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鼓声迟 by生还-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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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定了,瞪着他,目光慢慢柔软下来。忽然叹口气,说,我真的对你很好,那个颜色,是你的颜色。
之城说,什么?
那个颜色,她说,那个颜色就是你。
她手中握着一枝糖葫芦,语调温顺,神色宁和,那么自然,仿佛只是说一件学校的琐事。
只是我与你的事情,与任何感情都没有关系。
正文 待我拱手河山讨你欢
云逸回学校之后,与之城在网上联系,却是谁也不提那个颜色,不提那天的事情。他也忙,常常一个手术做下来,站十几个小时,两腿酸沉,回去就倒头睡觉。
有时候就打个电话。他给她讲医院的事情,他名声初响,有女病人出院后天天送汤过来,却被一帮护士们喝个干净,一滴都不给他留。知道罢?她们在吃醋!他朗笑,仿佛很开心的样子,说,可惜了我的汤。
云逸笑,可惜么?那就娶回家,天经地义煮汤给你,看谁还敢抢。
他说,NO,NO,这种为一棵树放弃整个森林的事情我才不干。
云逸笑他,你也不小了。
他说,也是。忽然明白过来,哎丫头,你怎么能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好歹是个长辈哎,搞得好像你是我叔叔一样。
她笑,想,他可真是笨哪,有时候就跟个小孩儿一样,不会考虑长远的事情。
那时候跟许文渐渐熟悉。十一月之后,江城天气变得湿且冷,许文的房子里有暖气,常常叫云逸过去。
偶尔会碰见老万。他已经研二,比着两个人成熟很多。人看着很稳重,却也健谈,喜欢武侠,文史哲都有涉猎,甚至还颇有审美情趣。许文画画,他会在一边静静地看,然后发表评论,讲究用色,往往一语中的。
他在的时候云逸就不说话,只是笑。许文让她来画,她也推掉。
她并不是怕老万,只是曾经的心结还在,不知道如何跟他们相处。厌恶的人可以冷然相对,不相干的人客套即可,但女朋友的男朋友,这种有点亲近的关系她把握不来。知道他是好的,但是忍不住心底的戒备,与,一点说不清的嫌憎。却又为那种偏见暗自内疚。
幸好许文并不多问,渐渐只是叫上她的时候,就不再叫老万过来。
老万不来,老万的仰慕者却来了。
是个高挑女孩儿,留极长的头发,黑,直,顺滑,简直可以去做洗发水广告。云逸看着只顾羡慕,那女孩子先开口,我是老万的师妹,许文,我想和你谈谈。
美女都有一种睥睨的神态,但是她当得起。许文笑笑,你和我谈什么?谈他?
师妹说,我喜欢他,比你更喜欢他。
许文倒一杯水给她,还是笑,这话你应该跟他说,是不是?她说,你跟我讲没用,我又不能替他作决定。
师妹看着她,不依不饶的目光,你根本不爱他,为什么还要霸着他?你不爱可以有别人爱啊,你为什么不放开他?
许文淡淡笑,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他?
师妹神色忽然变得凄凉,他自己说的,我们师门聚会,他喝高了,一直说,她又不爱我——许文,你不该那么自私,你既然不爱他,就不要耽误他。
许文把递给她的水又端回来,自己啜了一口,微笑,没办法,我也要找个人来关心我,是不是?我爱不爱他没关系,他爱我不就行了?她站起来,把那杯水泼到笔洗里,笑,你去问他,他要是愿意跟你在一起,我绝对不拦,我会诚心诚意祝福你们,真的。
师妹腾地站起来,指着她说,你……她气得脸色发白,却说不出话。
许文顺势拉开门,微笑说,走好,不送。
师妹眼泪夺眶而出,一把抓起那只笔洗砸在地上,冲了出去。
许文关上门,坐下来,拉住云逸的手,笑,这是什么事情啊。她的手冰冷,却沁出一层汗,手劲又大,握得云逸都觉得痛。
事情传得很快,晚上老万就打电话过来,问,文文你还好罢?
