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裂碑记-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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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寄风点头承认。寇谦之又道:「崔大人自视甚高,以为身为清河大户,世代簪缨,不必去讨好这些野人、白户,可是他忘了:在魏人心中,崔大人不过是个奴隶。」
「奴隶?」陆寄风一怔。
寇谦之道:「没错,崔家门第显赫,为何不随朝廷南迁?是因为国土被魏国占领之后,崔大人一家来不及逃走,而成为魏的顺民,那不就是俘虏而已吗?再怎么能干,也只是一个能干的战俘,和以美色服侍万岁的内侍宗爱一样,根本没有任何地位。有朝一日万岁心意改变,天下还有谁帮崔大人说话?万岁可以将人高高地提拔起来,你被提拔得越高,万岁的手放开时,你就跌得越重。除非底下有许多人捧着你、衬着你,让你跌下来时,不会跌得粉身碎骨。捧着你的人越多,或许有一天还会将你再捧回高处去。」
陆寄风道:「我并不要皇上来提拔我。」
寇谦之看了他几眼,才道:「贫道知道,在万岁身边,众人皆有媚色,唯独陆大人高傲不群,目若寒星。你不说,贫道也知你无意仕宦。但是越亲近万岁,你越有机会接近凤凰山,甚至毁了整座凤凰山。」
陆寄风疾望向寇谦之,道:「那是妖女的什么地方?」
寇谦之道:「大本营。」
「你知道在何处?」
寇谦之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那据说也是国家根本,是拓跋氏的生命起源秘穴,虽然我是国师,毕竟还是汉人,他们是不会把国本轻易让我知道的。」
陆寄风想了想,确实除了深入魏的权力中心之外,没有别的法子知道舞玄姬的底细。
寇谦之突然长叹了一声,道:「陆大人或许鄙薄我的为人,位居显要,便不似出家人了。但权势不压过了妖女,又怎么灭除她呢?师祖不让我回山,也是为了让我能便宜行事,由他亲身去挡六子的质疑。唉!如今……恐怕吾将成为罪人矣!」
这声叹息里总算出现了一抹哀伤之情,陆寄风道:「你可知道长他……」
寇谦之点了点头,道:「师父对我说过了,为了不让妖女知道我的身分,贫道只能不动声色。但师祖死因还有不少疑心处,或许陆大人可为我解惑。」
陆寄风道:「道长临终,曾经要我找你取一文书,你可知内容为何?」
寇谦之望向陆寄风,道:「什么文书?」
陆寄风道:「石室之文。」
寇谦之转回头去,想了一会儿,道:「原来师祖告诉陆大人了……」
说着,他竟有些哽咽,陆寄风道:「你怎么了?」
寇谦之叹道:「师祖在世时,曾说这份文书兹事体大,不能轻易宣诸他人,看来师祖也不知该不该公开……他一生不见容于宫中,临死却还记着除妖……以师祖的深谋远虑,竟中道崩殂,今后道门绝矣!」
陆寄风想起通明宫里,除了青阳君之外,似乎也没有能人了,不禁也长叹了一声。
寇谦之又道:「那份文书只有师祖一人看过,贫道不敢擅读,所以不知内容,天下也只有师祖与贫道二人知之。既然师祖交代过陆大人,那贫道会择日请陆大人前来一观,但须秘密为之。」
陆寄风道:「这当然。」
两人已来到陆府,正要进入,却见守门的卫士神色怪异,似乎有点紧张。
陆寄风问道:「怎么了?」
那卫士连忙退后长跪,禀道:「大人,小公子被抓走了。」
陆寄风大吃一惊,府中一向都称迦逻为小公子,难道独孤冢的人有本事找到这里?陆寄风问道:「谁抓走的?」
