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物语-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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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的记忆没有错乱,在送给我这个平安扣之后的三天,敖炽就彻底消失在我的生活里了。他消失的头一天晚上,我们之间爆发了我们认识以来,最大的一次争执。
七
我昏迷了大半天;直到翌日半晚才醒来。沧瞳找了他家的厨师;给我带来了美味之极的病号专用大餐;吃的我泪流满面;大赞这只猫有道德有良心。
他跟玄终归是相信了我;相信现在这个落魄的凡俗女人;就是曾经那侠肝义胆貌美如花;淡定中又有叛逆;冷漠下暗含热情的树妖老板娘。
沧瞳凯说;这辈子他很少记住谁的眼神;除了那只比他还臭屁还傲气的树妖。虽然我现在面目全非;可是那说话的腔调;不屑的目光;还是能对号入座的。
玄很愤怒;说一定要宰了暮那个妖孽;替我拿回一切。如今沧瞳凯已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他们正在想办法;汇集所有可调动的力量;要与不停里的妖孽决一死战。
对;我的“不停”;在我几乎不知情的形势下;从一个无害并且有益的甜品店;变成了妖怪的坟墓。
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包括我。我离他那么近,甚至偶尔会远远看它一眼,可我竟没有发觉任何明显的异常。直到沧瞳凯告诉我,从十天前开始,每到深夜之后,一股奇怪的蓝雾还有一群怪鸟,就会从某个地方汹涌而出,大肆捕猎各种妖怪。就连他的同族们都不得幸免,那些修为略低的猫妖,已经被抓走了好几十只。他跟玄一路追踪,竟发现蓝雾与那些骷髅鸟,竟是从我的不停里“发源”出来的。
这场不期而至的灾难,让所有稍微具灵力的妖怪们都感到了即将到来的恐惧,连潜伏在我身边的张大虾都预感到了危险,不敢出门。唯有我,毫无觉察。
“不过这不怪你。你本身不是太聪明,何况现在还没了法力。”沧瞳凯终于找到了“报仇”的机会。这死孩子。我无心与他计较,目前最关键的问题在于,在我的不停里,暮那个疯女人到底干了什么好事。如果昨夜经历的那一场灾难是她一手策划,她的目的在哪里?
一直默不作声的玄,蹲在桌上作深思状,作为一只有思想的猫,他忽然转过头,对我讲:“在一切行动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把真正的你拿回来?如今你连一只骷髅鸟都不能应付,这非常麻烦。”
沧瞳凯用力挠了挠头,问:“你仔细想想,你认识的人里,有谁能够不经旁人任何提示,认出现在的你并且喊出你的名字?”
“要有这个人,我早飞奔而去了。”我叹息,也许九厥可以试试,可这居无定所的家伙,等找到他回来,只怕暮的黑手已经荼毒万千无辜了。不过就算是九厥,我也对他没太大信心,能穿透一副陌生皮囊,看到真正的我的人——一个已经永远消失,另一个不知所踪。
抚摸着手腕上失而复得,两次救我于水火的赤金纹龙平安扣,浅浅热度仍在,敖炽那张总是高傲不屑,偶尔又遍及孩子气的脸孔,总是对我呼呼喝喝吵吵闹闹的声音,在脑海中越发清晰。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错乱,在送给我这个平安扣之后的第三天,敖炽就彻底消失在我的生活里了。他消失的头一天晚上,我们之间爆发了我们认识以来,最大的一次争执。
八