许文笑,我没事,你以后别打电话过来,我就更好了。
老万连声说对不起。许文道,有什么对不起,人家喜欢你,又不是你的错。她说,但是我想明白了,我不爱你,我就不再霸占着你,你去找爱你的罢,不用在我这里受委屈。
老万说,文文,不是……
许文轻轻打断他,老万,到此为止。你既然觉得我不爱你,我何必让你委屈?我们就算继续下去,有了结果,就算以后举案齐眉,你也是到底意难平,我不要这样的结果。
她挂断电话,任他一次又一次打来,都果断按掉。
并不是难过,只是觉得凄凉。自己买了酒来喝,却是越喝越清醒。记忆中的那张脸忽然清晰起来,他的眉,他的眼,他的笑,他说过的话,他手心的温度,他怀抱里的气息,他在床上,与别人纠缠的身体,一点一点生动地呈现。他是她的耻辱,一生都洗刷不掉的丑陋的烙印,她那么鄙视他,可是还是爱着他。她一生的热情耗费在他身上,甚至遇见老万,遇见更好的老万,都没有办法再令自己那么去爱。
她到底还是哭起来。房子里空荡荡的叫人害怕,她打电话给云逸,哭着说,云逸,我多么心虚,我真的不爱他啊。胸口被悲伤堵得那么严实,呼吸都困难,她说,他对我那么好,我为什么不能爱他?
那时宿舍已经锁门,云逸翻墙去她那里。
许文一直哭。大冬天,她穿一件紫色毛衣,哭得一头一脸的汗,混着眼泪,怎么都擦不完。云逸抱着她,衣服领子被她握得太紧,几乎窒息,可是没有话说,就只是抱着她。
那是她初中之后,除了生病之外,第一次与人身体接触。
许文说云逸云逸,我忘不了他啊,我怎么还是忘不了那个混蛋。她说我不敢再爱了,我不是不看重老万,可是不敢再爱,我好害怕真的付出了感情,到最后还是那样的结果。她说云逸,其实他为我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我都知道感恩,可是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和他说。
她抽噎着,讲他们的往事。
那时候,她大二,同住的女孩子是老万的老乡。那女孩儿想必是喜欢他的,常常邀请他过来。他来了,她又无话说。他就去看许文的画,一幅一幅,看得那么仔细,是真正的欣赏。
慢慢和许文聊起来。历史,武侠,美术,人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话题,聊得投机,就成了朋友。于是常常叫上两个女孩子,出去吃饭。偶尔喝一点酒。许文并不推托,喝就喝了。老万看着那女孩子,越喝眼睛越亮,人那么清醒,微微笑着端坐在那里,那么可爱。后来他说,看着她,就想起《萧十一郎》里的风四娘和沈璧君,她有风四娘的洒脱,也有沈璧君的端雅,又是那么聪明的女孩子。
有时候出去散步,一直走一直走。校园里有许多迟开的花,她看见了,必然驻足,有时候凑过去,深深嗅一下,一脸不加掩饰的欢喜。
他是多么喜欢她。
他不知道,她纵容自己享受生活中的一切美好,除了感情。
而感情,也不见得美好。
那一年的圣诞节,他从24号开始,晚上约她出去散步。仿佛有话要说,然而走了那么久,也只是说一些漫无边际的话,然后送她回去。直到28号那天,下大雪,外头很冷。他们走一阵子,他忍不住弯腰,轻轻揉膝盖。她很久之后才知道,他关节招凉,逢着雨雪天,就隐隐作痛。当时她正感慨,这样下了大雪的晚上,应该有皓月当空,清渺渺的天,白茫茫的地,才觉得真干净。他忽然停住,看着她,轻声道,但得月轮终皎洁,冰雪不辞为卿热。
她站住,问,什么?
他取出一个链子递给她,说,文文,我喜欢你。
他同她表白。说,踌躇了很久,终于确定这样的感情就是爱,于是决定告诉她。他说文文,给我们一个机会,证明这份感情,好不好?