那卫士道:「属下不知,府中正等着大人定夺!」
陆寄风知道问一个小小卫士也没用,便和寇谦之一同快马奔入府中,管家立刻迎上来,道:「大人,小公子和封老爷他……」
陆寄风更震惊,道:「封爷也被抓走了?」
「是。」管家道。
「什么时候的事?」
「大人才出门不久,就有人抓了封爷和小公子往外去……」
云拭松和千绿也都赶过来,陆寄风正在问:「往哪里去了?」
云拭松愤愤地接下了话,说道:「是个文质彬彬的强盗!」
陆寄风错愕,道:「什么?」
千绿道:「少爷跟他对过招了,少爷使的是您教给他的那套剑法,将那人给牵制住了,他将封爷负在肩上,却闪避得很利落,一边退回去,还称赞了少爷一声『剑法不错』……那人被少爷的剑逼得走不了半步……」
其实那人说了「剑法不错」之后,还有一大串评语:「可惜练不到家,用功不够!没法子领悟本门精要,天资不够!最可怜的是搞不清楚状况,智力不够!」这一大串话,千绿全部帮云拭松隐瞒住了。
陆寄风急问:「既然如此,人怎么会被抓了?」
「那时是小公子在后头喊说:『别伤了我爹!』少爷有了顾忌,便挡不住那人了。」千绿泫然道:「他抓走封老爷和小公子,公子您又不在,奴婢没人可以商量,不知该怎么办……」
云拭松不悦地喃喃道:「我不是人吗?」
陆寄风见千绿说话时不断颤抖着,十分担忧害怕,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道:「可见到那人长什么样子?」
千绿道:「那时天已亮了,众人都看得十分清楚,他穿着宽袍大袖,样子很儒雅,倒像个读书人……」
眉间尺?陆寄风脑中只想到他。自己离开时眉间尺还在书房内,就算又是有人假冒他,那么真的眉间尺也不会无声无息,任凭仿冒。
管家这时开了口,道:「大人,就是早晨与大人在书房议事的那位啊!」
果然就是眉间尺,陆寄风心中直告诉自己:「师父这么做一定有理由,或许有什么内情……」毕竟他愿意相信眉间尺是好人,不会欺骗于他。
千绿又道:「他在书房留了字给公子。」
陆寄风道:「那信呢?」
千绿道:「他写在书房的墙壁上……」
陆寄风和众人快步赶至书房,一推开门,就见到雪白的粉墙上写着斗大的几行字,似篆似隶,字与字虽相连不断,却各自独立,字体奇古,清拔有神,每个字都像要破壁而出一般大张大合,堪称章草的绝佳妙构。
寇谦之一眼望去,便不由得喝了声彩:「好字!」
陆寄风对书画并无造诣,也没兴趣,只见那几行字写的是:「君识归途,三日未至,封君痼疾,恐难平复,小君移席作客,莫使久待也。」
话中之意无非是威胁陆寄风三日之内回到剑仙崖,否则不但封秋华将有生命危险,就连迦逻也会有所不测。
想不到眉间尺会以这种方式逼迫他回去,那么之前所发生的种种离奇事,到底祸首是谁,也就都指向眉间尺一个人装神弄鬼。一思及此,陆寄风又是气又是失望,虽然他与眉间尺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他心中并不认为眉间尺是奸恶之人,甚至对眉间尺有莫名的好感,而眉间尺竟会劫人胁迫于他,实在太令他伤心了。
陆寄风心念甫动,突然间眼前眩黑,心口像被千针钻刺一般,噗的一声,喷出了一口血,接着便不省人事。
陆寄风突然昏倒,吓得千绿连忙扶住了他,眼泪就流了出来,惊叫道:「公子!公子!」
千绿力小,扶不稳陆寄风高大的身子,便抱着他坐下,让陆寄风躺在她怀里。寇谦之蹲下身来,探了探陆寄风的脉象,又摸了摸他的心口,脸上露出惊诧之色,突然一把扯开陆寄风的衣领,只见胸膛的肌肤底下,浮出一条浅浅的殷红血痕。
千绿泪汪汪地急问道:「道长,公子怎么了?」
