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长弓射苍龙-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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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朱观和林峰约定标车押到了水驿就故意滞留不前,引得贼人在湖荡里逗留候着,一夜能让林峰从马骨湖西边绕行过去。斗智斗勇首个回合,朱观输了,贼人根本就不想让他过德盛桥,看样子人数不少,打了硬吃的主意。自己当然不能让其如了意,大车银两都不要,趁着雨大立刻就回头,这雨大得邪门,朱观相信以刘法的乌合之众,布置肯定不严密,而自己不但要冲出去,还要倒打一耙。
他赌对了。大雨浇散了潜伏的贼众,只有二三十个还依约堵在官道上,朱观他们有马,一冲而过,自己人丝毫无损,还撞倒两三贼人。本地的贼人本不想得罪打行太深,见势让开了路,等朱观等过去,立刻向德盛桥奔去,抢银子啊。
得信回头的贼众有五十多,跑到桥头,雨也小了,亮光里见刘法站在大车上,把车上的榆木镖箱一个一个踢下车来。那些箱子本身重就有七八十斤,刘法能踢得三丈远。箱子上的锁早就被砸开,从半空摔落在地上,让后来的贼人心凉,里面空空如也。
陆续赶到的贼众还不死心,又爬上另外几辆大车,展开双臂一抱就知道箱子是空的。有的还抱起来摇晃,好像会剩个一块两块银子似的,还有的一定要把空箱子劈开泄愤。镖箱多是用榆木圪塔做的,异常坚实,贼人刀砍斧劈,累得臭够,只会使失望更深。
刘法沮丧地对众人说:“都散了吧。”跳下大车,领着弟兄就走。众人正欲作鸟兽散,就听得官道上有人喊:“官军来了。”话音未落就是一声惨叫,显然不活了。
聚在大车周围的贼众听了为之色变,德盛桥在安州府城外四十六里,东、南、北三面环水,西接驰道,过桥一里是水驿。刘法选在这里劫银就是看中了这个地形,断了桥,就是不让水驿的铺兵能来援手,如今却作茧自缚。没了后路,刘法心一横,招呼贼众把大车拖过来堵在驰道上,妄图负隅顽抗。
暴雨变成了细雨,天空明亮了许多,刘法手执单刀,跃上倒翻的大车上一看,不过来了二三十人。原来茅岗驿因多年失修,墙倒屋塌,铺兵都无处居住,只好在旁边搭建茅棚暂住。有邮书来到,招呼良久,才能发出。朱观去到,只搬动了一十六员铺兵。冲到近前,铺兵一看,贼众尚有六七十人,并非如朱观所言被打手们围剿痛打,不由得踌躇起来。士气可鼓不可泄,朱观喝道:“杀!”,率领有马的打手们先左右冲杀了过去,贼众人数虽多,怎比得上习武练功多年的十虎技精,高头大马冲来,纷纷避让,向岸边退去。刘法从人流里挣脱,挺身而出,一箭将逼近的打手射下马,丢弩拔刀,大叫:“横竖一死,拼了!”被逼到绝境的贼人像是有了主心骨,又反身拼死抵抗,铺兵们才冲到近前,一看,扭头就跑,跑得慢的被一枪扎在肋下,成为首个丧命的铺兵。
眼看形势逆转,听得整齐的一声发喊,伏在岸边的三十六天罡在黄义的率领下从侧后向贼人们发难,时机恰到好处,一下就冲散了贼人。刘法聚拢了自己的几个兄弟,初时尚能抵挡一阵,奈何周围的帮手却越打越少,敌人却越打越多,周围喊杀声渐渐地弱了下来,连铺兵都开始加入围攻的行列。走为上,刘法避开斜刺的一枪,拉着还要上前拼命的一个兄弟,“走。”跑到桥头就扎进了水里。
