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弃地-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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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让他最感到满意的是：这里有最先进的飞机…好吧，即使他们只有客运和货运飞机。
但是好在中华民国政府是中航的最大客户，这里的飞机执行空运任务包括运送抗战物资及军政要员。据说夏克航班还曾经在武汉城破的危难时刻搭载过委员长。
功高莫过于救主。
这是中方总经理的莫大成就！
军人出身林伟成总经理性情直率：“勿忘国耻，努力工作。在这里飞行即是抗日！”顿一顿，终于送上中航制服：“以‘耻’为鉴是好事。毕竟是合资公司，事关国家尊严，那套军装还是不要了比较好。”
陈定睿用手摸一摸军装，抿着嘴角。
倒是美方副总经理邦德，穿着笔挺的西装歪斜地靠在桌子边，朝陈定睿竖起他的小指。
林伟成脾气火爆，当场眉毛就要挑起来。
邦德是个偶尔会忘记自己懂得看人脸色的家伙，或者他在以美国人的身份当掩护装作没意识到这个动作在中国代表怎样的蔑视和找茬。而这一次，他想炫耀的只是小指上那枚极丑陋的扭曲戒指。
后来陈定睿才知道，那是加拿大工程师之戒。
邦德难得正经八百：“如果加拿大人用坍塌的桥梁打造象征耻辱的戒指作为给后代工程师的警示能被科学界称道，那么贵国军装的特别装饰也值得我们尊重的。留着吧，小伙子。没人会介意。”
陈定睿把军装洗净晒干，小心翼翼地挂在宿舍的衣柜里为一个他也说不清楚的理由。因为他自己也不太相信有朝一日这衣裳还能再光明正大地穿上身。
换上中航的制服，陈定睿在口袋里找到一张字条，歪歪扭扭的中国字：欢迎加入！祝好运，机长。
夏克说那是邦德亲笔，不过也有人说是素节帮忙抄的。
陈定睿看着香港碧蓝的天空，叹了口气。

章素节那阵子真是不明白陈定睿愁什么。
书上说：普天之下莫非国土。香港重庆还不都是中国？在哪里飞不是飞？
陈定睿摇头苦笑了很久，他说：“素节，你把书记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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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各路神仙
陈定睿正式加入中航公司第一次例会就觉得这地方不错是家底殷实。
窗明几净的宽敞会议室，长条桌子上铺锦绣团花桌布，高背蒙皮面的椅子。
未曾开会，左边一溜摆咖啡，右边儿一溜儿上绿茶，中间错落摆了几盆鲜花，这屋子立刻生气勃勃。陈定睿觉得如果当中放把椅子，即便招待委员长也不会嫌寒酸。

照旧延了国人东贵西贱的规矩，林伟成要求中方职员一律坐在东边儿，企图默默无声地占美国人一个蔫便宜。殊不知邦德副总经理在中国吃了将近十年咸盐，眼珠子早蓝了，这点儿小心思他心里有数儿。这老东西心里是欲效仿西太后故事，只要能抓住中航公司经营权，别说屁股坐在西边儿，就是垂帘听政他也能拉的下来那张鬼脸。
章素节感慨：“我爹他是个务实的人。”
话传到林伟成总经理那边儿，甚重军威的总经理就对这美国合伙人多了一份儿看不上。然这也是常情，有好事者盛传委员长也看不上派遣援华航空队的斯大林，国人办事历来上行下效，亦是传统。

