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难为-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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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人家,家计艰难的,女孩儿这个年纪都是要帮衬着做事——有些晒得有些粗黑,有些畏畏缩缩,有些举止粗鲁……都是前面几轮就要被淘汰下来的。
再然后,容貌不好的、口齿不清的、品性不端的,也都被淘汰了……
几轮下来,一千余人最后也只余下十来个姑娘在二王馆中待选。
二王馆虽大但参选的姑娘也多,众人多是几个人一个屋子,女孩家本还有些紧张,但是同龄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倒是缓和了些情绪。只是,等着一轮轮的淘汰下去,人一个个的被送走,屋子也渐渐空了,最后一屋子余下至多不过是一二个人,与李清漪同住一屋的是位姓江的姑娘。
这位江姑娘名叫念柔,年十六,是城西江家的长女,家境很是不错,出手阔绰,李清漪就曾偶然撞见到她随手拿银子塞给那些宫人。李清漪虽不曾自持美貌可亦是心知自己的容貌有多出众,这回遇见了江念柔,竟是颇有些棋逢对手、平分秋色之觉。
若是端看江念柔那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嘴,不过是寻常的柔婉美人而已,在一众精心选出的美人中说不上出众。可她偏上生了一双顾盼流波的桃花眼,似是融了三月的柔柔春水,当她凝目认真看人时几乎能挑动心弦,让无情人也生出多情之心。这双美目画龙点睛一般,立时就把她本是七分的美貌增了三分,一眼望去竟是无处不美、无处不动人,真正的妩媚天生。
最要紧的是江念柔年纪虽幼,行事却周到大方,神态自若,竟是能压下了那天生的妩媚,叫人不生杂念。
一众的姑娘里,能与之相较的大约也只有李清漪。
然而,李清漪之美却是全然不同于江念柔。她的五官秀美而温柔,犹如传世大家耗尽心血所刻画出来,没有半点的瑕疵,宛然如画。这样的美丽,便如照在那冬雪上的一缕阳光,纯粹而温暖,可以把最冷冽坚硬的冰雪融化,让花枝上含羞的花苞绽放,春暖花开,使得百炼钢成绕指柔,铁石的心肠也生出温柔怜惜。
江念柔美得生动,天生的叫人欢喜;李清漪美得温柔,无端的令人喜爱。便如林中萤火逗红狐比之江畔流月照静莲,各有动人旖旎之处,一时难分高下。
这个年纪的姑娘,大多都已经有些小心思了,虽说不上嫉贤妒能但因着江念柔和李清漪这般远胜诸人的美貌,其余的几个姑娘或多或少都避着她们,私下里很有些议论。偏偏,她们两人同住一屋,也没个交好的帮手,越发被孤立起来。江念柔倒不在意这个,她本就自傲的性子,对那些比她差的姑娘半理不理,至多只对边上的宫女、嬷嬷甚至太监大方,无聊了也不过是夜里的时候和同屋的李清漪说几句闲话罢了。
李清漪则是抱着找个合适的时机淘汰了的心思来参选的,留来留去留成仇,早是憋了一股子气,自然管不住这个,只盼着能早些回家。
