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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碧血长弓射苍龙-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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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楼、酒肆、街市,还有一座石隆书院。如此规模,却充满了市井之气,唯一显出些气派的是公合堂的楹联,书曰:“九万程中,三千道上,藉此馆粲场茵,用萃东南之美;卅六峰下,廿四桥边,移来绶花带草,咸依日月之光。”
公所门口沿街南行不远,有一个巷子,入口处是一个破损了的石头门框,门框上头刻着“钱市巷”三个大字,京州的十九家铸币银号就在这个不起眼的巷子里。此外,还有熔炼银子的炉房、兑换新旧币、银铜的钱铺、银器店、金店六十四家。银号是会员私营,但要朝廷户部许可,发给部照为凭,所铸银币要刊明部照号码,计有同源、谦生、裕兴、义生、福生、启明、三聚源、集成、宝丰盛、余大亨和广瑞等。巷子尽头是石隆钱业公所——节慎堂,《北游录》载堂中有金银元宝各一,上刻有周显帝年号,“其边高于人,需蹬梯而上。”多年后,成为南军统帅的林峰把这石隆镇库之宝化了,铸成银币发了军饷。饷币正面铸着他的头像,世称林大头。
樊铨自然不能联络银号来盗铸,银器铺子来接应林峰的人把他带进了一个窄短的过道,进到了一个天井里,天井四周有跑马廊,廊后是一间一间的客房,这个院子更像是个客栈。从天井再过一个更加窄短昏暗的过道,来到里院天井。里面的布局与前院大致一样,四壁高墙把天空全部遮蔽了,院子一角放着熔炉、风匣。“靠炉砌砖墙一垛,高阔皆丈余。”用以抵炎热。墙的另一边沿墙堆放着银面、紫铜、焊锅、胶土、焦炭、皂角、石灰、白矶、硼砂、锯木面、坏水、干子土等。
院中建了一个巨大的罩棚,罩棚下面张大砖砌的案子,上面木槌、小锤、拔丝板、铁针子、长柄丝状紫铜刷、平头砧子、剪子和尖、圆、平、月牙形、花瓣形等多种錾子都被拨到一边,给一个大棋盘腾出地方。一个五十开外的瘦高个,瘦得竹竿似的,左手抓着棋子盒,忽坐忽站,每坐落子,犹如挥锤而下,铆足力气,林峰见他面红耳赤,连秃头上都冒着汗珠,显然局势不利。这人就是樊铨找来盗铸的“高棋细银匠”,身份低微,棋好攻杀,不输国手。
第五章 名将初阵 二上
    引导林峰进来的伙计凑近抓耳挠腮的银匠,告诉他人带来了。银匠顾不上瞧林峰一眼,不耐烦地说:“一旁歇息去,没看见我正劫急!”凡是能赌的林峰多少都知道一点,当下也不尴尬,围上去伸脖看,没待看清楚,银匠突然左手松掉了棋盒,棋盒摔在棋盘上,棋子迸散,弄乱了棋局。银匠的对手人长得秀气,涵养功夫极高,关切地问:“莫非手痹症又犯了?这盘和了吧。”这家伙并不买账,“和?和什么?”
