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死囚写遗书-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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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逝水流年会在一个人的身上刻下某种岁月痕迹的话,那么,频频进出牢门的刘原,高墙与铁窗又在他身上刻下了什么呢?不到二十岁的刘原,却前前后后有了近七年的牢狱生活。七年,对任何人来说都绝非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生命数字。问题是,坐牢不要“命”,要“命”的是七年的牢狱标志无影无形地烙到他的“气质”里,言谈举止间,一股若隐若现的“匪”气便从他满身的青春朝气间泄漏出来;更要“命”的是,这股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凸现出来的“匪”气,吓倒了许多准备雇他的老板。谁愿意雇佣一个使自己整天提心吊胆的“匪”气人物作雇工呢?
从1992年12月到1993年3月间,刘原和香梅都在各自与命运进行着抗争。刘原这一方,除了往日盗窃团伙的师兄师弟不断上门邀请他重新出山外,没有任何做正常生意的人愿意雇他;香梅这一方呢?除了忍受世俗的偏见,社会的压力,还要不断地说服家里人接受一个“劳改犯女婿”。到1993年春天时,两人都已经精疲力竭了。
在一个油菜花飘香的下午,在遭受了又一次“失业”打击后,刘原一只手牵起香梅,仰望天宇深处无限温情的艳阳,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无可奈何地说:“香梅,看来,我在家乡立不住脚了。我准备到深圳打工。”
香梅听别人说过,深圳是一座移民城市。在特区,人们只认钱,没有谁关心你的过去。她担心地说:“我怕你……”
刘原知道香梅担心什么。他一把抱住香梅,郑重地说:“我从山上(监狱)下来时,给政府(管教干部)发过誓,今生今世再走老路,猪狗不如。”
香梅还担心,深圳美女如云,诱惑太多。她说:“那里的女人比我洋气……”
话未说完,她的嘴唇立刻被刘原轻轻地捂住了。这位二十岁的乡村少女,看到面前这位虽然同样只有二十岁但却有了近七年牢狱生涯的男青年满脸都是泪水。一刹那,她打定主意:决定把自己献给对方,跟随对方走遍天涯海角。当几只蜜蜂嗡嗡嗡地赶到油菜花丛中为他俩寂寞的婚礼贺喜时,他俩怀着战栗的喜悦蹚过了人生某一阶段的河流。
性爱是男人走向成熟的最明显的标志。当刘原抱着香梅走出蜜蜂嗡嗡叫着的油菜花丛的时候,他忽然间觉得自己“懂事”了。
1993年3月中旬,刘原和香梅比翼向着南方那处特区飞去。他们只是一对单纯的农村小青年,尽管刘原已经有了七年的牢狱生活。二十岁的“懂了事”的男人只想找一个没有人关心他“匪”气的地方,不再回头走老路,平凡而忠实地生活。
2 特区大街上的“匪”气
没有高学历、没有工作经验、没有一技之长……除了两副年轻的身体便剩下同样年轻的两颗心。在深圳这样一座人才济济的特区城市,在求职路上,刘原和香梅碰得鼻青脸肿是很正常的事。
就在他俩心中的失望感越来越强时,不期然间,幸运降临了。
为他俩带来好运的,便是一枝蜡梅花。
1993年3月下旬的一个早晨,刘原穿着一身牛仔装,牵起同样一身牛仔装打扮的香梅,又一次踏上了求职之路。他们路过一家花店,一个眼熟的东西恍惚晃过刘原的眼帘。他回转身,看到花店大堂中的一个大瓷瓶中插着一树蜡梅,嫩黄色的梅花正怒放着。他吃惊地对身边的香梅说:“这个季节,哪里还有蜡梅花?”边说边走进花店仔细一看,终于发现是仿真的塑胶梅花树,他抽出一支,笑嘻嘻地说,“太太,送给你。”
形象代表:逼出“匪”气(3)
香梅欣喜地将蜡梅花凑到鼻孔前闻了闻,旋即摇摇头,说:“香味是假的。”她将蜡梅放回瓷瓶,“再过几天找不到工作,饭都没得吃,省点钱吧。”
香梅的话音刚落,花店老板立刻双眼发亮,他问刘原:“二位在找工作吗?”
