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裂碑记-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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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寄风这才领悟:一般村民果然无法上通明宫寸步,最多只能在千里石阶接触到最低辈的弟子。
不过,司空无跳崖失踪之后,通明宫突然间愿意接百姓上山去,必定大有问题。
「真人愿意见我们?这是真的吗?」简老伯又问。
「当然是真的。」年轻道士微笑着回答。
简老伯语音微颤,感激涕零地说道:「我送柴薪送了三十几年,终于可以见到真人,真人果然是大慈大悲,垂悯我的一片真诚!儿子,你真是个有福分之人,头一回上山便可以见真人啦!」
陆寄风脑中转了几千百回,司空无怎么可能在宫里呢?难道他跳崖未死,被救上来了?万一眉间尺趁这个机会动手杀了毫无内力的司空无,自己该怎么办?眉间尺是师父,司空无却是令他肃然起敬的长辈,届时还真是得随机应变才行。
复果带两人步上石阶,一直不发一语,直至一线谷,才一手抓着一人,凌度一线,来到对岸。简老伯惊道:
「道长,您这身手……真是惊世骇俗啊!您是宫里拔尖的吧?」
复果微笑,不无得意地说道:「这是宫里最粗浅的功夫,我在宫外苦练了二十年,才能进宫门呢!」
简老伯装出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的样子。陆寄风却想:「你这近十年来,几乎天天进宫,还潜上寻真台,能不惊动这么多高手,你才叫深不可测呢!」
他以前所见的眉间尺,便是心机深重,令年幼的陆寄风深感不可亲之人,现在依然没有任何改变。可是不知为何,他又感到这名眉间尺冒充的简老伯,总是有哪里不对劲,好像是真的,又好像是假的。
复果将简老伯与陆寄风带至通明宫后山,一处简单的房舍中,道:「二位道友,请你们在这儿休息片刻。」
简老伯应了一声,复果单手便提起陆寄风背的大捆柴薪,交代了一句:「千万别乱走。」便转身离去。
陆寄风奇道:「爹,咱们得在这儿住几天?」
简老伯的眼光有点不安,慢吞吞地摸出火折,点上水烟,慢条斯理地抽了起来,道:「这是很好的事,通明真人是个神一般的人物,想不到我一认你做儿子,马上有福气见到这个活神仙,可能你真的天生有几分仙缘!」
「是吗?」陆寄风口中应答,心里却十分清楚:到了晚上,这个身分不明的老伯一定会有些活动。
只见简老伯或随便漫步,或呆坐抽烟,与陆寄风聊些闲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午时有复字辈的道士送饭来,又交代了一次不许到处乱走,令陆寄风更感奇怪:这不是形同软禁了吗?
不料没过多久,复果等几名道士又引了一批男女村民上来,这群人都没带什么行李,个个欢天喜地的听凭复字辈道士分派房间住宿。这下子更是令陆寄风摸不着头脑。
不等陆寄风发问,简老伯便向其中一名村人问道:
「各位都上灵虚山来啦?」
其中一名已经连走都走不动的老太太,是由儿子媳妇扛上来的,她老态龙钟地双手合十,颤声道:「真人大慈大悲,要为大家祈福解灾,这百年首度的大事,我一定要见上一遭呀!」
她儿子道:「娘,真人定能为您治好病体,让您延年百岁!」
另一名壮汉也道:「是啊,只要上山来斋戒三天,就可以见到真人,这是多大的福气?灵虚山下的人没有不争先恐后上来的。」
陆寄风大为诧异,这是怎么一回事?眼见着被引上来的村民真的越来越多,整排的简陋客舍已经容纳不下,只有在庭外搭起简单的棚子,铺上草席,权充躺卧起坐之处,而屋舍就留给老弱妇孺使用。好在乱世之中,大家原本就过得苦,倒也习惯。没有多久,清幽的山林泉野之间,顿时处处喧闹,尽是谈论着通明真人司空无的传奇与神话。
一向绝俗清修的地方,竟然一夕之间宛若难民营,通明宫这样的举动,教陆寄风百思不解。他想了一整天,完全搞不清是谁做了这个决定,目的又是什么?