银匠名字唤作方元,十三岁学银工,满师后自己开设作坊,在京州与银工唐俊、朱山、谢君起名,“‘精于手艺,表表有声。”因为是个手艺匠人,常被人讥讽为下棋是附庸风雅,算路精深而弈道的境界不高。方元自认棋艺尚在手艺之上,对此说深恶痛绝,加上脾气急躁,愤世嫉俗,常与人争论得脸红脖子粗。此刻定然是不会轻易让人占了口头便宜,他左臂一横,止住他人动手收拾棋盘,右手一扫,把棋子拨到一旁,一步一步地将棋局复原。
这盘棋双方大杀大砍,盘面上烽烟四起,几处劫争,方元记得清清楚楚,一边复盘一边还点评,对手也点头称赞,说没有算到,侥幸了。可惜,回到林峰所见开始,方元终因自己硬吃大龙无理过甚,棋薄劫才少,又苦苦挣扎几手而认付了。
对手客气地说“承让”,不客气地拿起案上二十枚银币的彩头告辞,从林峰身旁经过,惊诧于他的俊朗,很留意地看了他一眼。方元闷气半晌,才斜睨了林峰一眼,让人从银锭上剪下块银子去化了,自己则做了手势,让林峰跟着进了里室。林峰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龙币,方元仔细看了,嘻笑着告诉林峰“易如反掌!”龙币用银纯度高而软,铸币铜模足矣,自己三天之内就能“密修铜板,文理分明,丝毫不差。”
正说着,手下端着盛银水的椭圆模器进来,当着二人的面反复向两边倾斜,使银水附着在模器边上冷却凝固,形成一层层的丝纹。方元是个行家,细丝、粗丝、水丝、元丝都看了几十年了,不待银水完全凝固,就判断无误了。“茶色银,九十九分八厘。”
林峰打接了这个活计,一路上把《居家必用宝货辨伪》穷翻了无数遍,现在看了依旧不明所以,又听得方元说道此银锭成色足够铸造龙币,几千枚,数日可成,林峰心中不禁狐疑。
方元见林峰兀自不信,语带讥诮,“难道偷铸还要去公估局戳文押字,交出门税不成?”林峰道:“那到不是,只不成想如此之快。”“快?”方元几乎是鼻子哼出来,他双手浸在“补中益气及温和之药煎汤”中许久,从铜盆抽出,用手巾擦干了,端上那刚刚凝固尚未变冷的银块,示意林峰跟上他,来到院子中间刚才下棋的案子旁,几下就将银子锻打成胚,换小锤打成银片,大致用手掂量了重量,剪边,左手持錾、右手持锤不停地打在錾顶上,同时左手慢慢地按花纹移动錾子,錾出不同的花纹。中间偶尔用长柄钳子夹了过火烧软,这时,方元就会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上一杯。
不久,一枚只有前面幕文的龙币就摆在了林峰的面前,背文竟然是林峰的侧像,神肖。“送你一枚押胜钱。”看着林峰对自己绝技瞠目,方元得意地说道。从高高的院墙上漏下一束光,照耀在方元的秃脑门上,锃亮。这枚押胜钱林峰一直保存着,后来他饷军的林大头就是按照自己这个侧像铸造的。以后,用薄银箔打制押胜钱成了南军的传统,每次重大战役胜利后,参战者的胸甲上就会挂上一枚。如果有某个士卒参加了林峰指挥的全部战役后幸存,那么他的胸前会挂满这独特的银饰。讲武堂的高才未来几十年里纵横天下,鲜有敌手。
林峰很快就从石隆回到了虞川,但是,还是没有朝廷的变化快。诺大一个银库,空空荡荡,就林峰一个人在里面等,樊铨陪着守备到银库草草翻检了一下几大箱龙币,边笑边骂地告诉林峰,朝廷比想像得黑,黑得多。他们并没有发行白金三宝,而是推出了一种闻所未闻的白鹿皮币。上林苑多鹿,就收集鹿皮作币材,“以鹿皮方尺,缘以藻缋为币,直四枚银币。”户部尚书颜异在内辅朝会上“微反唇”,还没吭声,就被代政的大皇子面斥“见令不便,不入言而腹诽,论罪。”
这些鹿皮币推出即刻遭到民间抵制,不久二皇子代政,不废,仅“王侯宗室朝觐聘享,必以皮币荐璧,然后得行。”据说这个“王侯宗室”专指他的哥哥,二皇子借机消弱大皇子的财力,让其吞下自酿的苦酒。
除此之外,受到影响最多就是虞川银库里这四个贪婪的家伙了,他们心不在焉地听着林峰算账,这次铸币火耗每枚算三个铜板;每百枚铸费算六十个铜板,也不高;开炉熔银算了三十枚银币;另外,虽然不需要公估,方元依旧要收取每两十个铜角子的“书批”,林峰异议而方元固执己见,认为自己照样要估判成色,一文都不能少。银币比龙币要铸得多些,铸费少许上升,和方元没有交情可讲,好在花费不大。
