麦子又堆了起来,一个个麦堆好像矮矮的小屋似的矗立着。
远处也还有人在忙活着,男人眼力好,看到人家手中都拿着工具,独他是空手来的。
他便闷声一笑,将袖子挽起来,弯腰就去抱麦子,谁知正弯腰瞬间,旁边有一人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将他拦腰一抱,压低着声儿喜道:“你终于来了!”
19、解甲:随山将万转
连爱娇焦躁不安地在打谷场上等了小半个时辰,天色微黑的时候,她就借口串门子出来了,遮遮掩掩地躲在打谷场的草垛后面。
昔日她跟连世珏两个,就常在此幽会,堆起的一个个草垛是天然的屏障。
想想以前的种种情境,又想到今日在村口上的不期而遇,——三年不见,他的身形居然又长了好些,乍一看还以为是另一个人,然而容颜却没变,依旧是昔日的俊美,而且,不知是否因为在军中历练过,更多了一份令人心悸的英武气质。
只看了他一眼,连爱娇的双腿就软了。
她特意洗了身子,擦了香脂,细细梳了时下最流行的发型,换了最轻便贴身儿的衣裳,将她的婀娜身材勾勒无余。
她的确有几分姿色,在村里走一圈儿,会引得那些青壮男子眼睛移不开。她也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更美,她有这个自信,只要男人的手在她的腰上一搂,保管他就从此松不开手。
当看到男人出现的时候,她按捺不住满心喜悦,看看左右无人,远处依稀有个农人,但隔着一段距离又借着天黑,她便肆无忌惮地跃出来,从背后抱了过去。
谁知道乍然一扑,却扑了个空,闪电般,手腕却被擒住,往前一带,那铁钳般的力道,疼得她的泪几乎都涌出来。
男人的五感俱是极为出色,更有一种极敏锐的野兽似的直觉。当耳畔听到细微的声响之际,脚下一踏轻易闪开,便将“来袭”之人擒住。
鼻端嗅到一股极浓的脂粉香气,本来要喝问一声,望见连爱娇一张脸的时候却陡然明白过来,当下将手松开,冷冷一哼。
连爱娇捂着手腕,痛的低低叫:“要死了你,人家不过是想抱一抱,做什么这么大力?”兀自没察觉异样,话语里头几分娇嗔。
连世珏皱着眉,对此情形有些不知如何处置才好。
连爱娇却靠近身来:“死人,是要吃人吗?把人家的手都捏断了。”娇滴滴地嗔了声,便又欲靠过来。
男人蓦地后退一步,沉声道:“自重!”
连爱娇怔住:“什么?”
男人耳畔忽地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正往这边逼近,听来熟悉,他心念一转,却不动,只是对连爱娇说:“勿要纠缠,你走吧。”
连爱娇听得这样绝情的话,她哪里又肯走?当下道:“连世珏你怎么了?”
男人耳畔的那脚步声逼近了些,却又猛地停了。
他不说话,连爱娇却变了脸色,道:“你、你怎地跟换了个人似地,先前见了我,也不似往常般笑,莫不是……”
男人眉头一皱,双眸冷寒,夜色里看来竟有几分森然。
连爱娇打了个寒战,道:“莫不是你嫌弃我了?”
男人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个,一时无言。
连爱娇道:“难道你、你还想这三年里我一直都等着你?你当初一声不吭地走了,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年纪也不小了,你家里还有人,难道你要让我一直等下去?”
男人有几分不耐烦,便去搬弄那些麦堆,他的动作自是生疏,但却有效,连爱娇望着,越发愤怒:“连世珏!”冲过去将男人的手臂一拉,“你给我停下!”
他耳畔听到后面那人,脚下似动了动,却又没了声儿。
他便只看着连爱娇,却见女人道:“当初你为什么非要娶宝嫃?你若是早给我定了名分,我就是你家的人,现在又何必还这么偷偷摸摸地,……你现在却因为这个嫌弃我?”
他实在不愿意对个女人纠缠:“够了。”停了停,又加一句,“既然你成亲了,两不相干便是!”
“世珏!”连爱娇望着他,有些儿不甘,“别这样儿好吗,我们以前多好……实在不行,我可以和离,不过你也得跟宝嫃……反正你也不喜欢她,她只不过是……”
连世珏心道不好,耳畔听到那本来安静下来的脚步声重新响起,来得极快。
“狐狸精,不要脸,你在说什么!”宝嫃愤怒的眼睛发红,不顾一切地从草垛后冲出来。
连世珏望着她娇小的身影飞快地跳过来,挡在他的跟前,挥着手中本用来堆麦子的木叉,毫不留情地打向连爱娇。
宝嫃从未跟别人红过脸,可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连爱娇慌忙逃出了几步:“你发什么疯!你敢打我一下!”
