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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花月正春风-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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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的名字很有意思,叫“月月香”;老板娘也很有意思,叫何月香。才吃了一两杯淡酒,皇甫翩翩就被这酒和这人深深地迷住了。
酒香人更香。客人们哪里是在喝酒呀,分明是以此为借口来接近那风风火火、大胆泼辣的老板娘。她比那面挂得高高的酒旗招子、那一瓶瓶美酒,更能吸引过往的客人。光是看着她在人群中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样子,便已是一种极舒服的享受。
客人们争相劝酒,何月香来而不拒,数盏过后,已微显醉态。微敞开衫领,翻卷起罗袖,像只花蝴蝶般,笑盈盈地四处流连。有不规矩的客人抽空子摸一摸她的腰,她也不恼,只借酒佯狂,把腰身一扭,避得远远的,斜依着另一张酒桌吃吃地笑。
曼妙地一个转身,玉臂往桌边客人的肩上一搭,俯耳低声道:“公子,不送我一杯酒吃吗?”
唐玉清慌乱地推开她,窘道:“请自便。”刚才那股吹过他的脖颈的热浪夹着酒香,把他的脸都熏红了。
何月香果然自己提了酒壶,满斟了一杯酒。酒斟得急,居然斟起了一个喜花儿,忙举将起来,往唐玉清口边送去,唬得唐玉清闪避不及,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去,结果被屁股底下的长木凳儿一绊,跌了个四脚朝天。
客人们大笑起来,又放肆又畅快。皇甫翩翩亦拿袖子掩了掩嘴,抹去那止也止不住的笑意。何月香在她旁边坐下,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捏着酒杯,又爱又怜地望着狼狈不堪的唐玉清,嘴角绽开一朵极其天真的微笑,稍纵即逝,复摇头叹道:“可惜呀!可惜了一个喜花儿。”酒杯里,喜花儿当真已经散了。而她怜惜的到底是人还是喜花儿,就没人知道了。
唐玉清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携了皇甫翩翩,逃也似的离开了“月月香”,正好在堤岸上碰到了刚刚下船的安戏蝶与唐婉清。
唐婉清一眼就看出了唐玉清的气恼,奇道:“大哥,你怎么了?”
唐玉清更不答话,加大步子往前走。
唐婉清越发好奇,带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神气向她大哥追去。
皇甫翩翩的心倏地抽紧了,捏着长长的发梢,不知是该追上去,还是继续慢慢和安戏蝶一块儿走。
“翩翩。”
她螓首低垂,不应声,脚步却放得更慢了。
“三月六日,晚上三更,我在聚贤庄门外等你。”
她还是不应声。
“一定要空手。为了保全你的名声,我要造成一个将你掳走的假象。”安戏蝶的声音里闪过一丝焦燥,“听清了吗?”
“掳走?假象?”皇甫翩翩困惑地抬起头,瞥了他一眼。
“我要你跟我走!”
他要她跟他私奔!皇甫翩翩捏紧了发梢,双腿紧张得发软,几乎走不动了,“唐玉清怎么办?”
她的声音干燥沙哑,把他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唐玉清。只要她愿意跟他走,唐玉清就不成为问题。眉头一皱,他道:“木已成舟,没有回头路可走。你总不能……我也不许你欺骗他一辈子。”
“聚贤庄会轻易地罢休吗?”
“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承担一切的责任!”
皇甫翩翩依然低着头,虽然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的热切,一股暖流涌上她的心头。
“翩翩,”他柔声道,“把手伸出来。”
“不!别人会看见的。”
“一下下就好。”
犹疑地,她伸出右手,刚摊开手掌,就见唐婉清回头招手道:“你们走快点啊!”吓得她惊惶地收回了手。
安戏蝶一把抓住她的手,将一个热乎乎、圆滚滚的像鸡蛋一样的东西放在她的掌心里,清清嗓子,才道:“别摔破了。”他不是一个善于说甜言蜜语的人,故此在表达自己感情的时候,显得十分笨拙,“我亲自煮的。在袖子里揣了很久。”
唐玉清兄妹停在一棵柳树下,回头向他们张望。
皇甫翩翩来不及看手上的是什么东西,匆匆忙忙将它笼入袖子里,像个瞒着父母搞恶作剧的孩子一样,又兴奋又害怕。
“不见不散!”安戏蝶低声地强调,“如果遇到什么难题,一定要来找我。我就住在聚贤庄对面的客栈里。”
唐婉清等得不耐烦,蹦蹦跳跳地往回跑,插到两人中间,连笑带喘地将唐玉清出的笑话说给安戏蝶听。
唐玉清气得脸发青,赌咒发誓道:“唐婉清,你敢多说一个字,我就再也不认你做妹子了!”