不过,既然山下的人家都上来了,那么蕊仙一定也会在人群中才是。陆寄风东张西望,一直等到黄昏时分,上来的人渐渐少了,都不见蕊仙的影子。见到陆寄风坐立不安的样子,简老伯刻意向一名村妇问道:
「这个媳妇,你有没有见到做针线的那位蕊仙姑娘?」
「断了一臂的那姑娘吗?没有哇!」妇人也看了半天,奇道:「是了,怎么没见到她哇?牛大妈,你见到蕊仙了吗?」
「没有,她跟谁上来了?」
几名邻居互相一问,竟然都没有人见到蕊仙。陆寄风微感奇怪,想道:「怎么会这样?连女子都让进宫了,她一定也会赶来,好见上青阳君一面的……」
一思及此,陆寄风又有些落寞,叹了口气,暗想:「或许她有事,来不及跟大家一起上山,深夜时我再下去把她给带上来。」
深夜里,和一群壮汉一同席地而眠的陆寄风,从周遭的呼吸中确定众人都已熟睡了,也以肘为枕,闭眼假作熟睡,暗地里留心简老伯的动静。
果不其然,一道黑影由其中一间屋舍中飞窜而出,身手有如鬼魅,一闪便跃过了临时搭起的草棚,往通明宫的方向而去。
「看你在搞什么鬼!」
陆寄风一起身便提步直追,在那人身后数十尺紧紧尾随,由那人的身手看来,他的根基不弱,轻功身法比陆寄风高明不知几倍。陆寄风完全是凭借着内力跟踪的。
陆寄风一直在他背后紧盯着,不知为什么,突然间涌上一股极为奇异之感,惊愕地想道:「这个人……怎么好像是弱水道长?」
此时夜云散去,月光洒落在那驼背佝偻的身影上,令陆寄风不由自主地想起弱水,陆寄风并不擅长轻功身法,自然也无从分辨弱水道长与简老伯的轻功步法,只觉得两人的姿态似乎很像。
简老伯一路闪过无数重的宫观,虽然还有不少道士在巡视周围,却完全没有发现到简老伯与陆寄风。两人直到养气殿外,简老伯才放慢脚步,陆寄风也在三十尺之外停下步子,看他有何打算。
养气殿并不大,而且通常是在各观宇的深处,以求安静。养气殿外空寂寥落,没有多余的花草装饰,可以说完全没有藏身之处,大殿也只有一门一窗,窗口透出的光芒却很明亮,而且隐隐可以听见里面的交谈声,可见此时养气殿内,不只一个人在。
简老伯大着胆子靠近,藏身在殿外的窗下,陆寄风隔得虽远,却不禁替他捏了把冷汗,若是此时有道士巡经此地,必然可以一眼见到简老伯!
但是简老伯不这么冒险,便听不见殿内的话语,也是极不得已。
陆寄风专心凝神,虽然隔了几十尺,还是把殿内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第一句便听见惊雷道长说道:
「……这步走得太险了!」
接着叹气的是停云道长,以尖细的声音说道:「这些百姓没见过真人,三天后这一关并不难过,难的是眼前强敌压境,却没有个应对之策!」
烈火道长哼了一声,道:「邪魔歪道,有何可惧?」
停云道长道:「话不能这么说,三师兄,十年前的事您忘了吗?」
烈火道长的呼吸急促了起来,重拍了一下石壁,咬牙道:「没忘,我没忘!这群妖邪敢在这时,大举围攻灵虚山,正好送上门来,让我为大师兄、二师兄报仇!」
陆寄风大惊,难道是天下百寨联在司空无一落崖之后,便大举围攻通明宫?他们怎么会有消息?又怎么敢有这么大的动作?