守备摸出一枚龙币,拿着和林峰带回的样版比对,还真像,就是崭新得“银光闪烁,宝色陆离,溶溶如水映长天。”龙币足银软,樊铨搞来的样版上面的划痕比较多。守备笑呵呵地连道“可惜了。”然后用关切地口吻向林峰道了辛苦,象征性地问林峰是否还能再跑一次京州,还得把龙币熔了铸成银币。
说着,守备左手将枚龙币抛起,右手抽剑出鞘,朝半空中翻滚落下的银币横劈,嘴里还大声喝道:“着!”他也是讲武堂出身,看样子刀劈枣核的功夫也没少练,一声闷响,银币被击飞出去撞到了库壁,却没有被劈成两截。
“咦?”包括守在门口的银库使都诧异,樊铨跑过去拾了,几个人凑头在强光下一看,薄薄的雪光亮的细丝银皮裂开,錾口露出黑色的铅铁胎。林峰的头嗡的一声,沉重得如整个武库的屋顶都塌下压在脑袋上,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不会动弹了。守备用脚踹开箱子,抓出一大把龙币放在箱盖上,剁瓜切菜般的一一砍去,刀口都卷刃了,也没劈开一枚,他真急了眼,用手中剑朝那箱子里的假龙币戳来戳去,樊铨忙上前劝阻,守备回身挥手就向樊铨劈去,幸好樊铨使了个急坠马,又铁板桥的功夫,躲了过去。
守备气势汹汹地疾步到林峰面前,一伸手,“样钱呢?”林峰心道:“样钱?不是刚才给你了么?”随即明白,原来守备大人说的是宝泉局的陋例,每新铸钱币,必先向各部分呈“样钱”。多数官员认为这是正当的收入,不算贪污。一些不在分呈“样钱”范围的官员,也巧施计谋或利用各种关系索要。想到这层,林峰心中一酸,颤声道:“我,我没要。”他说的是实情,可眼下谁会相信,守备一拳击在林峰的腮帮,鲜血立刻就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要不是樊铨抱住守备的胳膊,当下林峰就会被剁成肉泥。樊铨拉得住守备拉不了银库使,银库使怒吼着冲上来揪住林峰的衣襟,顺手反手几十个大耳刮子,所有丢失银两的罪责都得他承担呢。
在樊铨的搂抱下,守备渐渐冷静下来,不再挣脱,樊铨也就慢慢松脱了手,他整理下衣冠,朝库门走去,经过呆头呆脑的林峰身边,气不过,一脚把林峰踹弯了腰,“去死。”守备头也不回地狠狠说道。
林峰是在夜里悄悄溜走的,他知道,自己这一走就等于担下了所有的罪名,但是,羞愧万分的他已经没有脸再待下去了。他把自己存的数百枚银币给了银库使,仍然不能平息对方心中的恨意。银库使看都不看林峰,他只好把钱袋放在桌案上的,一转身,就被银库使用钱袋砸在后背上,林峰眼睛湿湿的,无声地离开。长长的官道上,只有他牵着马,不知何去何从,漫无目的地走着,脸上火辣辣地,曾经失而复得的一切最终又离他而去,为何自己总是如此时运不济呢?何时才能展翅高飞?眼前的难关又该如何渡过呢?千头万绪,一时间都涌上了心头,纷纷扰扰,说不清,理还乱。
几乎就在林峰为丢失银两而苦痛欲狂的同时,林平也被人追着索要银两,数目当然不如林峰的巨大,四百六十枚银币,却也决非林平能偿还得了的。开镰在即,李俊在大堂把安子堡衙门所有人等都召集来,一个春天的修渠、一个夏天的抗旱,要的就是这个粮食,要的就是能收足秋赋。这么个大日子,偏在衙门口遇到了几个老熟人,不能说巧,人家是有心寻来的。
安子堡县衙的篱笆变成了砖墙,没有变的是施珩的狂妄、涂垣的狡诈和秦二傻的莽撞。有钱能使鬼推磨,自然也能把人从忠州大牢里推出来,梁末司法腐败,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可是,施珩一伙这样大剌剌地还真少见,找回了面子的秦二傻足足带了两百牙兵来接二人。一看见有人撑腰,涂垣的心思又活络起来,怂恿他们去向林平讨要那夜被掠去的银币,就这么着,他们把安子堡县衙给堵了起来。
仿佛一切重演,李俊吓了一跳,几乎要跳起来跑进后堂,县衙现在有的还是那些个不顶用的衙役,看看林平面色如常,他心中稍安,远远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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