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时间荒野上-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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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有冷雨敲窗。雨声淅沥如一曲幽怨的胡笳,呜咽低吟在这不眠的中宵、含愁的夜晚。雨的悲吟中,陶君朴抖开记忆的长卷,慢慢铺开了两段很久很久以前的爱情往事。
一千两百多年前,那一日暮春的黄昏;那一次惊艳的邂逅;那一个含情凝睇的豆蔻少女;那一场短暂的情缘以及永远的错过……
四百多年前,那一夜热闹的上元灯会;那一个在人群中怀着春心萌动的娇羞、偷眼打量意中人的窈窕少女;那一场一见钟情后“此生非张家妇不为”的婚约重缔;那一生二十余年不离不弃的相守,从满头青丝如墨直到鬓角白发星星,再到她被时间永远地带走,徒留他思念泛滥成灾……
台灯笼着一团淡淡光晕,恍如夕阳晚照般的昏黄颜色。静夜灯下追忆往事,轻轻拨动思念的琴弦,弦上一个个美妙又悲伤的情感音符,催落一行行湿漉漉的泪。窗外,一丸珠子似的冷月莹莹然镶在中天,仿佛也是一颗又大又圆的泪珠,在深夜无声地替人垂泪伤怀。
人间聚散无常;人世温柔绵缠;茫茫天地间,历经数十世,陶君朴经历过太多太多的世态炎凉人心险恶,可是他记得最清晰的却是那些缱绻动人的爱意;那些牵绊萦绕的真情;不思量,自难忘。
两桩古老的爱情往事,听得程楚翘心如激湍,满心都是波动的温暖。陶君朴曾经倾心爱过的两个女子,一个一见钟情的玉真;一个日久生情的桑娘;最初她还以为自己会嫉妒他对她们的感情,可是听着听着她却由衷地被打动了,甚至像当年的桑娘一样突发奇想。
“君朴,如果桑娘是玉真的转世,那我会不会是桑娘的转世呢?也许玉真、桑娘还有我,我们其实都是同一个灵魂在世间轮回着。所以,在上千年的岁月中,尽管你有过无数个女人,却唯独只爱上我们三个。这会不会是因为一种灵魂深处的吸引呢?”
陶君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或许吧,至少这个假设听起来有些道理,但真正的答案只有天知道。楚翘,如果你真是桑娘的转世,那么你这一世可要还我一个债呢。”
“什么债啊?”
“当年桑娘临终前说过,她撇下我一个人先走,是她对不起我。如果来世有机会,她会还我这个债。”
程楚翘顿时明白了,长睫间又闪起了泪光,她强忍心酸岔开这个悲伤的话题:“如果玉真、桑娘还有我,真的都是同一个灵魂转世时拥有的不同身份。那么,从唐朝到现代,一千多年的时光里,我们只是有缘重聚了三次而已,好小的概率呀!”
“所有古语有云:十世修得同船渡,百世修得共枕眠。两个相爱的人能够在一起,也许需要生生世世积攒下来的缘份。”
“也许缘份以外,还要看莫测的天意安排吧。就像你说的,灵魂在轮回转世的过程中,有着时间、物种和性别的变化因素。如果一个刚刚出生,一个却行将就木,只能是错过;如果一个生为人类,一个却投了兽胎,又只能是错过;要是不巧生成了同一性别,还是只能错过。这么算起来,两个相爱的灵魂想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心愿实在太难实现了!”
“是啊!灵魂转世的轮回路上,两个相爱的人如果想在来生重续前缘,时间、物种与性别,就像天时地利人和一样缺一不可。否则,就只能一世接一世地不断错过了。”
程楚翘听得心思缠绵悱恻:“君朴,不知道在这一世之前,我们曾经错过了多少世?也不知道在这一世之后,我们又将要错过多少世?而如果你离开了我,需要多少年后我才能与你重逢?如果数学可以计算出这一切就好了!”
