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寒-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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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惊讶的看着他,几乎不相信刚才的话是他说的,这个又冷又傲的富家子,他只是没有愿意讲话的对象。
“你的冷漠和骄傲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大胆的说。
“是吗?”他眉毛一扬,眼中闪过—抹光彩,“你认为这样?”
“当然,雷文也这样说过!”她点点头。
“别提他,我要听你的意见!”他说。
她抿着嘴,微微歪着头,十分俏皮,十分认真。
“我没意见,我只是——有点怕你!”她笑着。
“怕我?”他脸上神色好怪。过了一阵,他站起来,说,“我去给你拿杯果汁。”
亦筑想阻止已来不及,看着他修长的背影从一扇门中隐去,心中涌上一阵说不出的情绪。
黎群再回来,手上多了两杯红色的果汁。
“西瓜汁,我才打的!”他说。
亦筑接过杯子,暗暗的打量着他。他穿得很随便,不像在学校时那么讲究,或许,就是因为衣着的随便,而使他变得可亲些?脸上不再冷漠,眉心不再深锁,除了漂亮之外,他有种特别的气质,有一种别人及不上的风度,有——想这些做什么?女孩子总喜欢研究这些吗?亦筑收回停留在他脸上过久的视线,自己也觉不好意思,忙低头啜着那杯西瓜汁,西瓜汁甜甜的,凉凉的,很可口。
“你知道,黎瑾今天为什么会突然请我们吗?”她问。
“她没有提,难道不可以吗?”他反问。一改平日的冷漠,他也变得话多了,“请客也要问为什么?”
亦筑脸红了,她原是想侧面打听些消息的。
“不,我们在一起两年,她从来没有提过请我来,我想——或者今天是她生日什么的!”她说得很得体,很婉转。
“不!”他摇摇头,锐利的眼光停在她脸上,若有所思,“你想知道什么?”
“不,不!”她连忙否认,也提高警觉。黎群是个十分机灵的男孩,“我随便问问,他们——该回来了吧!”
他仍然看着她,脸上神色很怪,似乎想说什么。
“如果你愿意,我带你去后面果园里看看!”他说。
她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出去走走总比呆坐的好,和黎群谈话,总是那样不自在。
后面的园子也是那么大,在树林中转了几个弯,从一道小门出去,呈现眼前是一大片山地,山上有许多各种不同的树,没有结果子,亦筑也分不出是些什么树,只默默的跟在黎群后面走。
“右边的是桔子树,左边的全是番石榴,再后面还有些葡萄、柚子和无花果。我看着这块地空着可惜,找人来开发的”他说。脸上竟浮出一抹难得的浅笑。
“水果成熟时,你怎么处理?卖吗?”她问。
“附近有一家孤儿院,那里的许多孩子会替我处理成熟的水果。”他淡淡的说。毫不炫耀,一派理所当然的样子。
亦筑的心里忽然多了些什么,那是一个新的、鲜明的形象。以前,她总认为黎群是黎瑾的哥哥,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像校园里许许多多的陌生同学一样,无法在心里塑造个形象,即使有,也是个淡淡的冷漠,骄傲,不苟言笑的影子。
奇怪的,今天虽只有短短时间的相处,他也不曾说什么,只是那句简短的话,就在亦筑心里建造一个深刻的意念,黎群,是个深沉,善良,内在丰富的男孩!
像画家手里一枝神奇的笔,轻轻几笔,就勾画出一幅清新可喜的杰作。
“我想,你的好心会得到好报的!”亦筑由衷的说。
“如果我想要报答,未免太卑微了!”他继续往前走。
“并不是卑微的问题,”亦筑脸孔发红,“现在只耕耘不收获的人毕竟那么少——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黎群停在一株桔子树旁,带着一抹欣喜的深思神色看着她,她从来没见过他这种神色,也没发觉过他也是如此出色,如此吸引人的一个男孩,不禁呆了。
“你坦白得可爱!”他慢慢的说。声音很低,很沉,这句话,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
“我记得你说过情愿看见人表现出‘真我’来!”她答。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几乎是没有考虑冲口而出的。
“你——重视我的话?”他眼睛一亮。
“我——”她心中竟有一阵难以抑制的波动,“重视所有对我有益的话!”