刘原点点头。
原来,坐落在花店对面那幢大厦里的某咨询公司刚打电话订了一个花篮,需要立刻送去,不巧的是,花店里的雇工送花到另一个地方去了。就在老板心里着急时,忽然听到了香梅的话。
香梅问道:“老板,你这里需要小工吗?”
花店老板没有回答香梅的问话。他先是摸出十元钱拍到刘原手里,继而找出一张名片交到香梅手中,然后指着大街对面那幢大楼顶端,说道:“把花篮交给名片上这个人。”他笑了笑,“不到十分钟,你们二人就挣我十元钱。”等刘原抱起花篮刚要出门时,花店老板一阵心血来潮,从瓷瓶里抽出一枝塑胶蜡梅花递给香梅,大方地说,“小姐,送给你啦。”
按照名片上的地址,他俩来到深圳某大厦,乘电梯上到十五层,找到那家咨询公司。这是1993年3月下旬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没有任何前兆表明他俩的命运将在这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送完花篮,他俩开始穿过铺着红地毯的长长的过道往电梯口走去。这个后来成为“经典”的光芒四射的情节就是此时此地的原创:刘原的左手牵起香梅的一只手,右手则扯起牛仔衣的衣领遮住嘴角;香梅的右手虽然握在刘原手里,左手则将那枝蜡梅花调皮地挡到下颌前。天哪,在1993年3月下旬的某天上午,在深圳某大厦十五层的红地毯上,在那些进进出出的或高贵或洋气的白领人员中,一个“匪”气横溢的男青年手牵着一个满身流淌着乡村风韵的女青年。应该说,这是一个非常不协调的情景。
但是,这个不协调的情景却使一个站在过道边正用手机通话的中年男人目瞪口呆。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间后,他才猛然回过神来,旋即兴奋地大喝一声:“奇迹出现了。”
刘原手牵着香梅,重新汇入深圳人匆匆的脚步中。他俩一边走一边观察着那些贴到街边墙上的招聘广告。每一条用工信息都要求大学专科以上。看完广告,刘原又疑惑地望着满街如织的人流,心想,难道这些人全都是大学生?求知的种子就在这时候植入他的心田。他想,等将来我有了钱,一定要去上大学。
离他俩不远的地方,一辆白色的微型面包车不远不近地跟踪着他们,车里坐着好几个人,几个圆圆的黑色镜头一会儿伸出一会儿收起。尽管刘原有过七年的牢狱生涯,但一个乡间小偷的鸡鸣狗盗般的经验在繁华的特区,如一块冰砖扔到南国灼热的阳光下,很快融化了。
整整一天,他和香梅都没发现那辆监视他们的面包车。
当然,他们更不会想到,当天晚上,录有他们行踪的影带、照片会送到一个隐秘的地方展现在一位神秘的人物面前。
——我们永远无从知晓那位神秘的人物到底是谁,男或女?老或少?为了叙述的方便,我给他或她取了一个代号:老板。
得到老板的认同后,那位拿手机的中年男人迅速地作出了安排。
第二天早晨——这真是一个美妙的阳光灿烂的早晨,一位年轻女人穿着一身职业套装,手持一朵红色的月季花来到一家低档旅社里。
一会儿,旅社老板将满脸惊疑的刘原和香梅领到她面前。
刘原问道:“小姐,你找我吗?是不是找错人了?”