唐婉清躲到皇甫翩翩身后,伸伸舌头,做个鬼脸,“我才不怕咧!只要嫂子认我就行了。对吧,嫂子?”
皇甫翩翩根本没听清她的话,未置可否地笑了笑,脑子里塞满了有关私奔的种种狂想。迷迷糊糊地回到竹楼,她才有机会将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看,原来真的是个鸡蛋,又大又圆,而且因为过节,还特意涂成了红色。红得那么耀眼,那么喜庆。她双手捧着它,真不知怎么做才好。抱在怀里,嫌小了;枕在脸下,太硬了。吃掉?那是万万舍不得的。唉,她又喜又忧地将它贴住脸,真想和它贴心巴肺地亲热亲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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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怜叶是三月四日傍晚到达聚贤庄的。自从丈夫皇甫立远去世后,她很少离开听谷。若不是担心翩翩,她真不愿意再在江湖上抛头露面。如今,她又站在竹楼前了,涌上心头的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瞧这竹楼,和二十年前她住的竹楼并无甚区别;而她,一眨眼的工夫,就由一个黄毛丫头变成了半老徐娘。吓!时光真是无情,任谁在它面前都是无可奈何的!
所幸,上天待她不薄,赐给她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论模样,百里挑一,是她年轻时的翻版;论脾性,刚柔并济,和皇甫立远一模一样。这女儿,是为了延续他们的生命与爱情才出生的,她真恨不得能掏出心肺来爱她宠她。所以,为了女儿能有一个好归宿,她早早就寻了个好亲家;为了女儿能和未来女婿两情相悦,她又频频制造机会让他们单独相处。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欣喜地发现女儿身上有了变化。瞧她那患得患失、魂不附体、对着个鸡蛋也能看上大半天的痴模样,就知道她的确是在爱了。以前她还担心女儿对唐玉清有的只是兄妹之情,现在看来是她太多虑了。
秋怜叶自顾自地开心,却造成了皇甫翩翩的困扰。在她的面前,本来还有走和留两条路可供选择,秋怜叶的出现,把两条路都堵死了:她既不能撇下母亲跟着安戏蝶私奔,也不能忘记安戏蝶而违心嫁给唐玉清。世事难料,谁想得到生她养她的母亲,她最尊敬最亲爱的母亲,居然会害得她无路可走呢?
“如果遇到什么难题,一定要来找我。我就住在聚贤庄对面的客栈里。”耳边蓦然想起安戏蝶临别时和她说的话。他应该能想出解决的办法吧?好想马上见到他……
她信步走下竹楼,又不知不觉地走出了聚贤庄。那对面果然有一家客栈!磨磨蹭蹭地走过去,探头探脑地瞧了一番,并没有看到安戏蝶的影子,又不敢向旁人询问,只好扫兴地往回走。
“你是来找我的吗?”一声轻笑自她身后响起。
她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声音,紧张得心跳都漏了两拍,不过,她还是嘴硬地回答:“我只是经过。”
安戏蝶上前两步,拦住她的去路,道:“你别老低着头呀。”俯身看着她,他的嘴角泛起一丝邪笑,“我给你看样东西。”
皇甫翩翩这才略略抬起眼帘,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
呀,原来是她的龙纹玉掌梳!