他的慎重得了她的心,她对自己说,不妨试一试。
就这么走了两年。他对她那么好,走在路上,有灰尘飘起来都会抬手替她挡住。她不会说喜欢与爱之类的话,他也从不强求。有时候她直说对他的不满,他也只是笑着拍拍她的脸,说,文文监督着,我以后改了。
她慢慢习惯了依赖他。可是还是不能放心,不敢放任自己去爱他。他种种的好,她看在眼里,一边感动着,一边说,不一定就长久的,不要沉沦,不要沉沦。渐渐的,对一切安之若素。
她并不是不信他,只是不信感情。她怕自己投入太多,等到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已经骨肉相连,便又是一场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太害怕那样的感觉。
能叫她难过的,只有午夜梦回,猛然想起曾经那个人。只有那时候,才明白,原来自己也爱过的,可惜那一场,用尽热情。也只是觉得可惜,并不愧疚,她以为老万不会计较的,但终于有这么一天,他也开始对别人抱怨,她不爱他。
直到他师妹过来闹一场,她才知道,自己原来那么自私,而他只是默默忍受。
但忍耐,总是有极限的罢。如果要失去,不如由自己放手,起码不至于那么不堪。
虽然她哭着对云逸说,舍不得他,真的舍不得。可是这个人,与她的骄傲,孰轻孰重,她还能分得清。
早晨云逸醒来的时候,许文已经做好了早餐。除了眼睛有点肿,她看起来神清气爽。
吃饭的时候云逸问她,你打算怎么办?
她笑,事到如今,我必须放手啊。她小口喝着粥,沉默一阵子,又说,云逸,感情就是这样,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哪怕你是天女下凡,再温柔再痴情也强求不来,所以不如大方一点,以后也不会那么后悔。
她说到做到,此后老万的电话,她一个都不再接,也避免同他见面。老万去她住处,敲得手指断掉,她照样听着MP3看书。
知君有二意,故来相决绝。
就是如此。
后来他也不再来敲门。
过了十几天她去学校,黄昏时候,看见大幅海报,物理院研究生足球队友谊邀请赛,每天一场,欢迎光临。旁边一张巨大的红纸,写着比赛日程。全校本科生研究生,加起来有二十多个球队。
物理院研究生足球队的队长,就是老万。许文一笑,前两天还痛不欲生,现在就有心情组织足球赛,也算是雨过天晴了罢。恢复能力强是值得庆幸的事。
可是一路都有人看她,交头接耳说着什么。有熟悉的人笑嘻嘻和她打招呼,许文你怎么还在这里,不去操场么?
她微笑,不说话。分手也没必要跟别的人说,她不想闹得沸沸扬扬。
可是回去的时候,正和老万的球队迎面碰上。她那么冷静的人,也惊得呆在那里。
他们十几个人,下身穿球队队服的短裤,上面却穿白T恤,胸前一团字,请不要去烦大嫂。白衣服,黑色的字,打红色阴影,那么醒目。她随即看到老万,他胸前写的是,别再烦我老婆。后面大大的三个惊叹号。
衣服看起来穿了一阵子,字迹都反复描过。
她站在那里,竟不知道该怎么做。足球队的人看见了她,呼拉围上来,纷纷叫,大嫂。
她咬住嘴唇。老万走过来,低头看着她。旁边的人说,和好啦,和好啦,再不和好老大就要疯了。他回头瞪他们,大家安静下来。他说,文文,对不起,我做的不好,这些事情我都该早就解决了,让别人找你的麻烦,是我的错。他拉住她的手,说,但是文文,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好不好?
她甩开他的手,冷着脸。眼里却噙着泪,那么用力地忍着。
他又说,文文你别哭,是我混,你关心我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我应该早就知道。他笨手笨脚去替她擦眼泪。忽然起了风,他忍不住皱皱眉。许文推开他的手,说,这么冷的天,一身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