他深深凝视她,似乎要想从她脸上找出什么。
“你很会说话,出乎我想像之外!”他慢慢说。
“你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她好奇的问。
他笑一笑,十分难懂的笑。继续往前走。
“幼稚些,平庸些,至少,不会比小瑾好许多!”他说。
“黎瑾?你觉得她幼稚,平庸?”她惊讶的叫将起来,“她那么美,那么斯文,而且,她是你妹妹!”
“是妹妹也得讲真话,”他摇摇头,看着山顶上的浮云,“她是被宠坏了的女孩,永远长卜不大,何况,美,斯文能代表什么?”
“如果你的看法是这样,你对女孩子未免太苛刻!”她说,“我很难想像,什么样的女孩子才能合你的标。”
“宁缺毋滥,你懂这意思吗?”他再看看她。
“这只是一句自高自大,孤芳自赏的人,对自己的—种掩饰说法!”她不以为然。
他的脸紧绷起来,有点恼怒,“你懂什么?什么孤芳自赏?什么掩饰?你是小说看得太多。自以为什么都懂,是吗?治身自好的人是自高自大?你该重新回高中去念念国文!”他冷冷的说。
她一怔,他怎么无端端的又发起脾气来?她完全没有讽刺他的意思,她十分难堪。
“你误会了,我只是说一部分人!”她解释。
“一部分人,谁?我吗?”他上前一步。
“黎群,”她忍不住叫了起来,“你得讲点道理,谁在说你了?如果你是这样,我——也不知道呀!”
黎群闭口不言,眼中锐利的神色渐渐退去,他显得似乎有些疲乏,过了一阵,他说:
“回去吧!他们也许回来了!”
亦筑负气的跟在他后面慢慢朝山下定。富家子弟都是有任性,自以为是的毛病,黎群,黎瑾都不例外。穿过那扇小门,回到花园时,黎群停下来,很诚恳的说:
“刚才是我不好,你别介意!”过了一阵,又说,“我们俩之间总有些意见不合。或者,我们都倔强又固执!”
亦筑笑笑,刚才的大叫大嚷,也未免太失礼,她本来并不斤斤计较的,对黎群,不知为何总不让步。
“有时有些意见也不惜,争论之下,总有益处!”她说,“我虽倔强些,却不固执啊!”
他也释然的笑了,亦筑说得对,争论之下,总有益处,至少,也增加彼此间的了解。
回到客厅,雷文他们仍未回来。刚才被遗忘的那丝酸意,又悄悄的涌回来,亦筑本想告辞先走,又觉得有些不甘,坐在沙发上不再讲话。
黎群坐在对面,若有所思的也不开口,沉闷的气氛十分难受,过了一阵,他站起来,说:
“我叫工人去碧潭找他们,你坐一下!”
亦筑想说用不着,他已匆匆离去。无聊中,她开始四下打量这幢华丽的别墅。像所有大房屋一样,黎园也显得相当阴森,大树遮去了阳光,屋子里若不开灯,就觉得阴暗了,除此以外,酸枝木家具与屋顶木梁的雕花,虽然配得十分好,总觉得古老,大厅四边的门都掩闭着,使第一次来的亦筑,竟有些恐怖感。她不明白,富有的黎家,为什么要把客厅布置成这样?暮气沉沉的,现代化的明朗,简单线条不更好?
