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生,生生劫-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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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有每个人的人生轨迹要走,这孩子将来要经历些什么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她正欲起身时看见佛祖身后那一棵桃树,她动作顿了顿,甚至是有些僵硬,过了半晌才道:“花开始掉了……”桃兮是佛祖的情障,即便当初被颀华用万物初生之水凝炼成实物,但只要佛祖不死,她便永存。可如今,她竟然看见那棵万年不败的树开始凋谢了。
面对之人一如她千万年来看见的那般神色,平和,慈悲,怜悯。他微微点头,声音里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花开花败乃四季轮回,世上没有永恒的生命。”
“……那么我呢。”话一出口才想起来她已经不算世上之物了,清泱有些不甘心,不知道是为那执着的女子还是为了眼前这人,“可她明明不该败的……”
“发生即业,所有世人执念的‘不应该’‘不可能’都是必然。”
清泱不想听这个,直直看着佛祖,问道:“你要死了?”
佛祖一顿,竟是半刻后才回答:“没有。”
“那她为何会这样?”
佛祖久久不答。
莲池的莲花寂静无声的盛放着,硕大青翠的莲叶铺在水面上,弗如静止,就连水下活泼游动的金鱼也悄无声息。艳丽的桃花瓣飘下来落在水面上,激起的细小涟漪可以忽略不计。当清泱以为佛祖不会再开口时他说:“障由心生,心死则障灭。”
莲池里一片静谧,竟比之前的安静还要安静,清泱甚至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也听到了桃花瓣从蒂上轻轻分离的一刹那声响,很轻很轻,却毫无征兆——“咔”,好像有人把一样清脆的东西从中间折断,又好像杀人时扭断脖子的瞬间,轻盈又宁静,好像她早就知道,死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笑,那笑好像还在说——呐,我一直等着这一刻呐。
清泱开口时声音又低又哑,她轻轻拂去手背上不知名的水:“那便恭喜佛祖了。”
女子起身离开,此刻风起,她的衣袂飞扬,好像遮住了天光。纷纷扬扬的桃花瓣随着风四处起舞,落了莲池边的人一身,那桃花瓣温柔的伏在男子身上,好像在说——呐,我死在你怀里了呀。
如若你此刻才障灭,那前几十万年看似不悲不喜无情无欲的岁月到底是在折磨谁。桃兮,而死又是不是你盼望的解脱。
清泱出了莲池,颀华背对着她立在菩提树下,菩提树枝繁叶茂,苍翠欲滴,蓬蓬勃勃好像世间一切正热烈的生命。就在她走出来的刹那,背对她的人转过来,目光温柔似水,情深一片,衣袂边恬淡静雅的水纹宛如亘古的坚守。
“我们去凤凰山,好不好?”
“好。”
千万年来不管她说什么她要做什么,他的回答永远都是一个“好”,陪在身边,高兴是她的,痛苦是他的。每一次他回答“好”的时候都好像倾注了所有的温柔。
你这辈子不管想做什么都不要怕,只要我还活着,便没有人可以阻止你。
好。
凤凰山。
看着昔日冷硬青雉的玄色眉目间竟有了女子特有的妩媚轻柔,清泱心里有一块地方轻轻软了。
陪在她身边的男子,眉目间的冷硬和曾经的玄色如出一辙,好像世间没什么东西能让他温柔相待,却又不是这样——当他目光落到身旁的女子时,唔,每一个男人都会有那样的目光吧,在看向心爱女子的时候。
“雒嫔。”开口的时候才发现声音有一些发抖,玄色稳了稳声音,笑了,静静望着她。
“我知道。”清泱走过去,轻轻一个拥抱。
在她和颀华纠缠的岁月中没有第二个人像玄色那样,一直都处在故事中,陪着她经历一世又一世,一生又一生,当着旁观者,做着演戏人。她心底深处那种一边是无垠的绝望一边是无能为力的爱意的纠结心境,恐怕只有玄色能明白了。
为了一命之恩,她虚耗千载时光陪着执拗的人反反复复。她希望她能找到出路,她盼着她好,她知道。
这份情谊,她清泱忘不掉。
“上山罢。”宁凰看着自家小妻子眼泪汪汪的样子有些堵心,将人扯了过来,皱眉道:“医师讲忌大喜大怒,你听是不听?”
