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裂碑记-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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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来到一间厅堂外,那内侍报道:「陆寄风及其家人,朝见皇上。」
家人并非特别指亲人之意,在魏晋时,可以泛指同一个地方的人。
陆寄风和迦逻脱了履,进入殿中。
拓跋焘坐在上首,厅内四壁挂着字和河图,众人都侍立在一旁,拓跋焘身后,立着那名清丽的少年,他已换上紫色官服,原来是个十来岁的太监,难怪看起来有种邪媚的妖气。
此处并不是殿堂,只是御书房,因此规矩倒不是那么讲究,拓跋焘手一抬,不要陆寄风向自己跪拜,微笑道:
「陆寄风,你救了朕,立了大功,朕封你做中领军,你以后便跟着朕。」
其实他与陆寄风同年,但口气老成,一点也不像个年轻人。
他一开口就给了陆寄风三品的官位,接着一般人该谢主隆恩,但是陆寄风却不动,面露为难之色。
拓跋焘身后的那名内侍以为陆寄风呆站着,是不懂礼节,便高声宣道:「陆寄风谢主隆眷,跪拜叩恩哪!」
拓跋焘等着陆寄风叩头谢恩,众人也都悄然无声,迦逻清脆的声音却宏亮地响起,笑道:「陆大哥不要当官,叩拜什么?」
拓跋焘一怔,道:「哦?陆寄风,你不要官职?为什么?」
陆寄风道:「山野之人,不堪世用,请您收回成命。」
拓跋焘道:「君无戏言,朕已任命了你,是不会收回的。你车内同伴的伤,朕自会命御医医治,你不必千里寻医了。」
陆寄风道:「谢皇上厚爱……」
他的但书正要开口,前方的拓跋齐拼命对陆寄风使眼色,似乎是要陆寄风别再多说,陆寄风微感到奇怪,但也只好入境随俗,不再多说,无奈地跪了下去,道:「谢恩。」
拓跋焘满意地笑了,身后那名少年便高声道:
「无召诸臣退殿!」
立在下首的内侍及几名臣子都面向着拓跋焘,禀报退下之后,弯着腰慢慢倒退,直到退去,门才闭上。
厅内只剩下了几个人而已,看来拓跋焘是有事要特别与他们商议。
拓跋焘着脸色一肃,道:「朕的行踪竟会泄露,是谁居心不轨,朕已知道了。」
陆寄风心想:「果然是有内应,但是舞玄姬为何要害皇帝?」
拓跋焘道:「长孙爱卿!」
在末端的人呼吸一紧,陆寄风转头望去,那人正是长孙抗,腿上已包扎妥当,拓跋焘体恤他重伤不能站立,还特别赐他坐垫,让他坐在下首。
长孙抗挣扎着要起身上前,拓跋焘道:「不必起来,长孙爱卿,你这一斧是替朕抵挡,朕知道。」
长孙抗却强忍着伤口的痛楚,硬是踉跄离座,到中央跪了下来,道:
「微臣泄露万岁的行踪,自知万死,不敢恃功。」
拓跋焘叹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长孙抗道:「启禀万岁,微臣家一连五代,受朝廷眷爱,虽无尺寸之功,但忠心于魏,唯天可表。」
拓跋焘点了点头,自他的祖先拓跋什翼犍还是代王的时代,长孙一家便是极力鼎护的重臣心腹,长孙家族现在就有两人位居三公,在魏国的地位,只能以权势熏天来形容,他们的忠心当然不必置疑。
长孙抗的伯公长孙嵩,名字就是太祖拓跋珪所赐。太宗拓跋嗣以三十二岁之龄早衰病重,储君未立,病榻之上也是长孙嵩极力坚持,才将拓跋焘拱上了皇帝之位。也因此当拓跋焘发现身边出现反意,而从一些证据里想到可能是位居少卿的近侍长孙抗时,自己都感到十分震惊。
