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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日暮途远-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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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婶说哪里话?子礼的事,我自当尽力而为,只是——”
  只是如果是简瑄,一巴掌过去狠狠教训一顿也就豁然开朗了,可对方偏偏是宁子礼。
  江缓转头望着幽暗的院落,身上的素服依然被风刮出了白浪。
  “子诹刚来的时候,比我厉害得多,一桌的菜全被他搅得惨不忍睹,我那时和父亲怨愤了几次,闹着要把他赶出门去,如今想弄一桌的好菜,他也不能来了……”
  “抢完吃的还和我抢阿姊,还总要吵着阿姊说那些怪力乱神的故事,这种事情哪里是阿姊可以编出来的,子诹不管,在院里大哭,我气得和他打了一架,闹得三个人都没有晚饭吃……”
  “最后一次他要走了,我嘴上没说,心里真是高兴。若是早知道如此,我又怎么不会将他留住……跟在我身边,就是一时有了错,我也能担着……”
  “还有上次黥面之事……倘若我代他受了刑,子诹一定不会做这样蠢事……”
  宁谦兀自说得倦了,抬眼望了望对面坐着的江缓:“我说那么多做什么。湍之你一定后悔今夜来看我了罢……”
  “不,我只后悔一年前在白鹭岭,没有狠心将你留下。”
  宁谦实在是倦了,只是懵懂地瞅了江缓一眼,还未来得及深究那句话的意思,就已经枕着桌案沉沉睡了。
  江缓趴在他身边,仔仔细细地守着,听得宁谦朦胧中说了些破碎的词。
  江缓凑过去听了,才知晓念得是“阿姊”,又反复等了许久,梗得后颈酸疼,还是没有听见自己的名字,颇有些失落地坐到了一旁。
  宁询一事,并不能在朝野中掀起太大的波澜,众人茶余饭后地说一说也就过去了。
  倒是身着素服的江缓,成了朝中一大奇景——要说是宁谦服素还有道理,这江缓又凭什么?
  众人摸不着头脑,自然要胡乱猜测一番,当然所得的结论也不知是该让人哭还是该让人笑,荒谬古怪,无奇不有。有的说江缓是宁贤与江家侍妾所生,有的说宁询阴魂显灵,江缓被魇了几次,害怕了所以特地着孝弥补,还有的竟然说江缓才是通敌主使,一时心虚……
  小皇帝简瑄这几日听着那些风言风语,越发起劲,只是总没听见歪打正着的。一日宫人又传了些有的没的道听途说,简瑄眨巴眨巴眼睛问道:“有没有传江令和那姓宁的……”
  “回陛下的话,这些个不堪入耳的,小奴实在不敢和您回禀——有传江令君和宁询素有暧昧……”
  “谁——宁询?”简瑄险些滚到地上,“江缓和宁询……”
  简瑄实在憋不住想笑,又瞅了瞅身边正襟危坐的苏粼,到底还是忍住了。
  “只是谣言不攻自破——因为如江令君那样风度翩翩的君子,哪里……哪里会看得上……看得上宁询……”
  “是是,此话极有道理。”简瑄一边郑重地点着头,一边几乎忍岔了气。
  苏粼一直蹙眉望着简瑄,目光里五味杂陈,又蕴着一丝不悦。
  简瑄知晓苏粼一心除了他过世的父亲便就是这个江缓,自己倒被挤兑得半分位置也无。虽然不太高兴,小皇帝忙屏退了一众宫人,意外地放缓了语气道:“阿粼,其实我也很担忧宋祭酒和……江令。”
  “回陛下,微臣愚钝,觉察不出陛下忧心,实在是微臣之罪。”苏粼这话回得冷淡又利落,直把简瑄噎得哑口无言。
  “那……不如我们今夜去看望……”简瑄一时不知该说“两位”还是“宁祭酒”,又想起那形同虚设的将军府和尚书府,心道不如将那将军府的牌儿换到江府去,再把宁府的牌儿也换过来才好。
  而宫墙外头,下朝后的宁谦与江缓正一起走着。
  宁谦这几日因为受了太大的打击,整个人消瘦了一圈,只是目光变得更加清亮,却也不大与人说话——或者说众人不大愿意与宁谦说话了。也是,宁询犯了那样的滔天之罪,又有谁愿意和他的从兄宁谦过从甚密呢?只巴不得躲得远远的。更有幸灾乐祸之徒有事没事地上前冷嘲热讽几句。
  宁谦好像已经习惯,只是淡淡笑一笑,倒让人摸不清他的心思了。
  只是此时他们撞上的,却不是一般的幸灾乐祸之徒。
  宁谦看到三尺之外立着的玄色身影,正是一脸讪笑的柳渊。
  “江令——哎呀,这不是宁祭酒么,唉,才几日工夫,怎么就这样形销骨立……莫不是服了什么升仙散方?江令可要好好查查。”柳渊和江缓说话,目光却在宁谦身上流连不去。
  “查什么?”江缓探了身子凑在柳渊身边,盯住他的脸庞笑道,“我看看——嗯,不知是查哪一个散方——额头上的还是右颊上的?”