花园传来一阵笑声,是雷文和黎瑾的,他们回来了,大厅中等待独坐的亦筑,竟有种说不出的难堪。从窗口望出去,雷文和黎瑾手牵着手,互相凝视微笑,那情景——亦筑真愿自己不在此地,不曾见到他们。看情形,他们真是——恋爱了。
“亦筑来了!”雷文先发现她。
黎瑾立刻放开他的手,苍白而美丽的脸上现出羞涩的红晕,她跑到亦筑面前,像解释什么似的。
“我们等了你好久,以为你不来了,所以先去!”她说。
“你来了多久?一直坐在这儿吗?”雷文问,他脸上有一层幸福、愉快的光辉。
“不很久,”亦筑尽量装得自然,“黎群刚带我去后山看果园,他叫工人去找你们!”
“人都回来了,还找什么?”雷文笑着。他仍然笑得那么引人,那么开朗。
“我去叫哥哥回来!”黎瑾很快转身离开。女孩子比较敏感,她已看出亦筑神色有些不对。
“去碧潭十多次,只有这次最愉快!”雷文兴奋的说,“黎瑾居然会划船,看她柔柔弱弱的,真想不到!”
亦筑不作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你说得对,若不接近,实在难了解一个人,像黎瑾,我以前以为她又冷、又傲,现在才知道她——”他又说。
“十分可爱,对吗?”亦筑嘴上促狭,心里却很不舒服。
“亦筑,老实说,我从来没碰到过像黎瑾这类型的女孩,几乎不敢相信这时代会有这样的人。这是我的幸福,对不对?”他坦白的,毫不保留的说。
“你怎能和一个女孩子讨论这问题呢?”亦筑说。
“怎么不能?你不同,希望你给我点意见!”他热烈的说。粗心得一点也没有注意亦筑奇异的神色。
“什么意见?你想追她?”亦筑的心发冷。
“嘘,别说。她回来了!”雷文压低声音。
黎瑾伴着黎群一起走进来,兄妹两人都显得很愉快,亦筑突然警觉,在此时此地表现不愉快是件多么不明智的事!她强打精神,压住心中许多纷乱的思绪,她不是那种经不起打击的女孩,她得坚强!
“麻烦你了,黎群!”她大方的,平静的笑。
黎群看她一眼,没说话,或者,他是那种不喜欢用言语去表达一切的人。
“饿吗?该吃点心了,好吗?”黎瑾像是对大家说,却只看着雷文。她实在不是个好主人。
不等雷文回答,她已从一扇门中退去。她今天表现出过分兴奋与热烈,和她平日冷漠、拘谨完全不同,傻子也能看出是怎么回事,偏偏她自己还毫无所觉。孤僻的日子过得太久,她不知道在这种场合应怎样处理自己。
黎群皱皱眉,十分不高兴的瞪了雷文一眼,站起来,匆勿朝另一扇门走去,一边对亦筑说:
“你坐一下,我有功课!”
门砰的一声弹回来,雷文才疑惑不解的自语:
“这个人怎么回事?谁得罪了他?”他说,
“没有人得罪他,哥哥脾气一向如此!”黎瑾出来,背后跟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佣。手上举着一盘点心,“他在赶写毕业论文!”黎瑾接着说。
托盘里是一些蛋糕、小点心之类的东西,亦筑一向不爱甜食,微笑着拒绝,并非有意,然而,黎瑾的脸变了。刚才的笑容被僵硬所代替,她敏感的以为,亦筑已在妒忌她了,她永远忘不了亦筑先认识雷文的事。
“一点都不吃吗?”她问。脸上只有僵硬的勉强笑容。过窄的心胸,使她只会钻牛角尖。
“我胃不好,吃甜的东西常泛酸,很难受”亦筑解释。
“未必吧!或者只是我家的使你反胃!”黎瑾说。
“真的,我知道,亦筑从不吃甜食!”雷文在一边说。
“你怎么知道?”黎瑾脸色更难看,完全破坏了她那雅致的古典气质。
“我们在一起吃过许多次东西,常常同路回家,怎能不知道?”雷文毫无心机,粗心大意的,还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大孩子,“别逼她吃了,我多吃点吧!”
黎瑾似赌气的哼一声,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