这般过了些日子,很快就到了最后一轮,要进宫去由宫里的贵人来选。虽说如今后宫并无太后也无皇后,可皇帝后宫甚众,皇后先后立过三个,连皇贵妃都封过三个。只是,阎贵妃病逝、王贵妃因太子之死而病重、现今主事的乃是沈贵妃。
这位沈贵妃虽是小家出身但却不是个可以小觑的人。要知道前头的阎贵妃、王贵妃分别是替皇帝生下长子、次子的强人,而且因为这是皇帝千盼万盼来的头两个儿子,正好凑成一对眼珠子,实在是很是欢喜难言,甚至还先后封了这两个儿子为太子。可以说,阎贵妃、王贵妃能得封皇贵妃,多是靠儿子,母以子贵。沈贵妃却是不一样,她并无所出,膝下只收养了位公主——宁安公主。即便如此,她偏偏有能耐和生了次子的王贵妃同年同月同日同封为皇贵妃。
江念柔一贯都是心有成竹的从容模样,现今却也忍不住生出几分紧张,晚上时忍不住来寻李清漪说话。
“哎,你的葵水来了没?”江念柔穿了桃红底撒花袄子,莹润白皙的面庞映着光,下巴尖尖好似冒头菱角。她垂首说话时,面上染了点如晚霞般绮丽的霞色,羞涩的垂了眼,“我听人说,这回给二王选妃,是因为皇室子息单薄,要早些给皇家绵延子嗣,故而都是选年纪大些的。”
李清漪抬眼打量了一下江念柔,不动声色的点头应了:“是去年来的。”
江念柔闻言,柳眉一扬,顾盼生波,拉着李清漪的手认真道:“要我说啊,这回的人里最出众的便是你和我,若不出意外,咱们定然比其他人更有机会当选。”她语声渐柔,红艳的唇角抿了起来,有些狐狸似的狡黠可爱,“苟富贵,勿相忘。”
江念柔到底是个十六岁的姑娘,虽然天生的心思机敏却也一路随风顺水,少有挫折。这一刻,月色澄亮,院中枝叶被照得犹如银制的一般,水银般洒了一地。她皎美的面庞被光照得透亮,似又一轮即将升起的圆月,眼底的一抹没藏好的野心和试探亦如湖中暗樵一般的照了出来。
李清漪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心中一动,很快便垂首摇头道:“妹妹年纪轻又无姐姐这般雄心,只想着回家安稳度日,想来是不能够了。只盼着姐姐若能得偿所愿。”
江念柔微怔,眉心不觉一蹙,抚了抚自己的犹如绸缎一般油亮的乌发,长而卷的眼睫静静的垂下来,就像是蝶翼触须一般的轻盈,勾得人心痒痒。她菱唇一扬,笑道:“此言当真?”
李清漪知道她仍旧还有疑心,于是更加认真的点头:“自然是真心话,若有半句假话就叫我天打雷劈。”
江念柔细心打量了一下李清漪的面色,见她神色自然,不似作伪,这才真正展颜,粉藕似的手臂挽着李清漪的手,道:“人各有志,我就不为难妹妹了。”
李清漪只看着她,但笑不语——这一群人里,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可江念柔却是真的怀了青云之志的。她本就是美貌出众、手段了得,这些日子又百般交好那些宫人,想来已经把宫中贵人的喜好都打听清楚了,只等着明日借得东风直上青云。只是,大约也忌惮着李清漪,江念柔才选在今夜专门来试探一二,李清漪的话虽说不能一下子打消她的疑心却也可得暂时安宁。
果然,江念柔说了一会儿玩笑话,很快便起身要回房了。临去前,她依依不舍的牵着李清漪的手,到了门口方才摆手道:“妹妹快歇息吧,夜凉,若是着了寒可就不好了。”她挑起眉,眉目盈盈如春江水,好似情深如许,细心的抬手替李清漪理了理衣襟,“现今后宫本就有不少人病着,你若是也病了,岂不是要沈娘娘看得心烦?”
