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木已成舟-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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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听。也许他只是想说话。
呵,他竟会与初识的女子说起如此私隐的过往。这样的男人,在平日的生活和工作中,该是硬朗锐利甚至是强悍的吧,生意场上的男人——他该是商人吧,都善于隐藏,懂得分寸,决计不会感性如斯,可眼下是在度假,身边是对他不会有任何利益侵犯的陌生女子,况且这里的夜,如此温和安详,叫人软弱,忍不住会想起辽阔的的寂寞和遥远往事。
“我和她,十六年。你知道这是多久的年份?咱们可以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两次,杨过和小龙女也该重逢了。”他的讲述如此娓娓,并没有滔滔不绝,时而出现短暂的沉默,仿佛陷入某种追忆,之后断断续续地继续,时而又会停顿。像是一场节奏缓慢迂回的影片,靠细节和画面感见长。琥珀逐渐被他的言说方式吸引了。她听着,带着理解的心态。谁没个伤感的时候呢。
“我的后脑曾被人击伤过,早就不记得当时的疼痛了,但从此后脑就有了几块疤痕,我自己看不到,因被头发覆盖,旁人也看不到。可它毕竟是存在着的。于是我知道,她,我是不可能忘记了。”
旷野里咆哮的风呼啸,夜色迷茫,苏漓江的故事说到这里嘎然而止。琥珀很认真地听着他温和沉静的讲述,见他突然陷入沉默,良久不再出声,忍不住轻轻地问:“后来呢?”
“后来……”苏漓江站起身,“后来,我离开她了。我不得不离开她。”他望向她的眼睛里有深切的疼痛,颇令人荡气回肠。
琥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苏漓江的话头忽地一转,问:“你这次出来旅游为了什么,琥珀?”
“疗伤。想散心,为了忘记他。”
“你知道吗,我来这里,是为了躲避一场追杀。”
往事一
苏漓江在 “日月星”的咖啡厅里任歌手,从夜里10点到凌晨2点。日月星咖啡厅是城里首家酒吧,经营酒水生意,有啤酒、劣质咖啡以及小点心,晚上会有像漓江这样模样周正、嗓音不错的歌手出来唱歌,他唱歌的样子颇似王杰,连发型都类似,又落拓又漂亮的浪子形象,不羁帅气,有种邪邪的英俊。客人们也可以自己上去唱。
厅内布置得绚烂耀眼,配着鲜艳的油画。纸张和色彩都不高档,但看上去喜气洋洋。当年物价便宜,一个晚上包场,也不过30块钱。除却电费等等,还能略有盈余。常常有客人喝得微醉,跑上台去合唱一首歌,一人一句,轮过话筒,声嘶力竭地吼。
散场后,漓江拎两瓶啤酒独自回家。在酒吧,取悦听众是必须,下场后的他从来没有想过热切地去接近谁。行事做人很是简单,合意者言谈甚欢,反之连敷衍都懒得,被找上门来,也是一贯客气礼貌的,拒人千里的散淡。
当时是1989年的冬天。苏漓江穿黑色的夹克,很不怕冷似的,没有拉拉链,里面是薄的毛背心,白衬衣。他还年轻,才二十岁,即使是这样清贫的装束,仍有着逼人的青春。
白天的时候,歌手苏漓江在咖啡厅里当酒保,负责做咖啡。他没念多少书,初中毕业就出来做事,找不到正式工作,只能给别人打打临工。
漓江并不清楚那个身着黑衣的男人是什么时候开始来咖啡厅的。那天,他一曲终了,随意朝台下一扫,看到一个男人,站在角落里朝他招手。厅内的灯光忽明忽暗,看不太清楚那人的容颜。他走了近去,那男人沉默地注视了他一小会儿,递上一沓钱,说了句,你的歌唱得不错。随后转身离开。看得出来他并不年轻了,四十来岁,锐利的轮廓,神情里有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威严。
漓江数了数,数目并不大,却足够他可以较为体面地过上一个月。此后每个月,这个男人都会来咖啡厅。因为漓江留了意,每次那男人一来,他就看到了。有时他正在唱歌,看到他进来,用眼神朝他示意,那男人就很轻地微笑着,站到一处很是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等漓江下场来,他仍是一沓钱,随即离开。好象他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看漓江,再给他这些钱。
每个月他都会来一次,处事相当低调。如此几个月,漓江渐渐觉得奇怪,终于忍不住问他:“如何称呼您?”
