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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莫折花-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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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不聊?”修长的指轻轻搭上坛身,似要拿走。
  “聊,聊!”花荼兮危机感顿起,紧紧抱住酒坛子不撒手。笑话,怎么可能给他抢过去,这位可是大夫,说不给喝就不给喝,难得一次松了口,不喝个过瘾就是傻。
  不就是聊聊天么?
  “聊什么?诗词歌赋、美酒佳肴、排兵布阵还是人生感悟?” 花荼兮一副要跟你侃大山的样子。
  莫冉折却沉默不语。
  花荼兮趁机一杯连一杯地喝得过瘾。正待她眉开眼笑之际,忽听得他道:“你多大的时候,开始做将军的?”
  莫冉折问得随意,花荼兮却是心里一跳,随即又笑开:“哎呀,如此久远的往事哪里还记得。”
  “什么时候上的战场?”
  花荼兮继续插科打诨:“呵呵,不记得。”
  莫冉折却没打算放过,继续道:“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几岁?”
  执着杯子的手一僵,花荼兮的笑意维持不住了。她虽看不见莫冉折的表情,但却能听得出他的语气。
  似云淡风轻,不以为意。
  觉得杀个人很简单是吧?
  手里的酒杯被纂得变形,她渐渐沉下脸,却听他又道:“怕吗?”
  花荼兮手指一软,这回差点连杯子都抓不住。她愣愣地看向莫冉折,神色茫然又古怪。
  “说说罢。”莫冉折坐在这一方天地里,背脊挺直,如冉冉孤竹,轩昂而孤清,自成一派气华。
  “憋着,烂在心里可就成毒瘤了。”
  院里一时无声,两人一个喝酒,一个品茶,若非浓烈的酒香蜷着馥郁的茶浓让人醒神,真真静得要睡过去。
  “…想不到莫神医还会治心病。”沉默许久,花荼兮扯了扯嘴角,终于开口了:“其实也没什么。一开始的确憋得难受,后来也就习惯了。你这么问我,倒有些答不上来了。待我想想。”花荼兮连喝几杯,一坛子酒很快便空空如也,再也倒不出一滴。她叹了口气,一手抱着坛子,一手撑着脑袋,开始回忆:“第一次杀人…的确记得不是很清了,可能是从头到尾一直懵着,刀光剑影,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等回过神来,地上已死伤一片。”
  花荼兮的声音有些模糊,听不出什么情绪:“我把离我最近的尸体翻过来一看,发现是一张很年轻的脸。当时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像着了魔似的想要把都这些张脸记一记。可是血肉模糊的,哪里看得清啊,于是我就改数数,死了多少个人,我回去就喝了多少杯酒。”
  莫冉折默然:“将军以酒祭魂,宅心仁厚。”
  花荼兮笑了一声,接着幽幽道:“天地循环,因果报应。我手上这么多条命,早有觉悟。所以这次别说是眼睛,要我断腿断手或者是送命,我也是认了的。这些都是我造下的孽,总要还的不是?”
  莫冉折见她双颊染上了异样的酡红,微微皱眉,想要给她把一把脉,便顺着她道:“确实。”
  “嗬——”花荼兮却突然笑出声来,像个孩子般抚掌乐道:“你也被这些义正言辞,正义凛然的假话骗了?”她摆摆手:“别相信我前面的一筐废话,什么以酒祭魂,都是假的!其实老子就是怕啊!一杯酒送他们上路,是怕这些孤魂野鬼夜夜来缠着我,让我不得安生罢了!那些听着像大道理的话,都是我编出来骗骗自己的,不过报应来了倒是真的。”
  莫冉折有些无奈看着她,花荼兮这副德行明显是有些醉了。只是没想到…他瞥了眼她怀中死死抱着的空坛子,一坛酒就放倒了,这千杯不醉的名号到底是哪里传出来的?
  花荼兮此刻已经开始东倒西歪了,她下巴抵在石桌上,侧头攥了他的袖子问:“我杀了这么多人,你说我死后会不会下阴曹地府?”