寇谦之道:「不妨,别去动他。」
寇谦之取出一丸丹药,正要喂陆寄风服下,千绿忙挡在陆寄风身上,不让寇谦之碰他,惊道:「你要给公子服下什么?」
寇谦之道:「陆大人是中了妖符,影响了他的修行,让我给他服下寒敛丹,以收摄七情,自可平复……」
云拭松拦着寇谦之的手,道:「谁知你这臭道士哪来的?满口胡说八道,万一害了陆寄风,可怎么办?」
寇谦之并不发火,平静地说道:「使君手中有剑,到时自可取贫道的命抵偿去。」
此时除了听寇谦之的话,似乎也别无他策了,云拭松考虑了一下,只得慢慢放开手,并轻轻把千绿推开,道:「看来这道士有点来头,谅他不敢对陆寄风怎样,他敢怎样,我会取他的命!」
千绿只好点了点头,温柔地撬开陆寄风的口,让寇谦之喂他服药。
侍立在后的管家却越看寇谦之,越觉得何止是「有点来头」,简直像极了国师!只不过堂堂国师,连万岁都不能轻易见到面,又怎么会单人匹马地和他们的陆大人回来?因此管家不敢乱说话,只能退在后面静观其变。
寇谦之喂陆寄风服下寒敛丹,以真气推送药性走入奇经八脉。寇谦之喂他服下的寒敛丹只是解热摄神的普通药物,既无大效,也杀不了人,对陆寄风的状况来说,也只不过略尽点辅助而已。
陆寄风果然缓缓醒转,见众人担忧的神色,自己浑身无力,也觉得奇怪,道:「我……我怎么了?」
寇谦之道:「陆大人一时气火攻心,原本以大人的修行,这一点小事是动不了分毫的,但是大人体内竟有一道阴躁之气,让怒火骤升,真气逆冲,才会一时气闷昏绝。」
陆寄风点了点头,道:「果然如此。」
寇谦之道:「大人是何时被种下这道阴符?」
陆寄风见衣领已被扯开,自己低头望去,曾被舞玄姬以金刀轻划开的旧处隐约地浮现出红色血迹,便道:「不过是数日之前,被妖女所伤,或许是她那时下的手。」
寇谦之道:「这就是了,陆大人被妖女种下这道相思符,只要妖女以真气催咒,便能令陆大人心情浮躁,坐立难安。陆大人所练的内功是以三戒作本,最怕心神不宁,让功力一退千里!」
陆寄风听他都说中了,沉吟了片刻,道:「但我近日以来还没有感到多大的妨碍,又是为何?」
寇谦之道:「陆大人目前体内的浩浩纯阳,有如朗日,还可以本能地压制住这股邪气,但是大人似乎已有数日未曾行气大修,如此一来阴盛阳衰,舞玄姬传咒会越来越容易,日积月累,也许是五年,也许是十年,总有一天会要了大人的命。」
陆寄风问道:「可有根除之法?」
寇谦之道:「符根握在舞玄姬手里,除了杀舞玄姬之外,没有别的法子。」
千绿心惊,道:「公子功力退步,万一杀不了她,那公子岂不是……」
寇谦之道:「另一个方法也可以断绝相思符的威力,就是陆大人能做到无喜无悲,心若顽石。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再怎样少情寡欲的人,都会有一点点喜怒哀乐,只要有喜怒哀乐,即使再微小,都会成为相思符的引子。」
舞玄姬曾经夸口,预言陆寄风终究会爬回去求她,看来是依恃着这帖相思符。陆寄风本来就是冷静的人,既已确定病因,便不再担忧,道:
「我会勤练断缘七戒,谅那妖女短期内奈何不了我。我还是先赶回去看看封伯伯是否无恙,顺便问问师父为何不告而别!」
寇谦之道:「陆大人如今身衔重责,万岁怎容您说去就去?」
陆寄风苦笑了一下,道:「这回却是不得已了,若是万岁怪罪,那……就让他怪罪吧!」
云拭松喜道:「总算说句人话啦!早就叫你别当这个鸟官。」
千绿却忧道:「但是公子是有病之身,那人武功却好得很,万一他以封爷要胁公子,可怎么办?」
寇谦之再细细一想,道:「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