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奴-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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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仪的长相虽然清隽,可是也不过常人耳,他显然出身富户,可以看也不是什么显赫的士卿之家。
这般看来,姬莹的心内倒是略略舒服些,得意地瞟了莘奴一眼,心道:还想瞒我?
云梦山谷清幽、走入山中恍如进入大肚铜鼎中一般,环顾四周山势陡峭,树林荫密层峦叠嶂,只头顶露出一片圆天,当地人称此为“壶天仙境”。
提议郊游的少年名唤毛奉,倒是可会享乐之人,将最后郊餐之地选为谷内的瀑布旁,只见一条溪水如白龙一般,从山顶喷涌而出,犹如白绸丝带,甚是壮观。
待得仆役们铺好了席子,众人男女分席而作。将各自带的食物铺摆好后,便开始了这几日学业上的辩谈。
鬼谷之学,不同儒家,尤其是诡辩一门,讲究的是据理力争,切中要害,是以夫子们均是鼓励学子们在日常中积极辩谈各抒己见。
学子们虽然入谷不久,可是对于这种能自由抒发表达的辩谈很是欣赏。此时又有女学子在场,虽然有些学子心内依旧对女子不以为然,可是对在女子面前表现自己的才干并不排斥。
是以不一会,以张仪和毛奉为首的两派诡辩学子便就“治国当重农耕”展开了辩谈。
当初选择诡辩的弟子众多,不过其中的佼佼者当属张仪与毛奉。不过张仪与出身公卿之家的毛奉相比,身边的簇拥少了许多。可就算形单影只,依旧腰板挺直,辩论依礼有据,只抓住对方话头的漏洞,犀利地反击,引得一旁众位学子们频频点头。
莘奴对时事的了解自然没有张仪这些谷外而来的弟子们周全。她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弥补着这么多年来对谷外事务的茫然无知。
原来魏国之所以强大,全赖当年国相李悝的变法,采用“尽地力”和“平籴法”鼓励农产。
尤其是“平籴法”,可以由君王控制粟米的贵贱,若是在风调雨顺之年,粟米丰盈便以平价买入大量粟米,防止奸猾的商贾压价伤及农人根本;可若是欠奉的灾年,依然可以以平价卖出国库里积蓄的谷物,防止商贾哄抬价格伤及百姓根本,归结一点便是防止“谷贱伤农,谷贵伤民”。
这便是“重农而抑商”。
这样的变法自然是让农户无忧,可以全力种植粟米。是以在别国粮食欠奉时,魏国依然粮仓充盈。而那陶朱公之所以要来魏王这买粮也是因为这点原因。
若是别的诸侯国也如魏国这般行事,只怕再无商贾买空卖空之处,那范蠡就算聪慧,也难以在粟米上获得巨利了……
想到这,莘奴不禁微微吐了口气,也难怪世人轻贱商贾,这等逐利而动不顾百姓死活的做法似乎是每个从商之人都会做的,在重义重节的当世,真是为君子所不齿。
那毛奉是反对这等做法的,在他看来,这平籴法是由君王替贱民承担损失,虽然百姓无忧,可是伤及国库根本,充盈了粟米却短缺了圜钱。那魏王国库拮据,居然要与巨贾陶朱公做交易便是明证。
“天道有常,旱涝皆是上天调剂苍生之道,当坦然受之,岂可由君王一力承担之理?再说,若是诸侯皆是这般行事,哪里还有商户谋生之地?我们鬼谷的商道便可以废止了,莘姬,汝是商女认为如何?”
在场的众位学子学女中,只莘奴一人修习商道,是以毛奉才有此一问,可是内力的心思却很值得寻味。
当众人的目光移来时,莘奴情知不能回避,这才不情愿地开口道:“一国根本不在粟米,圜钱,而在于民,若民心在,何愁无钱粮?依我来看,平籴法能安民,而换得百姓簇拥,便是佳法……”
那毛奉也是会观察眼色之人,他一早便看出张仪心不在焉,总是想要接近莘奴。虽然不知这选了商道的痴傻女子有何过人之处,但是若能借了这商女之口反击张良,当时有力的回击。
可是没想到,短缺心眼的果然不可估量,她修习商道,本应厌恶平籴法,可却出人意表地极为赞同重农抑商的法则,这真是气炸了毛奉的心肺!