一时之间,殿内一片沉重的静默,陆寄风由气息的起伏差别中,可以感觉到殿内不只烈火、惊雷、停云三人,还有至少五六人,他们的内功修为最低的也有一甲子以上,可见都是通明宫最高层的一、二代门人。这些最高层的门人深夜还在议事,更是显示出不寻常的危机气氛。
过了一会儿,停云才道:「真一子,你有什么看法?」
真一子便是弱水道长,如果弱水道长在殿内,那么简老伯自然就不是弱水道长了。陆寄风不由得向简老伯望去,他的神情比刚才还要专注,侧耳听着弱水道长会说什么。
发话者果然是弱水道长本人,弱水道:「各位师兄,这次三寨一同围攻,必有个妖女身边的大将指挥,我想该由这人身上下手才是。只要抓到了头,百寨向来是勾心斗角,互不合作的,那时要各个击破,绝非难事。」
惊雷道长道:「青阳君,你说呢?」
青阳君道:「弟子的愚见,与弱水师叔相同。」
惊雷道长说道:「你若有别的看法,直说不妨,不必在意辈分。」
青阳君忙道:「师父、各位师叔,青阳确实与弱水师叔想法相同,并无别的看法。」
惊雷又道:「那么你说说,该如何退敌?」
青阳君有些为难,沉吟不语。
烈火道长道:「青阳君,你有话便说!就将我们当成任你驱使的棋子,该放哪儿,只管放去!」
青阳君忙道:「岂敢,弟子岂敢!」
弱水道长温温和和地说道:「这不是讲究繁文缛节的时候,真人下落不明,我们几个做师叔的,只懂得练武功,修道法,对于兵机权谋,却形同白痴。当初真人便是见我等不济事,才又多收了你们这一辈,让你们学习统筹大事,青阳君,你既为其中佼佼者,这正是你发挥长才之时,通明宫威望的存亡,就看这一役了,你切勿辜负真人的栽培期许!」
青阳君道:「弟子……实难当此重任。」
弱水道长道:「难道要你师父把掌门令交给你,你才敢驱使我们吗?若是如此,三师兄,您意下如何?」
青阳君急忙道:「师叔切莫如此,青阳承当不起!」
惊雷道长道:「弱水,你真的愿意将掌门令交给青阳君?」
弱水道长道:「三位师兄的意思如何,弱水都无二话。」
惊雷又道:「若是让青阳君暂代掌门之职,你会帮忙他吗?」
弱水道长似乎十分不解:「师兄,您这是说哪里话来?我当然会尽力帮青阳君,这岂有疑问?」
惊雷道长说道:「你的弟子龙阳君与凤阳君,也是能力卓越之辈,你难道不希望他们将来执掌大权?」
弱水道长道:「龙阳君与凤阳君掌管平城观,作为通明宫之辅,绰绰有余,何必定要入主本宫?」
惊雷道长「嗯」了一声,又道:「你的三代弟子中,有一个寇谦之,他也是个不错的人才,你怎么不让他进本宫来见习,将来得证仙道?」
弱水道长道:「寇谦之禀性难脱世俗,不宜在宫内苦修。」
惊雷道长没有再问了,道:「三师兄,您做个主吧!」
烈火道长道:「青阳君!你不许推辞!」
只听得青阳君双膝一屈,连忙跪倒在地,道:「弟子不敢,弟子不敢!」
想必是烈火道长将掌门令要塞在青阳君手中,青阳君才如此惊恐。而陆寄风更察觉出殿内有大约三个人,都发出轻微的闷哼之声,对青阳及诸子的话十分不屑,看来是完全不希望青阳君执掌掌门之位,想也知道其中一定有玄阳君。
原来除了玄阳君之外,阳字辈的高层弟子也有不少反对青阳君的人,看来通明宫这十年以来,已经隐隐有了分裂之象。
停云道长说道:「青阳君,你这样拘于俗礼,岂是栋梁之材?接受掌门令吧!」
青阳君急道:「师父、师叔,弟子并非为了一己的名声而不敢分担宫务,而是此时此刻,弟子确实不该接令。」
「为何不该?你说个道理来!」惊雷道长道。
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