数学可以计算出从地球到外太空的光年,却无法计算出缘份的间隔与距离、相聚的时长与年限,解决不了他们想要破解的光阴难题。而此刻窗纱上已经悄悄泊了一抹微茫晨曦,夜已经过去了,新的一天又来了。属于他们的时间又少了,还剩多久呢?她不愿想,也不敢想……
☆、第十章 10节
第二天清晨安排的基础检查中,陶君朴各项身体指标的结果均十分正常,这让一干亲友们都松了一口气。接下来,他还需要住院几天,接受更进一步的详细检查与专业的医学观察,有助于医护人员更加全面地发现是否有潜在疾病信息,避免漏诊。
基础检查做完后,陶君朴回到病房随便吃了点东西就睡下了。连续赶了一天多的飞机,昨晚又说了几乎一整夜的话,他实在是疲惫之极,几乎一躺下就陷入了熟睡中。程楚翘也同样疲惫地蜷在沙发上睡着了。为了不打扰他们俩休息,特意赶来医院探望的杜秋云和唐素兰都特意避到了外面的客厅里。
沉睡中,程楚翘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和陶君朴一起并肩站在满天绚丽的极光下,正快乐地相视而笑着,他却忽然消失不见了。她急得到处找、到处找,却哪儿都找不到他……
从梦中悚然惊醒后,程楚翘立即跳下沙发,赤脚跑到病床前俯身看向陶君朴。他仍在熟睡中,面容沉静,呼吸轻而匀。整个揪紧的心蓦然一松,她情不自禁地床沿旁轻轻趴下,两只秋水眼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的模样,反复地看了又看,看得都舍不得眨一下眼——还能看他多久?她不知道。只知道这一刻,墙上壁钟滴答走动的指针里,流逝着奢侈如黄金砂般的光阴。
满室寂静中,程楚翘听到了一门之隔的客厅里,隐约传来杜秋云与唐素兰的絮絮交谈声。知道儿子的基因存在缺陷,担忧着他是否会步父亲后尘的杜秋云,正在对唐素兰吐露自己的不安。唐素兰建议她去h市一家香火最旺的天神庙为儿子烧香祈福,她表示今天一大早就已经去过了。特意赶去烧了头炷香,捐了一大笔香火钱,恳请菩萨保佑儿子平安健康活到老。
“中午我还要去一个地方,一位据说十分灵验的半仙那里。听说他可以帮人增寿的,当然首先要有人愿意为其减寿。我反正已经活了大半辈子了,也不稀罕长命百岁。如果儿子需要,把我剩下的全部寿命都过给他也无所谓了!你说是吧?”
唐素兰十分理解杜秋云的心思:“是啊,咱们做父母的还不都是一心为儿女着想嘛。要是儿女有个三长两短,咱们活着也没意思了。换作我是你,我也愿意把寿命折给女儿的。”
外厅两位母亲的对话,听得里屋的程楚翘一片泪眼迷蒙。
日影很快就移到了正午,杜秋云准备离开前,程楚翘走出房间说想坐她的顺风车出去一趟,买一点陶君朴爱吃的东西回来,让母亲唐素兰守在病房里。
一出病房的门,程楚翘就看着杜秋云说得直截了当:“伯母,我要和你一起去见那个半仙。”
杜秋云这才知道她真正的用意:“楚翘,你听见我和你妈妈说的话了是吧?怎么你们年轻人也信这个吗?你不觉得我是在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吗?”
程楚翘笑得凄凉:“以前我的确不信。但是现在,我愿意相信古今中外所有的神明。”
虽然程楚翘曾经像所有新新人类一样是个无神论者,坚决不信那些虚无飘渺的所谓鬼神仙佛。但是这一刻,她却愿意虔诚地去信仰全世界所有的神明。耶酥基督也好,菩萨佛祖也罢,只要这些神明能够用不可思议的神奇力量留住她心爱的人,那她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
心存这样的念头,当程楚翘和杜秋云一起坐到那位有名的半仙面前时,她慎重地对那个鹤发童颜的老太太说:“阿婆,您可以帮人增寿是吗?我想请你把我的寿命分一半给我男朋友。”
她的话听得杜秋云都一呆:“楚翘,这可不行。你还这么年轻,这种事做不得。要减寿也是减我这个半老太婆的寿才对啊!”