  “江湍之!”
  柳渊气个不住——因著城郊神医的奇药,众人黥面的事才得以暂时化解,虽然那药敷在脸上奇痛无比,好似撕扯肌肤一般,但到底让那伤痕浅了八分,如今江缓旧事重提,柳渊自然又羞又恼。
  “不查便不查了,柳侍中何必动怒么?缓费心反复琢磨,也还未嫌烦躁。”江缓说话时笑吟吟的,仿佛漫不经心的调侃,却比适才在朝堂上还要可怖万分。
  柳渊正欲走开,一贯沉默着的宁谦却仿佛漫不经心地开了口:“柳侍中越发有当年的柳氏之风了。”
  柳氏最辉煌的日子要往上数三代,尚书令柳瑥天文地理无一不知,经纶治世别有手段,又身受辅国重任,光风霁月,一时无匹。
  柳渊听得宁谦提及柳瑥,也不解着他为何突然说起,江缓却拉着宁谦走得甚急。
  曾祖……曾祖的北地方言说得极好,那年北方的使者到来,和曾祖相谈甚欢——
  柳渊回过神时,早就不见了二人身影。
  “看来宁询什么都和你说了。饶是如此,宁谦,你亦无他法!”柳渊冷笑着,缓缓向自己的车驾走去。
  宁府前。
  “你不该一时冲动说那句话。柳渊多疑,此刻一定想到其中深意——万一将那些证据之类尽数销毁,就再不可大白真相于天下了。”江缓下了车,来到宁谦车旁,替他掀了车帘说道。
  “即使不说,恐怕也寻不出什么蛛丝马迹。如果能震慑住他,也不枉费子诹的心思了……”宁谦苦笑着下车,“尚书台那里多的是事,你何必……”
  “喂!你们两个哪个是宁谦?”童稚的女声清脆干净,说出来的话却实在毫不客气。
  两人四下望去,却看见墙根处站着个灰头土脸的女孩,大约七八岁的样子,头发凌乱,拿两根灰蒙蒙的带子捆着,基本看不出底色,甚至连穿着也不修边幅——明明是上好的锦缎襦裙,却皱巴巴地胡乱耷拉着,绣着蛱蝶的花鞋提在手里。
  她正一边磕着鞋里的土灰,一边极是挑衅地望着宁谦和江缓。
  “倒像是西域贡来的白绒球猫儿,只是不知在哪一个旮旯堆里滚过。”江缓言简意赅,但形容得万分贴切,“喏,找你的。”说罢,又让御者们将车驾到了后院去。
  “我就是。小姑娘有什么事吗?”宁谦蹲下 身子,微笑着问道。
  “你长得没他好看,比起我娘更是丑上百倍,莫不是唬我的吧?”小姑娘并不相信宁谦的话,乜着眼睛,语调也很是不怀好意。
  宁谦并不介怀,笑了笑,掏出钥匙开锁进门——因为变故太多,他担心牵累了杨婶,便寻了个理由打发她回远含看看,如今整个宁府只剩他一人了。
  “还真是你!”小姑娘大步跨过门槛,“我没想到小舅舅是这样子的。”
  “舅舅?”宁谦和江缓面面相觑,“你娘是?”