其实,我与敖炽,本来就是在针锋相对的火药味中相识的人。
初见彼此之时,他还是那条桀骜不驯,因谈玩而为祸人间的孽龙,我还是那初得人形,跟在子淼身边,懵懂任性的小树要,我笑他丑,他骂我苯,我们一开始就是不可调和的敌对关系。那时,他可以毫不怜香惜玉地给我一计耳光,而我回敬他的耳光也毫不逊色,我们在空中碰撞的目光,几乎擦得出火来。他说,我是第一个敢对他动手的女人,他要我用一辈子来偿还这计耳光。
世事玄妙,我未料到,真是应了他那句狠话,在之后那段漫长岁月里,在那个曾让我刻骨铭心的人消失之后,长留在我身边的,真是只有熬炽了。他口里说着厌弃我的话,却一次次把我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用他自己的方式,替我修补破成了片的灵魂。他常常一边骂我,一边教我各种有用的法术与修炼的精髓。公平讲,我能拥有如今的千年修为,敖炽居功至伟。他是我的老师,我的朋友,我的敌人,各种关系混杂,但我们就是无法跨越那最后的一条线。
在任何人眼中,我们都应该是一对情侣。可在我的心中,我一直否认,一直抗拒。这种无法定义的关系,横在我与他之间,越过了无数个世纪。
不知从几时起,敖炽每年都会照着人类的习惯,送我一个求婚的戒指,说总有一天我回老老实实戴上。那些放在篮子里的各式戒指,越积越多,但我从未戴上其中任何一只。
可敖炽还是坚持着这个习惯。他的性格,好像从来没有变过,永远只听从他自己的意愿与执着,从不管我愿意不愿意,刻在他骨子里的狂妄与骄傲,我想,应该得益于他天生尊贵的身份。
是的,敖炽并非一条真正被视为妖物的“孽龙”,以“孽”形容,只怪他行事太出格,性格太倔强。他本是东海龙王的嫡亲孙儿,王族血统,傲视天下。而这东海龙族,不仅善水善火,且能降妖伏魔。镇守一方,身份尊容不输佛神。敖炽本可以腾云四海,逍遥天下,却被我这只微不足道的树妖栓住了脚步。
有一千年了吧,我数不出来我们在一起有多久,当一些事情成为习惯时,连遗忘都成了习惯。这一千年里,我们争执无数,长期保持互不相让的势头,可是,我有怎能否认,我们一直相依为命。
我们讨厌一个人,往往因为彼此太相似。
我们喜欢一个人,也因为彼此太相似。
可有些话,我始终都讲不出口。他也是。
还记得那个晚上,我整理衣柜,发现少了一件衣裳——那件一直被我小心收藏在锦盒里的绿纱衣。
那是我第一次以人的姿态出现在这个世界时,子淼送我的第一件衣裳。
哪怕过去了这么长时间,衣裳里头的每一条丝线,还是缠绕着昨日的点滴,抹灭不掉的回忆,悲伤的,美好的。
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留下一个与故人有关的纪念。子淼对于我而言,是我到死都不能忘却的人,只是到了今时今日,我对他的怀念已与爱恨无关。如果没有子淼,就不会有我。没有子淼,裟椤还是那棵长在浮珑山顶,与寂寞为伴的孤树,连个名字都没有。他是我最珍贵的回忆,我感激他。
丢失了这件衣裳,如同丢失了过去,我的生命突然被切割得不圆满了。那时的感觉就是这样。
我发疯似的找,屋子几乎被我拆了,可是找不到。直到敖炽回来,他轻描淡写地说,他替我新买了一堆衣服,发现衣柜空间不足,所以替我把那些旧衣服都扔了,包括那个锦盒。
他总是如此自以为是,总是如此喜欢替我做决定。
我强忍住心口那把快要从出来的怒火,冷着脸,让他去给我找回来。
他说,扔了就扔了吧,一件又破又旧的衣服,老搁在那儿也不嫌麻烦。还找什么找!
我又说了一次,你去给我找回来。说这句话时,我的眼神回到千年之前,我与他第一次正面冲突时。
他愣了愣,干脆一屁股坐到了沙发里,无能为力地耸耸肩,无所谓地说,一件垃圾而已,我忘了扔哪里了,楼下垃圾桶吧,不过刚刚有垃圾车来过,要不你自己跟去找找?
垃圾!
