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帘幽梦-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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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对我一个劲儿的点头。
“喂!紫菱!”绿萍把头从纱门里伸了出来,直著脖子叫:“我早就看到是你了,你不
进来,在门口和阿珠鬼鬼祟祟说些什么?那阿珠其笨如牛,亏你还有兴趣和她谈话,这时
代,用下女和供祖宗差不多!三天一换,两天一换,我都要被她们气得吐血了!”我穿过院
子,推开纱门,走进了绿萍的客厅。绿萍正坐在轮椅上,一条格子布的长裙遮住了她的下半
身。这已是夏天了,她上身穿著件红色大花的衬衫,与她那条格子长裙十分不配。我奇怪,
以前绿萍是最注重服装的,现在,她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了。她的头发蓬乱,而面目浮肿,她
已经把她那头美好的长发剪短了,这和我留长了一头长发正相反。
“紫菱,你随便坐吧!别希望我家里干干净净,我可没有那份闲情逸致收拾房间!”
我勉强的微笑著,在沙发上坐下来,可是,我压著了一样东西,使我直跳了起来,那竟
是绿萍的那只假腿!望著那只腿,我忽然觉得心中一阵反胃,差点想呕吐出来。我从不知道
一只栩栩如生的假腿会给人这样一种肉麻的感觉,而最让我惊奇的,是绿萍居然这样随意的
把它放在沙发上!而不把它放在壁橱里或较隐蔽的地方,因为,无论如何,这总不是一件让
人看了愉快的东西。
我的表情没有逃过绿萍尖锐的目光。
“哦,怎么了?”她嘲弄的问:“这东西使你不舒服吗?可是,它却陪伴了我两年多
了!”
“啊,绿萍!”我歉然的喊,勉强压下那种恶心的感觉。“我为你难过。”“真的
吗?”她笑笑。“何苦呢?”推著轮椅,她把那只假腿拿到卧室里去了。我很快的扫了这间
客厅一眼,光秃秃的墙壁,简单的家具,零乱堆在沙发上的报纸和杂志,磨石子的地面上积
了一层灰尘……整个房间谈不上丝毫的气氛与设计,连最起码的整洁都没有做到。我想起绿
萍穿著一袭绿色轻纱的衣服,在我家客厅中翩然起舞的姿态,不知怎的,我的眼眶不由自主
的潮湿了。绿萍推著轮椅从卧室里出来了,同时,阿珠给我递来了一杯热茶。“还喝得惯茶
吗?”绿萍的语气里又带著讽刺。“在国外住了那么久,或者你要杯咖啡吧!”
“不不,”我说:“我在国外也是喝茶。”
“事实上,你即使要咖啡,我家也没有!”绿萍说,上上下下的打量我。我已经有了先
见之明,故意穿得很随便、很朴实,我穿的是件粉红色的短袖衬衫,和一条纯白色的喇叭
裤。但是,我发现,即使是这样简单的装束,我仍然刺伤了她,因为,她的眼光在我那条喇
叭裤上逗留了很久很久。然后,她抬头直视我的眼睛:“你来得真不凑巧,紫菱,楚濂下午
是要上班的。”她说,颇有含意的微笑著。
“我知道他下午在上班,”我坦率的凝视著她。“我是特地选他不在家的时间,来看你
的。”
“哦!”她沉吟片刻,唇边浮起一个揶揄的笑。“到底是我亲爱的小妹妹,居然会特地
来看我!”
“绿萍,”我叫,诚恳的望著她。“请你不要这样嘲弄我,好吗?我是很真心很真心的
来看你,我觉得,我们姐妹间可以开诚布公的谈话,像以前我们没有结婚的时候一样,那时
候,我们不是很亲密吗?”
“是的,”绿萍的笑容消失了,她眼底竟浮起一丝深深的恨意。“那时候,我们很亲
密,我甚至于把不可告人的秘密都告诉了你。但是,我那亲爱的小妹妹却从没有对我坦白
过!”“哦,绿萍,”我蹙紧眉头。“我很抱歉,真的!”