玄色翻了一个白眼嘟囔道:“你若不气我,哪儿来大怒?”
宁凰觉得脑门突突地疼。
颀华一笑,理了理清泱的披风,道:“走罢。”男子不动声色将女子的手握住,十指相缠,温暖又可靠。
四人踏着月色慢慢朝山中走去,原本施用法诀瞬间就能到达几个人都默契的选择了散步,清泱和玄色走在前面,颀华和宁凰跟在后面。前面的人温声软语絮絮叨叨,后面的人沉默无话,氛围有一种说不出的协调宁静。
当然,这种协调宁静是在不听后面二人谈话的前提之下——
“今年凤凰山上的凤凰花莫名延迟花期半月余,水神可曾听说?”左边着金色宽袍的人道。
“听说了。”右边穿白色长衣的人回。
“可曾知道原因?”
“宁凰上仙既说‘莫名’,想来是没有原因了。”
“我原本想水神既司九界之水,通万物灵性,这原因想必是知道的。”说完淡淡看了他一眼。
颀华笑,不答而问道:“听说仙界多处都发生了白蚁乱,可是真的?”
宁凰一顿,像是明白了什么,答道:“西南境处,中北林和东南一线较为严重。”
颀华点点头不再说话。
细一推算,白蚁乱发生之时正是各处着名花卉同时处于花期之时,白蚁亦称香花蚁,每五百年就会有一次大规模的蚀花行动,这些白蚁数量巨大,蚕食能力惊人,天庭每一次都会大规模灭杀,但他们的繁育能力很强,所以收效甚微。
按时间来讲,据上一次白蚁乱不过四百年,正是因为今年发生之时提前了整整一百年,所以才会让各地损失惨重。
而白蚁乱发生之时凤凰山因为某人的捣乱花期延迟,所以刚好错开了——想到这里宁凰暗暗吸了一口气,若当时没有颀华故意为之,想来这次凤凰山也难逃劫难。他炼金华丹,凤凰封地中的帝王花是必不可少的一味药,若是遭此劫难,金华丹必定练不成。
而金华丹是给玄色吃的。玄色分娩时若没有它,必死无疑。
至于为什么,就要扯到两人的身份上去了——宁凰是上古神鸟凤凰,而玄色只是九界中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玄鸟,她肚子里怀的是一只小凤凰,生来就神力非凡,以玄色的普通修为若想顺利抵抗小凤凰出生时爆发的神力简直是天方夜谭。而每一只凤凰一生可以用心头血炼铸七枚金华丹,食金华丹者,得凤凰青睐,通百鸟之语,修为大进。对玄色来说,通百鸟之语,修为大进什么的都不甚重要,重要的是前一条——得凤凰青睐。她只有服了金华丹才能顺利诞下小凤凰。这也是宁凰如此重视今年凤凰山的花期的原因。好在只是晚了半月,炼制金华丹时间还来得及。
“多谢。”
颀华笑道:“你不用谢我,我不是帮你。”
宁凰挑眉。
“多炼一枚。”
宁凰脸黑了——你以为这丹是普通的丹药,想炼就炼?老子的心头血不花钱的?啊呸,什么钱不钱,老子的心头血岂是用钱来衡量的?
颀华看了看前面还在细细讲话的两人,面上笑意微收,道:“佛祖身边的桃树开始谢了。”
宁凰呼吸一顿,面色凝重起来:“什么时候?”
“三日前。我与雒雒去过一次西天,我无意间看到的。”
“东海可有动静?”
颀华摇摇头。
宁凰皱着眉不再说话,过了半晌才道:“你是要给清泱吃?”