程楚翘固执己见:“不,伯母您年纪大了,寿命也有限。与其减你的寿就不如减我的寿,我应该还有很多寿命可以拿出来添补给君朴。”
花了一大笔钱请半仙完成了过寿的仪式后,程楚翘和杜秋云立即双双返回医院。这时,唐素兰已经被姐姐唐素梅叫走了,换成管嫣和汤敏达在病房守着。得知了程楚翘去求半仙自愿减寿为陶君朴增寿的事,他们俩都惊讶得半晌无声。这种惊讶是因为完全想不到时尚现代如程楚翘,居然会因为陶君朴,活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做出老土到求神拜佛问半仙的事情来。
其实程楚翘又何尝不明白,那个半仙所谓的能帮人增寿减寿是几近荒谬的事。如果放在从前,这种事一定会被她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谈。但是此时此刻,她却像一个病急乱投医的人,不想放过一切可能存在的机会。那一丝极其微茫的机会,或许真的能够让陶君朴留下来呢——她无论如何不能摆脱这样的侥幸心理。
程楚翘判若两人的行为,让管嫣与汤敏达愈发意识到陶君朴的健康状况令人担忧。尽管医院的基础体检已经排除了他身体方面有异常病变,但他们还是觉得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背过其他人,他们俩躲在走廊上窃窃私语,讨论着究竟会是哪里出了问题。管嫣直觉认定:“一定是基因方面的毛病。陶君朴一定是在瑞典时感觉到了身体有些不对劲,所以才会匆忙赶回国。”
汤敏达也这样觉得,只是想不通:“可是如果他感觉自己有问题了,医院的检查怎么又一点毛病都没发现呢?”
“也许医院只是暂时还没有发现,听说,有些潜在疾病信息需要反复检查与观察才能确定。所以,陶君朴还需要住院几天接受专业的医学观察。也许到时候就会……呸呸呸,但愿一切正常平安无事了!”
汤敏达长长叹口气:“但愿如此吧。如果君朴真的有什么事,我真不敢想像楚翘会变成什么样。”
管嫣也同样叹气:“是啊!两个人都让人那么担心啊!”
陶君朴一觉睡了很久,直到下午四点多钟才苏醒。睡够了之后,他的精神看起来非常好,气色也很好,双颊浮着两团睡眠带来的红晕。他满口嚷饿,起床吃了两碗饭,还喝了一碗汤。如此好的胃口与上佳的精气神,让来查房的医生笑着说:“陶先生,你的体检报告已经初步有了,身体状况非常健康。我想你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陶君朴的表现,以及医生的话,对守在病房里的亲友们无疑是一种莫大的安慰。杜秋云慈爱地摸着儿子的头笑了又笑:“没问题就好,没问题就好。”
管嫣和汤敏达也觉得刚才可能是自己多虑了,如果医生确认身体检查没有任何问题的话,陶君朴应该就不会有事了。而程楚翘依偎在陶君朴身边,看着他精神焕发的样子,唇角的一朵微笑迷离如梦。一边眼神须臾不离地凝着视她,一边痴痴地在心底想:他现在看起来精神状态特别好,会不会是半仙的过寿果真灵验了?如果是,那可真是太好太好了!
傍晚时分,汤自毅接上汤敏敏一起来了医院,又是一幕合家欢,欢声笑语搅得整个病房热热闹闹的。在八点之前,大家一起离去,照例是程楚翘留下陪着陶君朴。
人都走光后,程楚翘告诉了陶君朴自己中午做的事,并抢在前头说:“不许笑话我,更不准说我傻——我知道汤敏达和管嫣当时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我也的确什么傻气的事都干得出来。”
陶君朴定定地看着她,眼神温柔又悲悯:“楚翘,你不是傻,你是太痴了!”
情不知所起,然一往而深。情到深处痴绝,是为情痴。程楚翘以前从来没想过做情痴,但是很多她想不到的事,现在却都在自然而然地发生着。
她的痴情,实在让陶君朴不放心,再次慎重地告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