“抱歉什么?”她冷笑了起来。“抱歉我失去了一条腿吗?抱歉你对我的施舍吗?”
“施舍?”我不解的问。
“是的,施舍!”她强调的说:“你把楚濂施舍给我!你居然把你的爱情施舍给我!你
以为,这样子我就会幸福了?得到一个不爱我的男人,我就幸福了?紫菱,你是天下最大最
大的傻瓜!你做了一件不可原谅的错事!紫菱,你知道是什么毁了我吗?不止是失去的一条
腿,毁灭我的根源是这一段毫无感情的婚姻!紫菱,你真聪明,你真大方,你扼杀了我整个
的一生!”“啊!”我惊愕的、悲切的看著她。“绿萍,你不能把所有的罪过归之于我,我
总不是恶意……”
“不把罪过归之于你,归之于谁呢?”她打断了我,大声的嚷:“归之于楚濂,对
吗?”
“不!”我摇头,“楚濂也没有恶意……”
“是的,你们都没有恶意!是的,你们都善良!是的,你们都神圣而伟大!你们是圣
人!是神仙!可是,你们把我置之于何地呢?你们联合起来欺骗我,让我相信楚濂爱的是
我,让我去做傻瓜!然后,你们这些伟人,你们毁掉了我,把我毁得干干净净了!”“哦,
绿萍!”我叫著,感到额上冷汗:“你怎么会知道?怎么会知道?”“怎么会知道?”她压
低了声音,幽幽的自语著。“紫菱,我不会一辈子当傻瓜!一个男人爱不爱你,你心里总会
有数。你知道我们的婚姻生活是怎样的吗?你知道他可以一两个月不碰我一下吗?你知道他
作梦叫的都是你的名字吗?你知道他常深宵不睡,坐在窗前背你那首见鬼的一帘幽梦吗?你
知道这两年多的日子里,每一分钟,每一秒钟,你都站在我和他的中间吗?……”“哦!”
我用手支住额,低低的喊:“我的天!”
“怎么会知道?”她又重复了一句。“我们彼此折磨,彼此怨恨,彼此伤害……直到大
家都忍无可忍,于是,有一天,他对我狂叫,说他从没有爱过我!他爱的是你!为了还这条
腿的债他才娶我!他说我毁了他,我毁了他!哈哈!”她仰天狂笑:“紫菱!你是我亲密的
小妹妹,说一句良心话!到底我们是谁毁了谁?”我望著绿萍,她乱发蓬发,目光狂野,我
骤然发现,她是真的被毁掉了!天哪,人类能够犯多大的错误,能够做多么愚蠢的事情!天
哪,人类自以为是万物之灵,有思想,有感情,有理智,于是,人类会做出最莫名其妙的事
情来。我深吸了一口气,明知道现在说任何话都是多余,我仍然忍不住,勉强的吐出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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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萍,或者一切还来得及补救,爱情是需要培养的,如果你和楚濂能彼此迁就一
点……”
“迁就?”绿萍又冷笑了起来,她盯著我。“我为什么要迁就他?弄断了我一条腿的是
他!不是吗?害我没有出国留学的是他!不是吗?欺骗我的感情的也是他,不是吗?我还要
去迁就他吗?紫菱!你不要太天真了,让我告诉你一件事实吧,我现在在这个世界上最恨的
一个人,就是楚濂!”
我张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著绿萍,我从没有听过一种声音里充满了这么深的仇恨!