他这次微服私访,也像以前那样只带了亲信,明知长孙抗有些不轨,他也照样带着他,而且行程绝不隐瞒。没想到还是被盯梢跟上,差点要死于荒野。这下子拓跋焘不能再沉默,他本来就是果决能断之人,一回到宫中,马上就开门见山地质问长孙抗。
长孙抗道:「微臣所忠者,不唯圣上,还有大魏的礼法,若是两忠不能相全,唯有一死全节!」
拓跋焘变色,道:「你讥朕违了大魏的礼法?」
长孙抗不语,拓跋焘说道:「此事慢慢再说,朕先问你,行刺于朕之人,是谁主使?」
长孙抗道:「微臣不知,微臣已犯了滔天之罪,求死而已!」
说完便往殿柱撞去,面圣之时一律不许带兵器,长孙抗只能触柱自杀。拓跋焘惊呼了一声,陆寄风已飞身一抓,擒住长孙抗的衣领,身手快得像是电闪一般。长孙抗竟被一把制住,动弹不得。
陆寄风想到他在野店时要拓跋焘自行逃走,宁愿死在火海中,那时的语气神态,绝对不是假装的。他不愿意见到这样忠诚的人横死,才会出手相救,让他有机会说出是怎么一回事,也许只是个误会。
拓跋焘松了口气,怒道:「好大胆!长孙抗,你竟宁死也要包庇大逆,置你家族数百条人命于何地?实在令朕痛心疾首!」
陆寄风看拓跋焘痛心的样子,突然直觉到其实拓跋焘早就知道背后的主使者是舞玄姬,但是刻意不说而已。
拓跋齐一步上前,道:「万岁,微臣有事启奏。」
拓跋焘默许,拓跋齐说道:「方才在野店之中,少卿大人为圣上抵挡了一斧,伤口深可见骨,可见少卿大人良知未泯,只是为奸人所惑,一时不察而予奸人可乘之机,罪不及死。」
拓跋焘道:「长孙抗,你也不知背后之人会刺杀朕,对不对?」
长孙抗虽不言语,神情的惨然已说明了一切,他确实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拓跋焘这些年来,多次在战场上最凶险的前线出生入死,每次都有长孙抗、拓跋齐伴驾,只要能替他脱罪,拓跋焘便愿意屈法宽容,但涉及弑君,就不是轻易可解的了。
拓跋焘心底盘算,料他是绝不会说的,也不再质问他,便说道:
「你不说是谁,那就罢了,朕识卿的忠心,朕革去你的官位,废为庶人,你回你爹那儿待罪去吧!」
陆寄风还抓着长孙抗,只感到他全身都在颤抖,但并不是害怕,而是激动,他推开陆寄风,跪了下来,用力地叩了几个头,砰砰有声,仰起头时已是血流满面。
拓跋焘惊愕地说道:「你做什么?」
长孙抗说道:「万岁盛德昭天,微臣却无福承恩!微臣不忍见国统毁于汉族妖人之手,离间祖先之眷,乞圣上赐臣一死!」
一听见「汉族妖人」四字,拓跋焘脸色一沉,道:「这与崔侍中有什么相关?」
陆寄风暗想:「崔侍中?难道就是崔浩?」
果然,长孙抗悲愤地说道:「崔浩不过是个失宠于先帝的流民,狂悖自大,为了权位,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与妖道寇谦之狼狈为奸,肆行邪诡厌胜之术,秽乱清圣,更辱蔑仙宫,离间圣上与仙后的母子之恩,居心叵测、包藏奸凶,诚罪大恶极!微臣临死不敢不陈此言,乞万岁垂鉴,则臣死亦感恩!」
陆寄风大吃了一惊,他只听说崔浩是令列国畏惧的奇才,所以太武帝拓跋焘对他信任有加,没想到在朝廷中有人如此恨他,宁愿冒犯龙颜也要痛骂崔浩。
拓跋焘知道他时常采用崔浩的意见,排斥众议,是已引起一些不满,但是崔浩所作的决定,事后都证明是明智的,反而更巩固了拓跋焘对他的信任。
长孙抗的激烈陈辞,拓跋焘并不生气,只是温言问道:
「那么你说,行刺朕的又是谁呢?」
长孙抗登时哑口,拓跋焘哼了一声,道:「你回去好好反省,朕不想再见到你这糊涂的家伙!」
长孙抗的嘴唇颤抖着,一会儿才跪地道:「谢万岁恩典。」
他跪伏着慢慢后退,额上的血滴在地上,一直退出门外。
拓跋焘道:「陆寄风、皇弟,你们留下,其他的人退下吧!」