今天林伟成总经理升座帅帐，第一件事就是把新任机长陈定睿安置在自己身边，以示器重。倒是原来坐在中方第二把交椅的中航业务主任黄敬仪进门之后愣一愣。实在是想不到，病假两天连椅子都没了，黄敬仪闷头找地方坐下，依旧面色沉稳。
后来陈定睿才知道，这位文质彬彬到弱柳扶风的黄敬仪主任毕业于华盛顿财校，颇善运筹且能写一手标致的欧体小楷，端的是学贯中西。惟恨华盛顿财校毕业的高材生不如黄埔精英，叫不得蒋总统一句“校长”，终是够才学不够亲近，不得已屈就中方第二。
好在这人不矫情，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
中航纷纷传说：起初邦德代他抱过不平：“黄！这不公平。叫句校长就了不得了么？中航和蒋总统交情不错。中国人念旧。我去和他说！”美国鬼子有心为他出头。
架不住黄主任恁地心宽，居然劝老美学着审时度势：“人家叫委员长一句校长，那也是念旧。可这旧也不是人人都念得的。念念不忘总统是校长，那就忠勇可嘉；比如念念不忘周恩来先生是黄埔政治部主任，只怕有八个脑袋也死剁了头。念旧也要看个时候地方。”再抿口茶，黄主任心平气和：“这里头乱地很，邦德兄你一届外人还是不搅中国的事好些。”
报务员华童瞪着眼睛白话这一段的时候，是如此结尾：“却说那邦德听了黄先生的微言大义，真真是汗颜无地，划着十字说天幸黄主任没入了神学院，否则只怕西洋和尚都坏了饭碗。”
反正此事越说越玄，也不知道真假。
陈定睿决定姑妄言之姑听之。

过一会儿，就有美方职员顺序进场，黄头发绿眼睛密密匝匝地坐在长桌另外一边，衬着时鲜的花朵，西边儿的颜色十足的绚丽热闹。
唯初夏的阳光照在章素节浓密的黑发上，独独闪出墨样色彩。
华裔少年明显地犹豫了一下儿。
邦德努努嘴，素节即快乐地坐了居中的翻译席。
章素节是中航过了明路的翻译，有资格证书的。
中航公司是中美合资经营，凡有重大事宜，纵然双方经理言语互通，也需有翻译在场以示郑重。
兹有中航副驾驶员章素节先生，生于中华大地，长于美利坚合众国，雅谙两国文字，能兼通译之职。
纸头上写的正经八百，邦德只是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帮素节顺理成章地找个合适座位。
这家伙也许缺乏普通父亲的关怀，可偶尔会在不经意间显露一些细腻：邦德理解素节。双方背景，难免两面儿尴尬。
报务员华童就拿素节开过心：“素节，你说那有翅膀又有爪子的蝙蝠算是飞禽还是走兽？”章素节想一想才明白过来，老大巴掌抽过去：“禽兽！”
邦德想让素节更自在一些。

看看陈定睿的座位，邦德转转眼珠子，很中国的给老搭档林伟成作揖：“添人进口啊。”活似林伟成新近娶了儿媳一般的德行。
美国人酸文假醋地阴坏着林总经理可是有了一个中国机长，居然如此显摆。
林伟成照例皱眉：“邦德，中国话不是这么说的！”
总经理满面冬风，这场面就有那么点儿尴尬。
倒是西装革履的黄敬仪主任朝邦德抱拳拱手，如同江湖人物：“副总，咱们同喜同喜。终究是中航添了新机长。”
邦德就坡下驴，同林伟成结下儿女亲家一般又开始嘻嘻哈哈。

中航的规矩是不执行任务的机长一般都要求来开每月一次的公司例会。
陈定睿手里抓了一把黄敬仪主任塞给他的资料仔细的看：中航公司共有可飞双引擎发动机机长一十四人，美籍十三人，剩下那个……是他自己。
副驾驶十六名，中国籍三个。如果算上虚有国人之表的章素节，勉强能凑上一桌国粹麻将。
倒是二十八个报务员，中国人占了一多半儿。
陈定睿判断一下儿：中航公司大概相当于一个空军飞行中队。
黄敬仪慨叹：“要说都是好样儿的。可是如同一个金字塔，越到顶端越不容易。”忽然叹气：“高处不胜寒啊。”
陈定睿愣个神儿，回头看黄敬仪。
黄主任从不肯说错一句话，此时已经转看房顶：“DC…2能飞6000公尺，最高了吧？不冷啊？”
陈定睿咂摸咂摸滋味，点点头：“冷！”