  莫冉折看一眼自己被纂得皱巴巴的袖子,又听她声音有几分凄惶,不由心头一软,轻声道:“不会。若如将军所说,一命抵一命,你早已不知轮回几世了。况且将军是为国杀敌,战场上刀剑无眼,人各有命,无需自责。”
  “是吗?”花荼兮松开手,稍稍放心。她继续抱着酒坛子,眼圈却有些红:“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忍忍忍忍忍忍,可我忍了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莫冉折直觉应该哄哄眼前这位醉鬼,但着实又没做过这事,只好耐着性子安慰道:“大昭谁人不知,将军是个英雄。”
  “那是以前。”花荼兮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眨巴两下眼睛质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别看我现在有点惨,以前也是风光过的!长了这张脸,当年自皇城打马而过,也是满楼红袖招啊!”
  莫冉折听着她得意的小调,心里有些松软。这倒是的确如她所说,大昭小将军的长相可比他立下的功勋更容易让人记住。
  花荼兮也不管他接不接话,继续发牢骚:“可朝中非得有人作妖造谣,说什么我像楼里的小倌,层层脱层层上!我呸,老子他娘的一片片刀削了他们!谁用脸就能立军功?以为我像他们似的丑如鬼能吓死人么?长这么娘是我的错么?恨起来我也想挠花它啊,可是。。。我舍不得啊!”
  说罢,竟开始抽抽噎噎。
  那蒙在她眼上的菱纱极薄,一有水汽就会沾染。如今花荼兮泪眼一包,两团水渍瞄着眼珠子的位置立刻现了形,湿哒哒地两滩。
  “不许说脏话。”莫冉折本是拧着眉训她,但那副样子实在滑稽,以至于话一出口倒似有几分纵容护短。
  花荼兮不服:“这你也要管?你是我爹吗?”
  莫冉折一个眼波横过去,忍了,听她继续颠三倒四地说:“要是可以的话,老子也不想干这个啊!跟君年一路打打杀杀夺回了皇城,好好的公主郡主不做,非得当个将军,你说我是不是个神经病!君年也不拦着我点… 还有国师那个傻子…总是跟我对着干!听说就是他一天到晚指派我去那荒蛮之地。他去试试!风又大,肚子也吃不饱,我不乐意去他还参我一本娇气!君年给我玉凉剑,他又说我力气小…将军怎么了,将军也是人啊!我只是一个女的,要比起来太监的力气都理应赢过我,我举不动又怎么了!”
  花荼兮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越说越伤心,隐隐有地动山摇,水漫金山之势。她皱着眉,似是觉得哪里不舒服,迷迷糊糊摸上脸把那菱纱揭了,扔去了一旁才又高兴起来。一双眼眸因染上了水光而熠熠发亮,挺翘的鼻尖不只是冻得还是哭得太狠,通红一片。她抱着酒坛子,眼泪扑簌簌地往里掉:“这群人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了。”
  “好,那就不见了。”莫冉折温声道。夜光倒映进他的眼里,寒若星子,却蕴出零星几点沉沉笑意:“自我见着你,这已是哭了第二回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花荼兮更委屈了,痛哭流涕道:“反正都哭过一次了,还怕第二次不成?我以前从未哭过,随你信不信!”
  莫冉折看着她哭红的双眼,伸出一指轻轻拂了拂:“未曾长夜痛哭者,不足以语人生。”
  “说得对!”花荼兮突然感觉眼前一阵清凉,舒服多了,更是豪情万丈。她伸手去够石桌上未开封的那几坛:“几滴眼泪算个屁,来来来,继续喝!”
