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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王贵与安娜-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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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那么讨厌?烦!去去去!〃安娜笑了,张口小小咬了一下包子的边缘。
  王贵赶紧接着吃完了整个包子。
  晚上,王贵跑过来问安娜:〃用水的盆呢?〃
  安娜正看电视。她坐着,翻眼看着王贵笑,嘴巴一瘪一瘪,喉头笑得乱颤。
  〃不要脸,滚一边去!讨厌!〃安娜嗔怒,〃在厨房水瓶架子底下。先用肥皂洗洗,上面都落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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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娜连同她的铺盖卷儿又从我们床上搬走了。以后没人半夜给我和二多子盖被子了。唉!王贵真讨厌。不过也好,我们这个不大的床松快多了。
  王贵也真是可怜,回回闹出个事儿后,就多点任务。从那以后直到安娜退休,王贵都坚持执行着每天接安娜下班的任务。不过,这是王贵心甘情愿的。
第十章 同志,你要记住
  这个故事后面的花絮是,王贵每次回系里开大会的时候,都努力避开小芳那水汪汪,欲语还休的眼睛。即使他正在走廊上跟其他老师聊天,只要看见小芳远远过来,也会赶紧找借口躲开。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很没气概,本该给小芳个理由,可他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王贵一句话都不留的态度,促使小芳下定决心参加系里的出国选拔。很快,她就如愿待发了。
  在系里的欢送聚餐结束后,小芳主动走到王贵面前,大大方方地说,老领导,我要走了 ,你送送我,以后难得见面了。王贵无声地随着小芳迈向以前常走的路。他心中的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他很想像个大哥哥或老领导那样嘱咐小芳两句,一个人出门在外,凡事要小心,有什么困难都要靠你自己了。可他就是固执着不开口……那样似乎太虚伪。
  到了小芳宿舍楼下,小芳突然叹口气,冲王贵很柔和地笑笑,说:〃我就要走了,你都没什么话跟我说?要不,上去坐坐?〃
  王贵的心咯噔一下,犹如陪孩子坐海盗船那样悬在空中没有着落,说不清是激动是感慨还是难受。〃不了,你那还有别的同志,太晚了不方便。〃王贵脱口而出。
  〃同屋的早搬走了,现在就我一个人。〃小芳这话叫王贵更加心慌慌,搞不懂是真的客套呢,还是别有意味。上去了,会怎样?
  王贵愣在那里。只一分钟,就果断说了句:〃不了,你多保重。家里老婆孩子还等我回呢!〃然后转身毅然投入夜幕的黑色。
  王贵这段经历原本不为人知。只是过了N年以后,王贵彻底没有心理负担了,某天跟安娜聊天就说起了这夜的故事。
  〃她叫我上去坐坐。我想想,就没去。〃王贵说。
  安娜居然笑了,拍着王贵的脑门说:〃后悔了吧?悔得肠子都歪了吧?你这个人也真是,怎么这样伤人家的心啊?不就去坐坐吗?我看你是心里有鬼,不然坐坐怕什么?〃
  安娜是个奇怪的女人。若是王贵掖着揣着,藏五藏六不说实话,安娜就气到发狂,认定是有什么;若是王贵自己说出来,她倒觉得没什么了。〃我就是想要他句实话。爱就爱了,什么大不了的?人是感情动物,哪能一辈子没点儿波折?爱了就要承认,敢作敢当。我就从不隐瞒,我爱别人了我就说出来!不说,才有鬼呢!〃安娜指的是她后来那段差点要了她命的婚外情。这家也真邪了。王贵其实若有若无的〃恋〃情,竟时不时挂在安娜嘴上;而安娜差点都给人带到美国去了,王贵却从不提起。安娜的故事,都安娜自己说。
  〃你瞎说什么啊?根本没有的事,你就喜欢造谣。都是同事,传出去还真以为有什么了呢!〃王贵坚持一辈子都是,没有!〃我这个人在感情上,最忠诚了,从不跟人家瞎来。〃王贵一直这样标榜自己。直到我后来有了男朋友,回家跟父母抱怨他跟其他女人亲近,骑车带别的女孩给我抓到的时候,王贵意味深长地告诉我男朋友:〃同志,你要记住!这种事情,不是捉奸在床,你就咬死两个字:没有。打死都不能承认。你不承认,她顶多就是怀疑,瞎闹闹。你一承认,这一辈子就完啦!〃一句话惊醒梦中人,我男朋友受益匪浅,他小心翼翼地问王贵:〃叔叔,这是您的经验之谈吧?〃
  安娜听这话不乐意了,伸头过来质问王贵,还当着我们孩子的面儿,揪着他耳朵,喊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搞了半天,你还是骗了我一辈子,到死没个实话!你说!到底有没有?!……〃
  〃没有!你瞎说什么呀,就是没有!〃王贵抱着头,死不承认,很有点怕死不是共产党员的风范。
安娜与王贵
第一章 乡下的记忆(1)
  安娜怕秋天。一年四季的节日,安娜最不要过的就是中秋节。每年大学一开学,安娜便心神不宁。她常常会翻日历,然后问王贵,今年八月十五什么时候?或者问,今年是大年小年?再不然就是乡下人什么时候来?不晓得今年收成怎么样,梨子甜不甜?