她又羞又恼,到他手中去抢夺;他却故意逗她,不肯轻易地将梳还给她。
叮铃铃……一辆华丽的香车在聚贤庄门口停了下来。谢幽娘在奴婢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缓缓回过头来,眼波不经意地流动,看到安戏蝶时,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安戏蝶的笑凝固在脸上,一股比他想象中还要大的力量击中了他,恍若隔世。良久,良久,他都不能回过神来。直到谢幽娘向他走来,一个被他压在心底最深处的称呼挣扎着进出来:“小师妹?”
龙纹玉掌梳“啪”的一声跌落地面,断成两截。
第六章
    是梦吧?
若不是梦,怎么会和梦中所见的情景一模一样?
是鬼魂吧?
若不是鬼魂,只能相约来世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在今生?
不!这不是梦!这不是鬼魂!
站在眼前的是个活生生的人!可以触摸可以依靠,并不会像梦中那样飘然远逝,更不会像鬼魂那般渺茫难期!
谢幽娘紧紧地抓住安戏蝶的手,气咽喉堵,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泪眼矇;眬;中,将他看了又看,端详了再端详,一遍遍提醒自己,这真的不是梦!
安戏蝶并不想哭,可是止不住,两行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来。在谢幽娘的面前,他变得傻乎乎的,简直弄不清楚在心头翻滚的究竟是极度的狂喜还是刻骨的悲哀。他任由她将他牵到聚贤庄的偏厅里去,像踩在云堆上面似的,飘飘荡荡,悠悠忽忽,不敢置信。模模糊糊中,他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那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在偏厅分主次坐定后,一个眉清目秀的丫鬟奉上两杯茶,一杯龙井,一杯苦丁。前者用来待客,后者是专为庄主夫人准备的。
直到这时,安戏蝶的魂魄才回到躯壳里,镇定下来后,思路渐渐清晰起来,但依然说不出什么话,只轻轻地问了一句:“小师妹,你好吗?”
就这一句话,牵惹出多少如云烟般纷乱的前尘往事!谢幽娘的记忆像一眼泉水汩汩地流动起来。那个已化成灰烬的小村子立刻恢复了它的原貌,宁静安谧地占据着郴州边缘的一角。她梳着两根小辫,穿着玄色花袖袄,系一条半旧的五色梅浅红裙子,正蹑手蹑脚地走近书房,躲在门背后向里窥视。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师兄又在睡觉!这个师兄呀,真是屡教不改,平日里生龙活虎的,偏偏一拿起书本就犯困!
她拿捏着喉咙,学着父亲的模样重重咳嗽了一声。
他居然毫无反应。
她干脆大踏步走进去,摇着他的胳膊,连声叫道:“师兄,醒醒!快醒醒呀!”
师兄不甚情愿地撑开眼皮,黑黑的眸子里盛满了睡意,“小师妹,又要罚了吗?”
“嗯。”她故作严厉地哼了一声,“不过,如果你能背出爹爹昨天教的诗,我还可以考虑考虑从轻处置。”
师兄眨眨眼,道:“师父教的我不记得了,可是小师妹说的话我都记得。”
“哦?说来听听。”
“大前天,小师妹说‘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前天,小师妹说‘流光容易将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昨天,小师妹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瞧,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哪!你还要罚我吗?”
这几句话都是她在惩罚他的时候说的,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她心里乐滋滋的,抿嘴笑道:“当然要罚。不过,不是拿戒尺打掌心,而是罚你替我摘一朵最好看的映山红来做竹子花。”
他拿她的玩笑话当了真,果然冒冒失失地爬到半山腰去摘映山红,结果踏空了一块山石,差点儿坠下山来。
她吓得魂都飞掉了,他却兴高采烈地跑下来,脸上全是汗,手心里还抓着那束差点要了他的命的花。
这花来得多么不容易呀!她决心找一枝最嫩的竹子来衬托它。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她终于找到了一枝水绿色的嫩竹。当竹子花完成的时候,她回眸笑道:“师兄,好看吗?”
然而,站在她身后的并不是师兄,只是一个陌生人。这人穿着一领玄青剪绒袄子,头戴逍遥一字巾,笑嘻嘻道:“今天晚上,我会到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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