一架DC…2机组标准配三人：正、副驾驶和报务员。
公司例会上，机航主任给陈定睿配的副驾驶叫尤瑞。此人高大魁梧，飞行经验在副驾驶里算丰富的；报务员是华童，老中航了。除去嘴缺德点儿，是个彻头彻尾的中国人。
陈定睿琢磨琢磨：机航主任夏克经验丰富，唯恐自己是个生手，配的都是资深员工。
林伟成寒着脸孔，对这个机组不置可否。
陈定睿私下听华童说过：“总经理心里希望陈定睿跟章素节搭伴儿再带中国报务员飞全华人航线。”
无奈公司首席飞行员夏克太挑，只要章素节做副驾驶，铁打不换。
起初中国人疑心这是夏克帮衬素节，想讨邦德的好儿，寻思着感情美国人也拍老板马屁。后来飞了若干次才看出来章大少爷技术不善。
章素节毕业于寇斯克航空学院，又在美国汉克飞行学校进修过航空工程、航空仪表和无线电。小哥儿熟悉飞机在飞行状态中的主要零件运作状态。是知其然还知其所以然的明白主儿，这身本事在美国机长里也不多见。
难怪夏克死抱着这活宝不松手。
素节本人也愿意跟着号称NO。1的夏克混。
于是这俩人很快就干柴烈火的如胶似漆了。
章素节极争气，回国没多久就和夏克飞出了王牌机组的名头，恶劣天气、飞机故障还有日本飞机狙杀化险为夷。多少达官显贵都指名儿要他们的航班。
这要是中国人的爹呢，就得捻须微笑：“真乃吾家千里驹。”
邦德跟夫人说的直白：“咱没白忙活，素节这小子简直是棵摇钱树。”
立刻就有人当好话传给素节听。
章素节扭过头，抿着嘴角看别处。
林伟成冷眼看着，觉得吃面包长大的素节骨子里还算个中国人。

以林总经理的观点：章素节完全可以做正驾驶。章素节年少气盛，让林伟成几句话煽的跃跃欲试。但是邦德坚决不同意，声色俱厉地一皮靴把养子从正驾驶座位上踹了下来。
邦德的理由光明正大：22岁的素节太年轻，缺少实际飞行经验。加上日军飞机时刻拦截民航航线，他不认为章素节已经具备了一个成熟机长的心理素质。然谁都知道，私心里邦德才不要他儿子上天去挡枪。
鉴于章素节是邦德的养子，又拿美国护照，林伟成也不好勉强。

到陈定睿这里，林伟成就理直气壮了。中航全体机长都算上，只有机航组主任夏克和资深机长麦克泰勒执行全天候飞行任务。
夜航起降陈定睿学过，但是没正式飞过。
中方林伟成总经理不知骨子里要强或者别有为难，总恨不得让立刻陈定睿也飞夜航才踏实。副总邦德对于安全一向看重，他觉得陈定睿需要更多的时间来适应DC…2仪表驾驶，飞夜航的事情不该如此急迫。

例会开始了冗长的拉锯，两位老大各抒己见。
美国人理直气壮：“新手夜航不利于公司的安全运作，对飞行员也是不负责任的。我们的安全即利润。”
中国人入情入理：“抗战救亡，国家危难。前线男儿浴血厮杀，缺弹药少装备，何人不肯拼出性命？”
邦德立刻反驳：“中航是合资公司，建立伊始以盈利为目的。美日并未宣战，美方没有理由迫使飞行员执行危险任务。”
中方总经理引经据典：“中航公司在中国注册成立，中方占股权55％，飞的是中国的领土，赚的是党国的钞票。友邦有难，岂能坐视？事关国体，不容商榷。”
邦德据理力争：“公司成立之日，中方一无飞机、二无飞行员，只提供领空领海即占优势控股，所有仪表设备人员培训皆美方出资。领土、领空固然神圣，难道没有美元办的事情？”
林伟成祭出尚方宝剑：“抗战期间，美国总统是有租借法案的！”
邦德忍无可忍，终于给嘴上找了一把痛快：“中方为什么不去和日本人强调中国领土领空的神圣？不要再以抗战为理由拿美国公民的财产去冒险。你们已经抗战四年，国统区越来越小！先生来自军界，总该有所羞愧！”
林伟成拍案而起！
打人别打脸，骂人别揭短。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