前梁《赤城志》载:“……残寇溃退桥东岸,水驿铺兵及义士黄思者,追及之,尽歼其众。……以剿寇得胜于此,更名得胜桥。”此战,击杀贼寇一十一名,擒五十六。铺兵亡五人,打手亡三人,合葬于茅草岗(俗称长大坟)。次年,林峰再次经过安州,出资於义塚旁建祠,祀八义士。祠房内塑义士像,房外旗杆悬挂着锦标社的那一枚三角形蜈蚣旗,远远地能看到铁拳在空中飘荡,浮云掠过,仿若浩气长存,让世人忘却了原本结党成群的打手沿街虎踞,见事鸱张,打降赌博,无所不至的恶行。
被擒获的“刘法、刘定、刘益、康玉、徐原等十一人,并活钉令众三日讫,断手足,具五刑处死。”其余“尽磔于市,且使皆剖腹,刳其肾肠。”期间刚好有个回帝都的医生姓高,经过赤城,据此详细绘制了五脏图,其给友人的书信记述,那些尸首后来“仍醢之以赐诸溪洞中”,贼寇中有十四岁少年剖腹时惨叫不止,挣脱铁钉,肠肚流了一地。
马骨湖周廻一十五里,“春冬水涸,即为平田;夏秋汛涨,淼漫若海。”平时行称,多于此遇盗,德盛桥和松塘水驿巡检持兵来警逻,不寐达旦,仅能保得马快船、粮船的通航。刘家兄弟泊丛苇中,出没无常,撑夫挽卒未明而行,多为所害。刘法“有父能主讼,有室能顿赃,交结司官,阴阳布置,主分共劫,盖身为盗而家为窝。其党翼根深,夥众力能使鬼通神。”每次剽掠,则沉尸湖底,不留一人,官府无以定罪,屡屡逃脱,实死有余辜也。也有一些贼人为附近闾巷小民,地根无赖,仅仅是一时被巨大数量的银两所引诱,起了贪心,跟随作恶而已,亦同伏诛。
朱观后来严禁手下市井闹事,把打行改了,称作挂行,专司行标护院,《繁胜录》称为“瓜行”,正式列入四百一十二行中,尊朱观为鼻祖,此乃后话。他当晚宿在茅岗驿,第二天才得意洋洋地协助铺兵押着贼寇回了赤城。回到打行,屁股还没有坐稳,就听见有人哭上门来,朱观以为是哪个打手娘子新寡,定睛一看,却是奄奄一息的胡龙的被徒弟抬了回来,心中一惊,莫非被识破了,贼人来了个将计就计?
林峰和胡龙天黑才离开赤城。没上路,胡龙就觉得凶险,下午,锦标社前院一棵合抱的大树被雷拦腰击断,实在不是吉兆。林峰不以为然,还绕着烧焦了的树干转了几圈。口占一首:“风雷雨狂破枯枝,借问天公有意无,莫是卧龙踪迹困,放教头角入亨衢。”打行的秀才一旁听了,连称好诗。
好个屁!什么踪迹,什么困,没有好词。胡龙眼皮跳了一路,直到他肩膀上挨了一镖。黑暗中他哎哟一声,心中的一块石头反而落了地,自己的预感是对的。当然,他并不因此而欣慰,能够识破此计策的,绝非胠箧探囊之盗,来着不善啊。遗憾的是,他又猜对了。“莫发镖,伤了马。”见到胡龙一伙都隐身到车后,有人指挥道。
看没动静了,秀才站直了想喊个标号,才扯着嗓子叫了一声,就有一刀从斜下砍过来,秀才觉得脑后一凉,急忙低头,那一刀就只削掉了二指宽的一块头皮,火辣辣地疼痛。林峰一直蹲在秀才旁边,凝神屏气,留神对方再发镖,竟然没发现有人从这面摸上来,悄无声息地,大惊,挥刀对斫。
两柄钢刀在黑夜中迸绽出星星火花,林峰的虎口都被撕裂了,单刀脱手而飞!对方膂力惊人,林峰门户洞开,来不及害怕,后腿一蹬地反纵身上前,黑暗中只听得刀声带着风声,迎头劈来。林峰左臂一抬,“叮”的一声,原来他刚才伏下之际,已经握了斤镖在手,此时冒险用镖垫在胳膊上,挡了一刀。这刀震得他手臂生疼,身形却丝毫不退,已经近到贼人面前,右掌化作手刀,横扫千军地向对方咽喉部砍去。
对方应变快得如黑暗中能双眼所见一般,惊奇地“咦”了一声,间不容隙之际飘然后退,不忘回手一刀,刀尖从林峰的衣袖间划过。林峰的汗水唰地流了下来,这才知道自己刚才是多么的凶险,手中的斤镖也毫不迟疑地飞了出去,又抓了把飞蝗石子,听得车后传来“哎哟”惨叫,显然别的方向打手们吃亏了,他忙不迭地四面抛打,俱是无声无息地没入黑暗中,暂时把贼寇逼退。