众人一齐告退,殿内很快就只剩下几人而已。拓跋焘显得十分不悦,以鲜卑语说道:
「库哿思,长孙抗明知仙后不轨之意,难道他宁肯废了朕,也要听从仙后吗?」
库哿思是拓跋齐小时候的名字,私下时拓跋焘才会这么叫他。
拓跋齐也以鲜卑语回道:「禀万岁,长孙抗不喜欢汉人,他只是一时想不透,回家反省之后,应该不至于糊涂一生。」
拓跋焘烦闷地说道:「连长孙抗都受惑动摇,必定有人在暗中策划,朝中和他一样想法的人,只怕不在少数!」
拓跋齐也忧虑地皱起了眉,拓跋焘十六岁即位,至今六年,已快要统一北方,就连先帝都没有他的雄才大略,而且拓跋焘总是蹈阵之先,与士卒同甘共苦,拓跋齐一直认为这样的皇帝,是不可能有人会不肯为他卖命的。
但是自从他日益信任崔浩和寇谦之之后,不知为什么就与仙后发生冲突,也引起了朝臣间的恐慌。
在开国功臣世家的心目中,仙后是神圣不可动摇的,虽然魏国没有国史,但是祖先代代传说仙后是西方天神赐给鲜卑族的神,仙后能存活多久,魏国就能存在多久;万一仙后弃魏,魏国就会亡了。
而世世代代,仙后不死,更证实了她的神能。
历代皇帝无不敬畏她,将她视作神仙,先帝甚至在平城建了三十里的御园供养她。
虽然朝臣没有人见过她,但是他们知道有这样一个仙后守卫着宫廷。
拓跋焘与历代先帝都不一样,历代先帝没人敢求见仙后,没人敢质疑于她,拓跋焘却曾企图一窥仙后真面目,因为他不相信有人可以活好几百年,更不相信她是魏国的生存之基。自己的才略仁德,才是国家生存的基础。
拓跋焘曾数度偷偷设法潜入仙后寝殿,但总是不得其门而入,不是突然间降起狂风暴雨阻挡圣驾,就是宫门突然倾坠倒塌。拓跋焘甚至曾经不死心地微服接近仙后宫殿,竟被一股奇异的狂风给吹出宫门,同时天降雷霆,差点劈中拓跋焘,警告的意味十分浓厚。这种种异象,使得他身边的近侍群臣更深信仙后的神力。但是一想到朝廷中供养着这不死又有神力的仙后,反让拓跋焘感到芒刺在背,自己的世间权势在她面前,显得渺小卑微,这是拓跋焘无法忍受的。
拓跋焘屡次冒犯仙后的行为,已引起世家大臣的不安,他们认为一定是崔浩这个汉人居中挑拨,要断了魏的命脉。毕竟他是汉人,不是同族。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若是拓跋焘再信任崔浩、再不敬仙后,甚且毁坏信仰,尊重汉人的道教,那么为了维护魏国国基,这些世家大老真的很可能发动政变,另立一名不会被汉人迷惑的皇帝。拓跋焘的忧心,并不是杞人忧天。
他以鲜卑话和拓跋齐谈论这些,就是不欲被陆寄风知道详情。但是陆寄风也精通鲜卑语,明白了原来舞玄姬的影响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拓跋焘说道:「他们为何如此信任仙后,竟忠于仙后更甚忠于朕,置国君于何地!」说完,他望向陆寄风,以汉语道:「陆寄风,朕要你做一件事,你的武功高强,一定办得到。」
陆寄风道:「是。」
拓跋焘道:「你随我回京之后,便替我监视长孙少卿,他与谁接触、谈些什么,都按日向我报告。」
陆寄风一想,便明白了拓跋焘放过长孙抗的原因。
长孙抗不肯透露口风,拓跋焘便一方面施恩感化,一方面放他回去,引出更多有反意的臣子出洞。这一招果然高明。而朱迅不知被怎么处置了,大概也是囚禁起来,作为将来对付舞玄姬的人证之一。
陆寄风心里不无迟疑,暗中作探,并不合他的作风与个性,但是却可以藉以了解舞玄姬为何会有如此庞大的向心力、为何能不动声色地组织百寨。
陆寄风还没来得及回应,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