那人怔住了,眼神开始温暖,伸出手来,似乎要触摸漓江的面颊,犹豫片刻,放下了。漓江见他没答,不肯走。彼此僵了几十秒,他终于说:“我姓丁。”只这一句,怕漓江再问,很快匆忙离去。
接下来的这个月,漓江又见着丁先生了。他仍是独自行来,仍是一沓钱。数目固定。漓江又问:“您需要我为你做点什么吗?”
丁笑了。他笑起来时,面孔依然很冷。顿一下,说:“好生谋个正经差事做吧。这样下去总归不是个办法,学点文化是正道。”怕漓江反感似的,又说,“我只是,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一点。”
漓江笑:“您怜悯我?”
丁姓男人怔了,斟酌着措辞:“嗯,这个……”
二十岁的少年有着奇异的清高和自尊,用手挡了丁递过来的钱。
丁见状,摇头道:“只是觉得你这孩子,不应该被埋没在这里,怕你生活为难,想资助一把。”
漓江冷了脸,说谢谢,又说:“以前那些钱,我会还的。”
丁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终于开口:“如你要还,十年为期吧。我总在这个城市。如果你想找,一定能够找到。我姓丁,丁振中。”
“这里对你日后的发展不利,尽快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吧。”丁振中最后说。
下个月,他仍然会来。漓江觉得丁振中这个男人和自己应该会有渊源,不然不会平白无故地帮助他。而这原因,绝对不是丁所说的,觉得他的歌唱得不错。只是漓江不再试图询问关于这个男人的任何情况。他知道他不会说,也知道他终会有机会让他说,迟早的事。
他和丁振中的关系,就这样维持下来。于心里,他对丁是有感激的,虽然他常常觉得丁的出现,是件奇怪的事情。然而丁的资助,令他的生活不至于非常拮据,还可以有一点点积蓄。这些,足以令他生计无忧。同时他还是听了丁的话,找一些书来读。
漓江不是没有想过要做大事业的,可此刻心爱的姑娘许颜还在念高中,他计划过等她考上大学之后,和她去新的城市,所以暂时在A城呆了下来。他总想令手头上宽裕点儿,发狠似地挣钱,就算再卑贱的活儿也不在意。他的空闲时间因此很有限,偶尔有个把小时的空当,就会去找许颜。
有时,他会站在她的教室窗外看她。看她上课时偷喝一口软包装牛奶,偷偷观察是否被老师发现,神情狡黠得像只猫咪。更多的时候,他会在她的教学楼前,巴巴地等着。看到放学后她出来,满脸笑容地迎上去。
许颜在A城一中念书,这是一间重点中学。她所在的教学楼是一幢尖顶红色房子,有80多年的历史,古朴静谧。初夏时节,墙壁上爬满了爬山虎,看着就清凉。
因为有了漓江,许颜时常落了单,转着铅笔思考点线面,慢慢地走在同学后面。等大家都散了,再飞快地跑到他身边,把手放到他手里。她的手很小,洁白纤细。手里的铅笔是惯常用的,HB型,那时早就有自动铅笔了,不贵,也好使,可她老用不习惯。她用小刀就可以把铅笔削得比卷笔刀削出的还整齐漂亮,非常清晰的木纹,一卷一卷的,散花一样。
当时都还那么穷,一人一杯清茶就能在茶舍里对望掉几个小时,再送她回家。她家门前有条长长的小巷,青石板路,能看见深绿色的青苔。无数次的黄昏,身着白衣的她和黑衣的他走在这条巷子上。
漓江偶尔会带许颜回自己的宿舍坐坐。他在A城租了一间10来平方米的房子栖身。租金不贵,还有个小小的阁楼,可以踩着梯子爬上去。房东放了点东西在上面,他收拾了一下,整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刚好可以睡下一个人。他不大在床上睡,直接爬到阁楼上去,整夜整夜看武侠,金庸、古龙、温瑞安。阁楼上有扇小小的窗,睡不着的时候,将眼睛贴在窗玻璃上,看到外面繁星密布,这种孤独安全而温暖。