颀华颔首:“我不会让她有事。”
宁凰叹了口气:“顺其自然罢。”
颀华笑了:“万物得日月水土而生,生而为自然,我们便是自然。”男子眼中一如既往的温润清朗,却偏偏让人感觉到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狂妄——这种狂妄,源于对自身力量的自信。
原本以为这样的颀华自从清泱回来后是见不到了的,哪儿曾想,竟是时时刻刻存在的,只要涉及到清泱的安危问题立马就显露出来。
“清泱曾救过玄儿一命,为了这恩,我也会多炼一枚。”
“多谢。”
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的样子,两男人怕前面两个都有身孕的人吃不消,于是一人捞一个飞速掠回了凤凰殿。但旧友重逢,话是讲不完的,于是这一晚上,清泱和玄色挤在一张床上继续絮絮叨叨,两个男人独守空闺到天亮。
清泱讲了十三世过后她被佛祖凝聚之后的事,也讲了在人间十三世小乌龟死后发生的事,顺便提了提桃兮。玄色听完后叹了一口气:“也是一个痴情的人。”
清泱没讲过不了多久桃兮便会魂飞魄散,这样的事,说出口来竟是万分艰难。是呀,她何曾做错过什么,不过是爱上了佛。
玄色低低的讲着她和宁凰之间的事情,面上顾盼生姿,真真是极美的,清泱看着这样的玄色心中自是极其欣慰的,听着宁凰为她做的事也暗暗感叹玄色遇见了懂她待她好的人。
当所有的事情都差不多讲完时,天边已经开始在亮了,两个人头挨着头靠在一起,静静的都不再讲话——
在过去一万余年里,她何曾想到还会有这样一刻,她和颀华竟然能重新在一起,她还能和玄色头挨着头讲一夜的话,而玄色也能找到这样一个百般对她好的人,相夫教子,举案齐眉。
她对最爱的人犯下过最深的孽,上苍竟然还能原谅她让她获得这样喜乐安宁的日子,我佛慈悲。
就在清泱快要睡着时,玄色轻轻问道:“沈云望如今如何了?”
清泱睁开眼,目光落在窗边微茫的光上:“不知道。”
房间里陷入沉默,沉默着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就睡过去了。
人间西湖。
正是夏日,十里荷花,红绿相间,美如仙境。在这接天的荷花淀中默着一只小船,小船虽小但五脏六腑俱全,小小的船棚里将将可以坐两人,一个小茶几,一个小摆台,些许书和挂件,雅致又简单,但篷里并没有人,船上唯一的人站在船尾,正撑着篙,一身青衣,广袖飘飘,倒是和寻常撑篙的村野匹夫不一样。
船蓦地摇了摇,好像吃水深了些,撑篙的人顿了顿,将桨打理好,矮身进了篷里。不出所料,原本空无一人的篷内坐着一个白衣女子,她端着青瓷茶杯,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怎么下来了?”青衣男子在另一边坐下来,开始有条不紊的煮茶。
清泱看着他的动作,道:“我有孩子啦,云望。”
青衣男子闻此一笑:“盼了这么久,也终于到这天了。”
清泱点点头,接过男子递过来的滚茶,小口小口的吹着,道:“找到了吗?”
青衣男子摇摇头。
“我帮你去地狱看看罢?”
男子笑意一敛,望着女子道:“你即便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为肚中孩儿想想。地狱浊气太重,万一伤着你让我如何好过?”
“那你便这样漫无目的的找?”
男子喝茶的动作顿了顿,他道:“总会找到的。”
两个人不说话了。
一万年前她用一半的心头血凝聚了他的三魂七魄,换得他重生的机会,因为四海龙珠的关系,从此以后不管轮回多少次,他都是带着记忆的。
一万年的记忆太多,若事事都记住,可能往后的人生都只能用来回忆了。他练就了不想记住的东西便可不记住的本领却也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明白一些事实——关于一个人,关于那些年似是而非的心跳和慌乱。从此以后,这就变成了他活着的目的与希望。
喝完一壶茶,日头已经西斜,清泱起身,轻轻道:“我走了,云望。”
青衣男子起身:“我送你上岸。”
“好。”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船舱,青衣男子划动桨,小船慢悠悠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