他的言行,终于彻底激怒了我。
我们开始争吵,各种能一语戳中对方要害的言辞,从两个从不知相让的人口里,爆发而出。
他讥讽我旧情难忘,那男人都死了那么久了,还把他的遗物当成宝,愚蠢之极。
我骂他不过一介莽夫,见识浅薄,不懂感情不懂尊重,这么多年了,毫无长进。
从星座学上说,我是生于严冬的射手座,他是诞在盛夏的狮子座,同为脾气暴烈的火相星座,一旦冲突,天雷地火。
最后,他指着我的鼻子骂,你就是还忘不了那个男人!
原来,他心里,一直是这么看我的。
心突然就被冻住了。
枉他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这些朝夕相伴的日子,真真是白过了。
他竟从未真正了解过我。
真正气极时,我反而是最安静的。
短暂的沉默后,我正视他的眼睛,一如千年前我们第一次交锋时的情景,用最平静的声音对他说——你让我厌恶。
显然,他还记得从前的那一幕,记得当时,我不撒谎的,冷漠的眼神。
“滚。”我转身回到了卧房,关上房门前,我头也不回地说,“我再不想看到你。永远。”
房门关上,我没有听到他有任何回应,也不想听到。
我憎恨被人自以为是地误会,别人不懂我,我不介意,可是,你怎么可以不明白我!
这次冲突的结果,是我一场暗自的眼泪,与他二十年的杳无踪迹。
我很少哭,他也从未离开我超过四十八小时,因为这场在之后看起来幼稚之极的争吵,我跟他走向了两条无法再相交的平行线。
对于妖怪来讲,二十年的时间不过弹指一挥。可是,再丢失了敖炽的二十年里,每一天,每一月,对我而言都是电影里的慢镜头。
平复下来的我,对于那天的行为,多少有些懊恼。毕竟,他对我的保护与陪伴,那些实在的关怀,的确不该被一件衣裳全盘否定。
我用了许多方法找他,找不到。他就像蒸发了一样。
我真生气啊,为什么这次你又这么听我的话呢?我让你滚就滚,还滚得这么一望无际。
敖炽留下的,除了满衣柜的衣裳,一篮子钻戒之外,就只有这个赤金纹龙平安扣了。
记得吵架那天,我曾气得将着平安扣的绳子扯断,扔到窗外。谁知翌日醒来,这东西又好好地系在我的左腕上。
我再扔,它还是会回来。
必定是敖炽的鬼把戏,不咋地他在这个平安扣上下来什么法术。我无奈,只能任它叮叮当当响在我的腕上。
现在,我才明白他给我这个东西的用意。
他曾说过,他最怕我这个笨蛋,在他不在我身边时,被别的妖怪吃掉,这实在太丢脸了!
我以为,我已有千年修为,怎么也算妖怪里的高手,能威胁到我安全的物种几乎没有,他的担心不会变成现实。却不曾料到,时至今日,还是他敖炽,用另外一种方式,将我这个“笨蛋”救了回来。
想得到这儿,我红了眼眶。
沧瞳凯与玄不解于我的失态,更加不知道我片刻的失神是为了谁。玄伸出他的猫爪在我眼前晃了晃,把我的魂招了回来。
“我要去一趟不停。”我揉了揉眼睛,突然站起来。
“你去能干什么?打探消息这种事,已经有人去做了。”沧瞳凯看了看窗外,“应该快回来了吧。”
很快,一只黑色的蝴蝶,扇动着一对生着暗蓝花纹的美丽翅膀,翩翩然停在了我的肩上。
“对不起,我也没办法替你解开咒语,如果不是他们告诉我,我根本认不出你。”蝴蝶很无奈地对我说,“你也真是衰,搞成这个样子。”
这蝴蝶,不是枯月,又是何人。
“你来了……”我突然不知说什么好了。
“我早说过那婆娘在这屋子四周动了手脚,你看,所有打出去的电话都是不在服务区。”
“难怪我给她的电话老打不通,去不停找她,她又总不在店里。”
“现在不停里头的那个不是她好吧!”
“也不能完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