  “我叫宁珍,阿娘单名讳语。”小姑娘抬起头,笑嘻嘻地说道。
  “怎么是叫宁珍,不叫柳珍?”江缓不急不慢,反倒问了旁的无关紧要的问题。
  “放……”与宁语性子大相径庭的宁珍小姑娘似乎想要破口骂些什么,又忍住了,“阿娘说不好骂人……我为何要和那老家伙姓?他几时来看过我和阿娘,又总不让我和阿娘相见,他算什么!”
  这下,连江缓也被她说得怔住,一时不知怎么回她的话才好。
  宁珍却回身用力关了大门,然后从身上掏出一捆扎得整整齐齐的信札,塞进宁谦手中:“阿娘让我送来的——唉,我好容易偷偷见阿娘一次,话还没说半刻,就被她遣来送这个……”
  宁谦凝神一看,都是些拆过的旧信。他随手启了一封,竟然是写给北地君主的信件,更令人吃惊的是,这是柳渊的笔迹!
  “你娘现在可好?”宁谦顾不上什么信了,连声音都禁不住颤抖着,仿佛要把一腔的担忧与思念都抖落而出。
  宁珍不以为意地拍拍手上的土灰:“谁要是对阿娘不好,我便狠狠揍他——小舅舅好歹是天地丈夫,说话怎的这样不干脆?我娘要我带话给小舅舅——‘宁家儿女,从来不是畏首畏尾之徒,因小义而失大道者,不配为宁氏族人。’”
  宁谦顿时浑身一震,几乎将那一捆信札跌在地上。
  一旁的江缓听到宁珍摹仿着成年女子的语调说着那些话语,忍不住笑道:“不知宁姑娘如何将这等重要的信札弄到手的——唉,果然是宁氏族人,你们一个个都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子礼你——”
  宁谦猛地抬起头来:“湍之快去你府上,我去宫中,苏将军和陛下,无论找到哪一个都行!要快!”
  江缓还来不及应话,宁谦已经冲出了门去,留了被漆门撞落得尘埃四散而下。
  “子礼,你再着急也该备车吧……”江缓苦笑着,又忙不迭去后院叫来车驾。
  “诶,你为何也同我舅舅那样着素?”宁珍一路小跑着跟上,拦住江缓不解道。
  “因为——因为你的小舅舅把我买下了啊,嗯,拿一句话把我买下了。”江缓回答着,玩笑似的话语,却答得一本正经。
  十一年前,在满院乌烟瘴气的背景的簇拥下,那个裹在黑緄白裳中的男孩子,绷着泛红的脸,郑重其事地许过一句诺言——“我在这里等你。”
  那是我十三年的生命中第一次听到的承诺,与琼浆玉液无关,与醉生梦死无关。
  你在等我。
  所以子礼,我愿意回来。
  不计生死,不顾艰难。
  宁语正端坐在菱花铜镜前,专注地梳着披散垂落的长发,簇新的白衣将那如云的鬒发衬得更加乌黑。
  这一头青丝,自她五岁时不小心铰落之后,就不曾再剪,算而今恰恰蓄了二十五年,如瀑般垂了一地,在阳光的映衬下,反射出微微地黛青色来。
  “谁让你穿素的?!盼着我死你好得意?”柳渊一脚踢开了门,大声吼道——吓得守在门外的一干女婢纷纷躲了开去。
  宁语连头也不回,只是淡淡说道:“从弟陨逝,本该服素——夫君非要做如此想,我亦无法。”
  柳渊冷笑道:“你少与我装模作样,书房地面青砖暗格里的那一盒东西,你究竟放哪里去了?!”
  “夫君自己丢了东西,怎么倒好来问我了?”宁语从妆奁里取了一支木簪,绾了一束青丝,她神色平静,没有半点畏惧的意思。
  “你说也罢,不说也罢,不过是烦我动手而已。”柳渊恼羞成怒,心中又虚又急,竟随手抽出佩剑,不管不顾地疾步冲到宁语身旁。
  “说!究竟弄到哪里去了?”
  宁语瞥一瞥架在颈边的冰凉剑刃,从容地梳好发髻,淡然道:“夫君还是少动怒罢。至于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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