  安娜不是对梨子有特别的好感,恰恰相反,她一看见梨子就头痛。
  安娜刚认识王贵的时候,就听王贵说他家乡满园的梨树,绵延十好几里地,春天梨花雪样的一片。〃土地软得像踩在云朵之上,满园的枝杈任意舒展。当梨果挂满枝头的时候,肥硕的果实在风中摇摇摆摆,不小心坠落在地上,摔个粉碎。汁水蜜得招来群群果蝇,香飘十里开外。〃这是安娜听了王贵说他小时候在梨园里玩耍的故事以后,自己在脑海里刻画的田园景象,无比诗意。
  不过在安娜第一次跟王贵去乡下见公婆,缠着王贵带她去看梨园的时候,安娜就失望了。她称之为,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等长于她与王贵之间的距离。也许是因为冬天,梨园分外没落。梨树倒是够粗,树干矮胖矮胖才一人多高,枝丫也伸展得像把伞,可惜上面连片叶子都没有。更煞风景的是,恰逢沤冬肥,满地都是牛屎猪粪,下脚得十二分地小心。
  安娜不是没下过农村,不过农村有富裕和贫困的区别。安娜下乡的地方算得上江南农村,水土不错,虽不比城里,但也山清水秀。日子清苦得很,乡里人却比较爱干净。在没去王贵老家以前,安娜印象里农村最差也不过如此了。
  到了王贵家,她才知道农村有天壤之别。安娜和王贵是在婚后的第一个春节回去拜望公婆的。当时还没我呢!搭乘的慢车走走停停,车厢拥挤,头上是扁担鸡笼,得十二分提神,别一不小心叫鸡屎掉头上。人像沙丁鱼罐头一样塞满过道,长卡座下面都躺着个人让你没法缩腿。从座位到厕所不过十几步路,挪过去得半小时。如果有一点尿意就得赶紧起身,不然难免要尴尬了。车厢弥漫着一股不透气的酸臭味道,令安娜窒息。虽然外面冰天雪地,安娜还是要把车窗打开,把头放在外面透气。到了县城,火车晚点五个小时。再转小泵泵,这是一种载客拖拉机,后车厢两侧是长凳,中间的空地人摞人。虽然顶棚的帆布千疮百孔,车厢后头也敞着门,车里居然不冷。
  挨到小集镇,安娜跳下泵泵车,看见王贵冲两个推着自行车的鼻头冻得通红的男人径直迎去,跟安娜介绍:〃这是我的兄弟。大弟弟,二弟弟。〃
  安娜坐在王贵的车后坐上,屁股颠得生疼,看王贵拄着车把扭来扭去在乡间小路上逶迤前行。四周是漆黑的夜空,连颗星星都没有,放眼望去,不见一点鬼火。安娜心里很害怕,虽然两个弟弟在前面带路,她还是怕王贵瞄不准田垄,一不小心掉进田里去。车是越换越小,人影也日渐稀少。
  安娜听王贵喊一声〃到了〃,便从二八加重车上蹦下来。车停在横一向纵一向两排茅草房的前面,正对门的屋子里亮着油灯,炕上黑压压一窝孩子。安娜心里很难受,当下就意识到这是个填不满的钱坑。
  进门的时候一家人都坐等他们吃饭,昏暗的煤油灯下,脏兮兮的孩子们已经趴着睡着了。王贵的父母一见王贵带着安娜回来,赶紧打醒一窝孩子,婆婆一个一个介绍,这是老五,这是老六,公公则抽着自制的土烟蹲在炕头间一声不吭。当时最小的老八还没炕沿高。
  饭还是精心准备的,据婆婆说特地去集上割了块肉。但安娜根本没发现肉的踪影,只看见白菜帮子和一坨一坨拧成疙瘩的粉丝,花椒倒是放了不少,还有一把干辣椒。弟弟妹妹们吃得很香,王贵也是一样投入,三下两下就扒了一大碗进肚。满屋子没有说话的声音,却像进了猪圈一样光听见吸粉丝的呼噜声。安娜拿起筷子,一根短,一根长。她掏出口袋里的手绢擦了擦,然后尝了一口,又涩又辣又咸,难以下咽。虽然安娜饿了一整天没有吃饭,还是决定就这样饿着。她在王贵起身准备再盛一碗的时候,赶紧把自己碗里的倒给王贵。