因为莘奴经常在算数课上受罚,许多学子便起了轻贱之心,只觉得她鲁钝得很,毛奉也是这般认为,现在更是不可思议,真不知道这等没有常理的女子如何能成为鬼谷的弟子?
可是莘奴的话却并没说完:“然各国气候不同,特产各异。齐国盛产鱼盐,桑麻,楚国不缺皮革青铜,燕国大枣燕脂远近闻名……这些美物,往往阻隔千山万水,不是当地民众便不可受用,只有通过商贾易物,不远万里辛苦运输,才可以互通有无,让各国特产畅通。世人只看到商贾逐利,却未体会,既有商贾,便必定有他依存的道理。经商有道,何须伤农伤民?”
说到这,她缓了一口气,语调清丽,缓和地说道:“辩谈在于理据充分,岂可拽着别人帮腔?毛郎与其指望我来反驳张郎,不若自己好好思踱法子,不然在座的诸位如何信服于你?”
莘奴向来聪颖听得出别人的话锋,她这么多年服侍在王诩身旁,只这口舌犀利一项,实在是这些初入谷的弟子们不能比拟的。那毛奉存心不良,心内鄙薄商贾,却又将她推出反击张仪,当真是个刁钻之徒。她也不必给他留下情面,免得日后再被他当做可以拿捏的出言戏弄。
毛奉没想到这平时不多言不多语的女子,言语竟是这般犀利,堪比诡辩门生,当下脸色涨得微红,在学子们的哄笑声里有些下不来台。
张仪欣赏地望着稳坐在席上的丽姝,一时心潮起伏,竟突然明白了诗经里“悠哉悠哉,辗转反侧”的相思滋味。
一时辩谈无果而终,大家开始饮酒高歌。来自楚地的学子们声音清亮,唱起时下流行于诸侯间的楚地民歌,引得众人也跟着轻声附和,一时间山谷中笑语不断,震得灵雀阵阵飞起。
不过那毛奉一直脸色阴沉,似乎还没有消散方才的一口郁气。
他眼珠微转,示意着几个身旁的少年郎,低声对他们说了些什么。
不多时,那几个少年郎纷纷举起酒杯,借着向姬莹敬酒,纷纷走了过来,其中一个似乎脚下踉跄,竟然身子向前一扑,惹得身后的两人也是身子一载,那满满的几杯酒液,一股脑地泼向了坐在一旁的莘奴。
事出突然,谁都未曾料到,没想到启儿却突然微动。异常敏捷地拦在了莘奴的身前。莘奴的身子也是微微往后一仰,恰好一阵谷风刮过,竟刮掉了她头上的纱帽。
艳姝匿于幽谷……
当众人看清了莘姬的容颜,一时间歌声骤然而止。谁也说不出话来,竞个个都看的有些痴傻了。
原先以为姬莹便是美色,如今二人端坐,那姬莹竟然被这莘姬显得如沙粒微尘般不起眼了。这般肤若凝脂的倾城之姿,竟是一直隐在自己的身侧?
启儿甚是懊恼,虽然被淋得满身酒水,内衫显露,却顾不得遮掩,而是连忙捡拾起了纱帽替莘奴遮戴好。
那毛奉倒是一早回过神来,连忙起身不轻不重地责备那几个冒进的同窗:“怎么这般不小心?还不快些向莘姬赔罪?”
莘奴不愿与这等虚伪之人多言,只是淡淡说了句:”不必。”便调转身子,做得离众人更远一些。
此时她心内想的,却是启儿方才的阻拦身姿,她也略晓武艺。自然看得出启儿那机敏的反应可不是短浅的时日能练出来的。可是她自小在自己的身旁,为何从未露出半点端倪?