她声调软软,就和一团棉花似的,偏偏把那一个“病”字咬得有些重。
李清漪心领神会,送了她走后又把窗户打开了。
秋风萧瑟,夜里更是森冷,李清漪冷不防的被吹了一脸,衣角被吹得翻飞,灌得一身冷风,整个人都打了个冷颤,骨头都跟着发凉。
等到第二日,李清漪不出意料的病了,看着虽行止并无大碍,可她面色苍白,双颊发烫,头上晕晕,显是着了寒。
教她规矩的丁嬷嬷气得不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早不病、晚不病,这正要紧的时候,怎就病了?”她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眼李清漪,只得拿些脂粉替她稍作装饰,可这病色又哪里是掩饰得住的?丁嬷嬷实是在李清漪身上下了重筹的,现下见了这模样,心中实在是气得狠了,若不是教养使然,真是要骂出声了。
李清漪垂了头,依旧是乖巧低调的模样,好似很是羞惭,心里着实松了口气——过了今日,大约她很快就能回家了。
第5章 窝丝糖
几个姑娘都在为选秀的事情心烦却不知道她们眼中的贵人沈贵妃亦是在为这棘手的大事忧心。
若是宫中有太后或是皇后,这种事自然是轮不到沈贵妃操心,偏偏太后早就没了,皇帝虽是先后封了三个皇后如今却也一个都不在了。虽说皇帝对于裕王和景王好似浑不在意,但这两个人好歹是仅剩下的两个皇子,不出意外就是下任皇帝,沈贵妃自然是不好太过得罪的。
宁安公主却很不明白沈贵妃这般的谨慎,悄悄和她嘟囔了一句:“左右卢娘娘和杜娘娘都在,您干脆把事情交给她们,无论好坏,旁人再没有别的可说了。”她说的是卢靖妃和杜康妃,也就是两位皇子的生母。
宁安公主虽是皇三女,但在她前头的常安公主和思柔公主先后死了,她倒成了公主里头年纪最长的一个。她生母曹贵妃死得早又很有些不能明言的复杂往事,据说连后头方皇后的死都和这个有些关系。所以,她自小养在沈贵妃膝下,颇得圣宠,最得意不过,现今她身上的真红大衫上就绣五彩金龙纹,虽逾制却也更能彰显盛宠和身份。
沈贵妃素疼她,不以为忤,斜睨了宁安公主一眼,伸手捏了捏她白皙挺直的鼻尖,忍俊不禁:“你啊,哪有这样的说法?靖妃倒也好,不过是多些小心思,可康妃那里,病得都起不来身了,我这个后宫主事的怎好把事情都推过去?”她生得并不出众但一双水眸秋水般溺人,更兼言语温柔、神态可亲,待人如春风般的和煦,哪怕是如皇帝这般喜怒无常的也偶尔会来寻她说话解闷。
宁安公主爱吃甜食,宫里的甜食房特意上了好些来,有窝丝、虎眼糖、减煠、裁松饼等等,都用各色的碟子装了。她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捏起一块窝丝糖,因为糖丝极细,轻轻一捏便有些碎了,如细丝一般散了开来,她连忙给丢嘴里了。
这窝丝糖也算是内廷不传之秘了,先用糯米蒸饭,上头洒上麦芽粉,温火徐徐加热,用化出的汁水熬炼成麦芽糖,然后加白芨汁,不断牵拉。做的好的,糖丝细如发丝,洁白如雪,再掺以荸荠粉、芝麻粉,吃起来的时候更是别有滋味。
宁安公主嘴里含着糖,皱了皱鼻子,口齿不清的接口道:“三哥哥真可怜,杜娘娘病得这样厉害了,父皇还不让他来瞧。我听说他都在外边小病了一场呢。”
沈贵妃闻言沉默片刻,垂眼理了理自己的袖角,许久才叹息道:“各人有各人的命,你顾好你自己便是。”她语调温柔似水,可言语之间却透着几分看破世事的冷淡。
沈贵妃受封皇贵妃,等同副后,乃是后宫如今分位最高者,掌管一宫之事。旁人看来自是春风得意、受尽宠爱,可这样的人却偏偏有这样心如死灰、冷淡自嘲的语调,由不得人不去深思。
宁安公主年纪小,在养母面前还有些少女脾性,嘟嘟嘴:“真不知道父皇怎么就喜欢四哥哥,他这人脾气大还喜欢摆架子,我就不喜欢!”
沈贵妃闻言不免一笑,扶着宁安公主的手起身,恍若无意的抚了抚她花瓣似娇嫩的手背,应声道:“这能有什么为什么?做父亲的喜欢儿子,自然是因为儿子像他。”
因皇帝喜怒无常又积威甚众,便是连宁安公主也不敢多说什么,待起了身便收了面上笑容端出一副谨言慎行的端庄模样,陪立在沈贵妃边上。
沈贵妃这边出门晚,待到了大殿那里,卢靖妃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卢靖妃这般年纪还能得宠,虽说沾了一点儿儿子的光,但也是因为自己是个少见的美人儿,投了皇帝所好。遥遥望去,面如银盘,眉若翠羽,一双丹凤眼顾盼流波。因着生性爱娇擅打扮,今日的她穿了一身绣着鸾鸟的桃红衣衫,配松江色络子,手上带了一对玉镯子,裙裾上缀着金线和玉珠,头上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