不到三年以前,我还听过绿萍对我低诉她的爱情,她的梦想,曾几何时,她却如此咬牙切齿
的吐出楚濂的名字!哦,人类的心灵是多么狭窄呀!爱与恨的分野居然只有这么细细的一
线!我呆了!我真的呆了!面对著绿萍那对发火的眼睛,那张充满仇恨的面庞,我一句话也
说不出来了。我们相对沉默了一段很长的时间,最后,还是我先开了口,我的声音软弱而无
力。
“那么,绿萍,你们预备怎么办呢?就这样彼此仇视下去吗?”“不。”她坚决的说:
“事情总要有一个了断!我已经决定了,错误的事不能一直错下去!唯一的解决办法,是我
和他离婚!”“离婚!”我低喊:“你怎能如此容易就放弃一个婚姻?那又不是小孩子扮家
家,说散就散的事情!绿萍,你要三思而行啊,失去了楚濂,你再碰到的男人,不见得就比
楚濂好!”
“失去?”她嗤之以鼻。“请问,你从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如何失去法?”“这……”
我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紫菱,你不要再幼稚吧!”绿萍深深的看著我:“你以为离婚是个悲剧吗?”“总不
是喜剧吧?”我愣愣的说。
“悲剧和喜剧是相对的,”她凄然一笑:“我和楚濂的婚姻,已变成世界上最大的悲
剧,你认为我们该维持这个悲剧吗?”
我默然不语。“结束一个悲剧,就是一件喜剧,”她慢吞吞的说:“所以,如果我和楚
濂离了婚,反而是我们两个人之幸,而不是我们两个人之不幸。因为,不离婚,是双方毁
灭,离了婚,他还可以去追求他的幸福,我也还可以去追求我的!你能说,离婚不是喜剧
吗?”我凝视著绿萍,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一个口舌伶俐的善辩家了?“好吧,”我投
降了,我说不过她,我更说不过她的那些“真实”。“你决定要离婚了?”
“是的!”“离婚以后,你又预备做什么?”
她扬起头来,她的脸上忽然焕发出了光彩,她的眼睛燃亮了。在这一瞬间,我又看到了
她昔日的美丽。她抬高下巴,带著几分骄傲的说:“我要出国去!”“出国去?”我惊呼。
“怎么?”她尖刻的说:“只有你能出国,我就不能出国了吗?”“我不是这意思,”我讷
讷的说:“我只是想知道,你出国去做什么?”“很滑稽,”她自嘲似的笑著:“记得在我
们读书的时代,我很用功,你很调皮,我拚命要做一个好学生,要争最高的荣誉,你呢?你
对任何事都满不在乎。我想出国,看这个世界有多大,要拿硕士,拿博士!你只想待在台
湾,弹弹吉他,写写文章,做一个平凡的人!结果呢?你跑遍了大半个地球,欧洲、美洲,
十几个国家!我呢?”她摊了摊手,激动的叫:“却守在这个破屋子里,坐在一张轮椅上!
你说,这世界还有天理吗?还有公平吗?”我睁大了眼睛,瞪视著她,我又瞠目结舌了。
“这是机遇的不同,”半晌,我才勉强的说:“我自己也没料到,我会到国外去跑这么
一趟。可是,真正跑过了之后,我还是认为:回来最好!”“那是因为你已经跑过了,而我
还没有跑过!”她叫著说:“你得到了的东西,你可以不要。但是,你去对一个渴望这件东
西而得不到的人说,那件东西根本没什么了不起。你这算什么呢?安慰还是嘲笑?”
“绿萍,”我忍耐的说:“你知道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你既然那样想出国,你还是可
以出去的。”
“我也这样想,所以我已经进行了。”
“哦?”“记得在我结婚的前一天,我曾经撕掉了麻省理工学院的通知书吗?”我点点
头。“我又写了一封信去,我告诉他们,我遭遇了车祸,失去了一条腿,我问他们对我这个
少了一条腿的学生还有没有兴趣,我相信,那条腿并不影响我的头脑!结果,他们回了我一
封信!”“哦?”我瞪著她。“他们说,随时欢迎我回去!并且,他们保留我的奖学金!”
她发亮的眼睛直视著我:“所以,现在我唯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我和楚濂的婚姻!”我呆
呆的看著她,我想,我自从走进这间客厅后,我就变得反应迟钝而木讷了。“楚濂,他同意
离婚吗?”我终于问出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