  莫冉折并不阻止她,还轻轻帮她把面前的酒盏扶正。
  压抑太久,并非好事。上次虽也一番痛哭,却只是情绪的稍稍一个缺口。只有说出口,才道是过去了。
  上元,这是个能勾出太多过往的日子。
  今日若非花荼兮有心要醉,恐怕不至于此。若是真醉了,也远远不止如此。似醉非醉,若几坛酒能缓解她此刻孤寂的心情,不妨就借此好好发泄一番吧。
  花荼兮正满怀欣喜倒了一杯,也不管莫冉折要不要就塞入他手里:“来,干了。”
  她笑盈盈地看着他,一双雾气迷蒙的眼此刻似被酒气衬得流光溢彩。莫冉折看着杯中晃荡地通透酒液,慢慢举了起来。
  花荼兮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有反应,撇了撇嘴,拎起手里的一大坛子就不管不顾地撞了过去。
  她才不用小酒盏呢,才一点点大,又不是傻。
  于是一坛撞一盅,结果可想而知。
  莫冉折手里的白瓷酒盏应声而碎,顿时浇了他满手满袖。偏花荼兮还不自觉,边往嘴里倒酒边恨恨道:“我花荼兮,下辈子投胎不当人了,将军什么的,他妈见鬼去吧,爱谁谁上!”
  莫冉折不语,垂眸看着自己湿哒哒的袖子,良久后才叹了一声:“好了,再也不当将军了。”
  声音几不可闻,也不知说与谁听。
  ——
  傲月当空,杯盏狼藉。
  花荼兮喝得心满意足,挥挥手,哼哼唧唧就这样趴在桌上睡了。 
  莫冉折静坐片刻,起身将人抱入怀里,温香玉软,近在咫尺。他借月光细细打量她,长睫震颤,红唇似血,呼吸间有浓烈馥郁的香气,细细扑向他的脖颈,立刻沾染上周身。
  他看着她,眼里似有片海,漆黑幽深,星海沉浮。
  羡鱼一直候在院门口,远远便看见主上怀里兜了个人,径直走来。
  她急忙打开房门,因烧着地龙,那一室暖意顿时倾斜而出,如春日融融,似要间外头的冰寒都化了去。
  莫冉折轻轻将人安置在榻上,叮嘱道:“照看好,准备些醒酒汤给她喝了,眼睛也敷一下。”
  羡鱼一叠声地应了,忙前忙后地开始照顾花荼兮。
  莫冉折又站了片刻,见人沉沉睡去,这才轻轻阖上门。
  他一转身,临渊便快步走至他身边,想来静候已久。
  “主上,再耽搁不起了。”
  “嗯。”莫冉折的声音一贯清冷,方才的温和似是从来不曾有过。他抬步没入眼前一方天寒地冻,思绪也随之埋入严寒三尺中。
  “走吧,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  “未曾长夜痛哭者,不足以语人生。”引用自托马斯·卡莱,记得原话是——未哭过长夜者;不足以语人生

  ☆、第二十四章 国相莫易(一)

  漏尽更阑,高阁殿宇此刻都被沉沉的夜幕尽数笼罩。玉衡宫却依旧灯火通明,明亮似白昼,在一片黑暗中显得尤为扎眼。
  此时的玉衡宫一改白日里的守卫森严,只有两个模糊的身影伫立在宫室门口。昏黄的光透过窗柩将二人的面容照了个清楚,正是苏福伦和临渊。
  两人离得有些远,却万分一致地眼观鼻鼻关心地默立不语,连个眼角都不曾斜上一斜。
  玉衡宫是君年平时歇息办公的地方,桌上不知摊了多少密函卷宗,除了苏福伦能近身侍候,别的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此刻这位老奴却也被赶了出来,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公公…”临渊极低地喊了一声。
  苏福伦头也不抬,手里拂尘一甩:“噤声。”
  临渊抿抿唇,只好咽下满腹疑虑。方才殿门微微拉开一条缝,他惊鸿一瞥,只瞧见一个模糊的身影,高高在上,器宇轩昂,只一眼便看得他心砰砰直跳。再想起自家主上不急不缓、气定神闲的背影,一颗心又开始七上八下。
  临渊缓缓吐出一口气,哎,人生真是长夜漫漫啊。
  ——
  殿内
  氤氲的沉香吞吐在肃穆的殿内,略微有些苦味,却让人耳目清明。
  雪白的衣角悄无声息地漫过一地冰冷,一道声音极清极冷回响在殿内:“陛下。”
  君年恍若未闻,正倚在座榻上地改着折子,像是没有听见有人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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