她素来是不肯吃亏的性子,今晚上却连连地遭遇意外,看着宝嫃的情形,她不敢硬碰,就看男人:“连世珏,你就这么看着她发疯?你跟她说,当初是为什么娶她的?你曾跟我说你后悔的很……你记得吗?”
宝嫃一呆,尖叫着:“你胡说!你胡说,我跟你拼了!”她气得冲上去又要打,身子却被从后面一抱,原来是男人上前来,悄无声息搂着她的腰,便把她搂抱了起来。
连爱娇见状,略微镇定:“不信你问他,连世珏!你倒是说啊!”
宝嫃手心里出汗,浑身发抖,握着木叉挥动:“狐狸精,狐狸精!珏哥放我下来!”
男人望一眼怀中的宝嫃,只觉得她“张牙舞爪”地样子,却跟发怒的小猫似的。
在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宝嫃不仅有柔顺怯懦的一面,还有这样被激怒了之后的“厉害”呢。
奇怪的是,这个发现竟让他心里有种难言的愉悦感,他望着那满是愤怒的小脸儿,不由自主地竟笑了一笑:“若是我不娶她,才会后悔。”
星光之中,俊美的脸上,神情有几分温柔,他始终望着宝嫃,声音虽低却清晰。
“你……你……”连爱娇呆若木鸡,又恨,又怕惊扰到远处的人,于是咬牙,“连世珏,你有种!”她愤怒而狼狈地转身,极快地消失在打谷场上。
宝嫃被连世珏用手臂揽着,双脚都离了地,手里还愣愣地捏着木叉,整个人像在做梦。
手上忽然一暖,却是被人握住了,他的大手在她手上一动,把木具取了过去,扔在旁边:“怎么了?”不动声色地轻轻揉着她的小手。
宝嫃转头,望向身边的人,她的身子轻轻地发着抖:“夫君……你刚刚说……”
“嗯……”他的声音淡淡地,却不容分说。
蓝黑色的天幕上,星光闪烁,村庄的夜空,清净而耀眼,星子一颗一颗,恁般清晰,像是天神看向人间的温柔而戏谑的眼神。
这样的星空他依稀曾看过,那是在军帐外,大旗下,他佩剑带刀,戎装待发,曾惊鸿一瞥看上眼,而后多半会伴随着夜袭的冲杀声。
对他而言,那是无情的、冷血的月。
可是如今,鼻端嗅到麦堆散发出的干燥踏实的味道,怀中人的身上,却带着一丝令他格外安稳的馨香。
温软而静好的,从天而降,尽数落在他的怀中,他所作的只有紧紧地抱住,不再松开,不再松开。
怀中的宝嫃挣扎了一下,男人不情不愿地将她放落地上。
宝嫃转过身来,并不抬头看他。
“夫君,”半晌,她的声音低低地,不似方才一样“勇敢”,带着一点儿乞求,一点儿轻颤,“不要喜欢别人,也不要跟别人好……好不好?”
男人静静地望着面前垂着头的女人,她颤抖的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终于抬起头来看他,今夜的星光是如此的闪亮,星光都在她的眼睛里,在泪海中翻涌。
男人伸手,抹去她眼角的一星泪,他俯身,嘴唇贴在她的耳畔,轻声:“只有你是我的心爱,我也……只跟你……好。”
他此生也不曾说过这样的话,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对着个柔弱的小女子说出这样的话,这实在是太过儿女情长了,梦境里都绝不会梦见,刀架在脖子上都不会想到,曾属于他的只有铁马冰河,狠绝无情,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此番,幸好是借着夜色掩饰,才藏住一张脸上那会暴露心迹的大红跟腾然而起的燥热,他竟如个青涩莽撞的年轻小伙儿般赧颜了。
把宝嫃的身子拥入怀中,他的声音从她的耳朵旁边钻入心里,然后有一种叫做眼泪的东西便不期然地涌了出来。
宝嫃抬手,有些窘迫地想揉揉眼睛,手却被男人握住。
他忽然生出一种想要亲亲面前人的冲动,事实上等他回过神来后他已经这样做了,滚烫的双唇落在宝嫃的额头上,肌肤相接的感觉好生奇异。
唇下的感觉,温柔,细腻,他的唇顺着她的眉心,缓缓往下,在她一双眼睛上流连,尝到一点晶莹地咸,是她方才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