不过在幽谷中无意的露脸,却让莘奴的清静彻底打破了。
郊游回来的第二日,莘奴刚刚在书院的席上做好,便看见自己的书简里夹了一根竹签,拿起一看,字句都是颇为熟悉:“有桃萼红兮,饰我于牖兮,有女娇姝兮,邂逅幽草兮……”
若她是夫子,定然要狠狠责罚这等惫懒的少年郎。邀约不同的女子,竟然连诗句都懒得换一换……
作者有话要说: 早起狂敲,竟然这么有效率,亲们,字这么多,你们怕是不怕?
第30章
莘奴没有做声,只是随手将那竹签扔进了书院焚香的鼎炉里,任它烧成灰末。
可怜一直眼巴巴看着姣姝的少年,原本还在思踱着幽草后的缠绵,却见丽人冷清如斯,顿时难过得蹙眉捧心……
入夜时,莘奴依着惯例,是要入内院服侍王诩用餐。
“听说白日里,你不小心掉了纱帽?”
王诩饮了一碗香肉羹后,突然开口问道。
莘奴虽一早便料到启儿会通风报信,却没想到她会如此这般事无巨细地向家主汇报,当下也默默点了点头。
本以为王诩会就此发难,没想到他只问了这一句后便没有再言语,一时间只有筷箸碰碗的声音。
王诩这般的大度,真是出乎莘奴的意料。似乎从他同意她在前院求学后,便不再似以往那般步步操控,倒是让莘奴略觉松泛了一些。
这般不吹毛求疵的主子,还是略叫人心安的,以至于当夜王诩求欢之时,莘奴也是难得地配合了些许,惹得男人竟是不知怠足一般,又折腾出了些许花样。
不过莘奴倒是长了些教训,从枕榻里出来时,特意打了热水,好好地泡了个澡。
虽然主子并未追究她擅自露脸之过,可是山上的那惊鸿一瞥还是后患无穷。
莘奴修习的商道重在利钱计算,而由于诸国通行的钱币不同,计算起来也颇费周章,需要清楚知道各国钱币与金币的兑换。
每次算数课后,都是她一人留下再单独计算。
以往冷清的学堂,这几日却骤然热闹了起来。有许多诡辩与排兵的弟子也突然对这金钱俗物起了兴致。原本不大的学堂挤得满满当当。
因为初入课堂,众人都是对利钱不熟,时不时要向莘奴讨教,一个个都是求学若渴!
步入学堂的章祖一皱眉,藏着褶皱里的老眼慢慢悠悠地环顾了四周,说道:“怎么个个都对钱币这般上心?既然这样,老夫也不能卷拂了诸位求学之心……”
鬼谷向来不缺钱银,是以私库里积攒的这些零散碎钱也是几许未动。一群少年郎蹲坐在散发着铜臭味的圜钱中,一枚枚的细数钱币,竟然是一日都没有数完,只将一群平素洁身自好,远离钱利的君子们消磨得叫苦不迭。
莘奴终于可以清净地修习完功课,不由得感激地望向了章祖。
章祖摆弄着新制的算筹,似乎自言自语道:“吃一堑当长些教训,与其招惹那些个无用的毛儿,不如自己习得技艺这才是长久之计……”
莘奴自然明白章祖话里的意思,他是在拿两年前的那次私奔敲打自己。章祖面冷心热,莘奴是领情的。两年前的事情现在想来,的确是自己思虑不周,将王诩的能耐想得太过简单。
那时的王诩,虽然一如对待小时的自己那般冷淡,但是衣食起居却从未苛待自己,甚至身旁的仆役也是按着莘子健在时的规矩,称呼自己为女少主。
可是自己与孙伯私逃被抓后,竟然能惹得他那般动怒,也是莘奴始料未及的。也是那时,她才发现王诩竟是对自己存着那般可怖的占有欲。俨然已经把自己视为他的私物一般,一遭触怒这个阴险之人的下场,便是自己两年来的境遇。
加上之前与老仆的私逃,再次让莘奴知道自己现在还不具备摆脱那竖子的力量。所以就算章祖不提醒,她也绝不会与这些贪慕美色的少年有任何的瓜葛,免得再出动了王诩的逆鳞。
既然想远远避开这些孟浪的少年,莘奴完课后,便总是与妫姜呆在一处。
妫姜不似张华那般活泼,闲暇时倒是与莘奴一般喜好读书。二人相处倒也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