“我叫阿华,你以后就叫我华姐吧。”那位自我介绍叫阿华的小姐没有回答刘原的问题,她满面笑容地将月季花送给香梅,话锋一转,“走,上车,到公司再说吧。”
一辆微型面包车就停在旅社门口。
等他们到达目的地后,刘原突然想起来:这家公司不就是他昨天送花篮来的那家咨询公司吗?原来,那位打手机的中年男人就是这家公司的老板——刘原后来叫他贺总。
形象代表:逼出“匪”气(4)
3 形象代表的“匪”气
真的是应验了时来运转那句老话。
有着七年牢狱生活的刘原,因为言谈举止间流露出来的若隐若现的“匪”气而在家乡到处遭人警惕,无法立足才跑到深圳,原想在这座开放的城市里,没有人会关心他无法掩饰的“匪”气。他哪里会想到,在光怪陆离的深圳,有人居然是靠经营“匪”气发财的。至于贺总的深圳某咨询公司为什么要靠“匪”气来运作他们的商业游戏,就远非刘原这个乡间小偷能理解的了。
最先,深圳某咨询公司关注的仅仅是刘原的“匪”气,香梅并没引起他们的注意。
但是,这一切都在1993年春天的某一个特定的时刻发生了变化。
那天,深圳某咨询公司在蛇口工业区一幢闲置的厂房里搭起了摄影棚,四面布满了“漫山遍野”的红枫叶,当追光灯从不同的角度打到那些布景上时,穿着某某牌牛仔服的刘原立刻紧张起来,整个人都似乎呆了。
坐在暗处的贺总摆了一下手,冲到刘原面前,举手在半空中做了一个斩的动作,说道:“我需要你的酷,懂吗?酷!”
刘原疑惑地望着贺总,问道:“酷?什么酷?”
“就是匪气,懂不懂?”贺总双手叉在腰间,做出横眉怒目的样子,“我们需要你的匪气。除了匪气,其余的东西统统不要。”
这时候,香梅走上前,轻轻地拉住刘原的手,嘴唇凑到他耳畔低语道:“你就想象十三岁那年在璧山县城救我时的情景。”
同样在这时候,贺总的手机响了起来。那位神秘的老板在另一个地方,通过监视器看到了整个的过程。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老板突然间发现了一个奇迹,抑或是红枫叶下的青年男女触动了老板的灵感,一道修改计划的指令迅速地发了出来。贺总接完电话,瞪着一双大眼睛将刘原与香梅从头至脚地端详了许久。他摇摇头,眼睛使劲闭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厉害,真是厉害,姜还是老的辣。”
原来,那位神秘的老板在监视器中终于发现了满身流淌着乡情风韵的香梅,与若隐若现的“匪”气人物刘原站在一起,在红枫叶的映衬下,顿时产生了惊人的抢眼效果:一个是浑身蓬勃的青春朝气中流露出如丝如缕的“匪”气,一个是满身乡情的山涧流泉溅击出珠落玉盘般的风韵。这两种人物在繁华的深圳是极其稀罕的。在物欲横流的特区,同样横流着高贵与洋气。特区是不缺白领与丽人的。
当追光灯打到香梅身上时,她紧张得哭了起来。
贺总走上前,将一枝蜡梅花递给她,慢吞吞地说:“你的表现一定要像个村姑的样子。对了,你本来就是从农村里出来的嘛,要演出那种酷的味道。”
酷?如同刘原一样,香梅同样不知道什么叫酷。酷与乡情风韵有什么关系?
“就是……就是……”
贺总一时语塞,找不到适当的比喻。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贺总将手机贴到耳朵上,紧接着,他一边听手机一边问香梅。事实上,贺总充当了那位神秘的老板的传声筒:“你过去卖过蜡梅花吗?卖过。你就想象你当初卖花的样子。对,卖花姑娘,寒风中的卖花姑娘。这就是酷。”
忽然间,刘原走过来,轻轻地抱住香梅,轻轻地吻掉她眼角的泪花。一时间,人们被他出人意料的大胆举动惊呆了,包括贴到贺总耳朵上的手机都没有任何声音。刘原望着香梅,轻轻地说道:“不要哭了,我心疼你流泪的样子。”然后,他左手紧紧地握住香梅的一只手,右手扯起衣领遮住嘴角,慢慢地融入一片红色的枫树林中。
于是,在1993年的暮春,一幅题名叫作《酷》的照片光芒四射地出现在特区的各类媒体上。那幅照片使人想起日本电影《追捕》中的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