  安娜也不适应上厕所。这里没有厕所,所谓厕所就是在屋尾用枯树枝搭的并不紧实的篱笆,风一吹摇摇晃晃,像是会迎头砸下一样。进去后,妇女同志就把裤带挂在篱笆头上以示有人。安娜以前一直自叹是苦日子过惯的。江南乡下也没厕所,都在地上挖个坑,然后放进去个粗瓷坛子,装满了拉上来用肥。但这里就是进了篱笆找个能下脚的没屎的地方解决了拉倒。安娜实在受不了里面任意绽放、如大写意般的股股黄金,还有不畏严冬不屈不挠掘金的绿头大苍蝇。那苍蝇如同一架架豪华直升机,放肆地在你面前静止着凝视你,发出刺耳的轰鸣。这种近距离的凝视让安娜感到恐惧,不晓得哪只苍蝇一时兴起,黄金上爬爬,然后再在她脸蛋上停留一阵。丰富的联想让安娜止不住地恶心。第一次上厕所,安娜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马上转身出来跑去拉王贵的袖子,眉头拧成团。王贵进了篱笆二话不说,拿了把锹左铲右铲扬手丢在篱笆后面的积粪坑里,再跑到外面挖点冻土在厕所里铺上一层。动作之熟练,一点不像大学教师。安娜在乡下就住了四天。有了第一次如厕的可怕经历之后,安娜将人体小宇宙发挥到了极限,以坚强的毅力与身体抗争,以后再也没去过这土厕所嗯嗯,带着满肚子的脏东西回城以后解决,副作用是憋出一脸小痘痘。安娜那几天才知道人和骆驼一样有天生的隐忍功能,可以不吃不喝不拉也活好几天。从此安娜经常便秘,抱怨王贵是那次回乡落下的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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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乡下的记忆(2)
  安娜晚上上炕的时候实在睡不下去。她连外褂都没脱就躺下了,即便如此,还是被跳蚤咬得浑身是包。那种又痒又痛却无法抓挠的凌迟之苦,让安娜认定这里的跳蚤喜生。凭什么不咬旁边的王贵偏偏咬安娜呢?四天下来,王贵如鱼得水般自在,安娜却憔悴了许多。眼圈乌黑,嘴唇干裂且苍白,以前白嫩光滑如剥了壳的水煮鸡蛋一样的小脸儿已经开始打皱皱了,整天很萎靡地靠在门框上不怎么说话,只一味朝着出村的方向上望。原本计划住上十天的,王贵看着难受,就说回吧!安娜突然有种牢底终于坐穿的快乐,赶紧把带来的钱主动都交 给公婆,连同饼干、大白兔奶糖、水果硬糖什么的,都留在农村,毫不迟疑地就回了。这以后安娜最少十年没回去过,直到有一年姑姑把我和弟弟带回乡下给爷爷奶奶看,安娜不放心再次主动投诚过来。
  那是我惟一一次乡村经历。奇怪,我天生应该是写回忆录的人,幼儿时期的短暂生活都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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