有次许颜在漓江的房间里睡着了。简陋的架子床上,她的睡态安静,但即便在睡梦中,也带着青涩的意味。漓江小心地避免惊醒她,坐在旁边呆呆凝视她的睡态。她抿着唇,脸上是毫无防备的脆弱神气,有着美好而不自觉的身体,与大把的忧伤。
他看着她,看着她,很想伸出手来触碰她的面颊,只想单纯地抚摸,不带任何欲念。他这样地想要拼了性命一样宠爱她,想要令她快乐。
这个叫许颜的女孩子,名字是美的,长相斯文秀气,短发,很利落,显得伶俐。两人相识于1987年。当年她在重点中学念初中,15岁,是家里的独生女,喜欢穿白裙子,桀骜不驯,不笑的时候表情很淡漠,面容倒是清秀的,很芬芳,像一朵刚刚好绽放的百合花。他叫她小孩,小孩小孩。漓江是个沉默的人,和她在一起时,喜欢听她说话,他笑,什么都不说,看到她,就好。
20岁时,爱情中的漓江,心性温和柔软。他会取来吉他,给许颜唱自己写的歌。歌词直白朴素,曲调简单自然,浅吟低唱的风格很叫她喜欢。许颜最喜欢的歌是漓江花了三个晚上写的,叫作《乞》。这首歌被他拿到咖啡厅里去唱,效果很好,满座喧哗的客人在片刻间突然沉寂,有大胆的女生上去拥抱他,吧间内口哨声四起,漓江轻轻和她拥抱。他不喜欢这样,可他需要这份酬劳。
其实在漓江看来是极平常的歌。他只想写出乞丐的愿望,可写来写去,还是写成了自己。当时灵感来了,窝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找来纸和笔,在信纸上潦草地写下歌词后,抱着吉他,哼唱着,时而停顿下来,记下旋律。写好了,完整地唱一遍,感觉还可以,就拿到咖啡厅里去了,立刻就火了。等许颜来了,唱给她听,她竟极喜欢,每次都缠着他唱。
请给我一个姑娘 不管她漂不漂亮
请给我一个地方 不管它是干净还是肮脏
请给我给给给给我一顿早饭
请给我一点银两
再给我一点阳光
我的要求其实就这么简单
请给我给我给我一点时间
我的要求其实也不平凡
吃饱了喝足了以后
我的心灵变得纯洁
我开始祝福每一个我能想起来的人
请给我给给给给我一点欲望
让我躺在这个街上以后还能幻想
请给我给我给给给我一点衣衫哪
请给我给我给我一点新鲜
请给我给我给我一片蓝蓝的天
让我能看到看到看到一段明天
请给我一个姑娘 随便她漂不漂亮
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对人生的感悟不强烈,渴望的,也就是精神层面的东西,不够现实,然而美好。
漓江很喜欢听许颜说话。只是单纯地,喜欢听她说话。暮色四降的房间里,不开灯,黑暗里,看不清她的容颜,只有声音轻轻地响着。她悠悠地讲起过往,关于童年,梦想,曾经难以释然的小小心事。她讲话的节奏很慢,时时停顿,他不着急,安静地吸一口烟,看烟雾在面前缭绕燃烧,她的样子如此安宁。有时她会坐过来,依偎在他身边,抢了他的烟,夹在小指和无名指间,刻意作风尘状,他看在眼里,只觉佻达天真。
纯真少女扮祸水的模样,会有种别样的风情,反倒是叫他更是怜爱。后来他认识了不少女人,可记在心里的始终是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如此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哪怕仅仅是听她说话,都觉得欢喜。
如果可以,他愿意就这样坐着,一直坐下去,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