一般行标每千枚银币一人押运,这次为了避人耳目,胡龙带了打行的秀才和两个徒弟,五个人如今只有林峰没伤,个个心惊,大家都手忙脚乱地向周围乱扔石子,保得一时是一时。
初时恐慌过了,几个人放缓了抛打,但是,袋中石子有限,毕竟不是办法。行里的秀才平时在赤城“假开店门,包揽词讼,写状、投文、押牌、发差等事皆代为周旋。”自然巧舌如簧,恐吓贼人道:“安不知三尺之牍,盗贼重法乎?”胡龙心道:“罢了、罢了。死到临头还酸。”
暗中传来嘿嘿嬉笑,“我等只知道三尺剑在,既为盗,法重法轻都如粪土。”胡龙听着,判断了方位,突然发难,同时发了三镖,稍顿,就听得那些贼寇分别道:“一。”、“一。”“我两只!”原来他们故意说话引自己发镖,自己的两个徒弟也各发了一镖。这些人能在漆黑一片中接住镖,功夫高得离谱,众人心中骇然。
雪上加霜的是一片明月突然间露出,众人看到前后左右五个身影,抱着胳膊,轻松自在地守候着,像是猫儿看着老鼠。胡龙向后看贼人,一回头,就看见秀才已经跑到车前,举起刀就向拉车的驭马脖子砍去。原来他看见云散雨霁,这边将更不是对手,打的主意竟然和朱观相同,这条路远离湖岸,没有马,银锭搬动不易。
对方既然是高手,怎么会轻易让秀才得手,刚才大家发出的斤镖,如今天女散花般的还了回来,在月光下一团寒星直奔众人飞来。林峰有心去搭救,无奈自顾不暇,那镖又准又急,他平身斜跃丈远才避开,半空中用脚勾倒秀才,让秀才只中了一镖,贯穿了面颊。
秀才开不了口,胡龙说话了,倒还流利,就是让人泄气。“好汉爷们,小的今晚认栽,这银标我等不要了,只求给条生路,放过小的。我等都上有八十高堂……”,一边说,胡龙一边膝行到车前,跪在路当中,向贼人们求饶。林峰心中酸楚,这下功名前程都没指望了,眼前,能否逃出生天尚未可知。他突然发现人生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而没有做,为这点银子送了命是何等的不值。
“死则死矣,何饶舌耳。”贼首模仿着秀才的口吻说道。话已至此,再无退路。胡龙突然发难,鼓起全身的力气,最后一搏。林峰也捡起秀才的单刀,他拳捷善跃,三步追上胡龙,两个人一左一右,朝着搭话的贼人就砍。大梁对兵器管制甚严,几个江洋大盗携带长兵刃不便,也就是单刀和齐眉哨棒。这个贼人一手单刀,一手短棍,右手短棍斜下里一拨,林峰单刀就要落空。林峰舞刀靠步伐快速旋转,本不是用弓肘及肩膀施力,他小跃步身一转,手推刀柄,由砍变刺。那边胡龙双手执长刀,猛砍猛刺,以为能够敌得住对方一只手。秀才则挣扎着站起,从脸上拔出斤镖,拉住缰绳就要刺马,听得“砰”的一声,低头看,一只拳头正击打在自己胸口,随后,一股子腥血冲到喉头,他最后想到的两个字是“完了”。
林峰心中绝望,“完了。”对手“长兵短用”,短而純,一打一戳,连脚顺步,林峰的刀每出则引搭棍动,摧枯拉朽。胡龙也好不到那里,两个人合力站在此人面前,也不过螳臂拦车而已。正想着,胡龙的两个徒弟早被生擒,抛过来撞在胡龙身上,四个人倒在一处,引颈待毙。
“嘣”的一声,林峰坐在地上,眼睛一闭,良久……睁开眼,一个贼人跪倒在他身旁,双手捧着插在胸前的一只没羽箭,血水顺着箭杆激柱般喷出。又一个身影出现在官道上。几个贼人舍了林峰四个,一拥而上。
俗话强中更有强中手,贼寇的功夫已经高到让林峰绝望,新来者则只能用一个“神”字来形容,“行云流水,雷射风飘,恍惚变幻,如水生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