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疼痛中奔跑-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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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芊芊,要不我们先走,你睡一下。”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好,只得如此提议。
“别走!”芊芊一声大叫,把我和美瑜吓得险些一个趔趄。“别走,裴裴,别走,美瑜。”芊芊乞怜地说,伸出了胳膊,仿佛要阻拦着我们。“别走,看不到孩子,再听不到孩子的消息,我,我会发疯!”
我鼻子酸了,只得拽着美瑜重新坐下。继续听芊芊用她喑哑的嗓音絮絮叨叨。
突然,我看见桑一脸凝重地出现在门口,冲我招了招手。
我走出屋去,看见所有的亲属都来了。医生一脸凝重地说:“对不起,孩子……可能熬不过今晚了。我们做医生的实在已经无能为力,查不出病因。你们想看的人就去看孩子一眼,毕竟,她也在这世上存在过。”
我恍如被重锤一击,顿觉双腿发软,头昏目眩。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芊芊的母亲用手捂着嘴,剧烈地抽泣起来。桑的眼泪也大滴流了下来。
我见到了芊芊的孩子。她静静地躺在恒温箱里,小小的身子赤裸着,只围了一块纸尿布。她脸上罩着一个氧气面罩,头上扎着输液针头,看起来煞是凄惨可怜。最可怕的是,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吸一口气,胸口都会塌陷进去一大块,让看的人也替她憋屈得喘不过气来。
医生悲悯地说:“真的没有办法了。你们看她输着氧还呼吸困难成这样。能不能挺过今晚只能靠她自己了……”
啊!太残酷了!她才生下来一天多,就要靠自己去和死神抢生命。所有的人,包括医生竟都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弱小无助的生命一个人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
《在疼痛中奔跑》十九:裴裴(2)
可怜的孩子,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睁开眼看过这个世界,没有享受过母亲的怀抱和乳汁,甚至还没有啼哭过一声,难道就要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她为何要在母体里生长9个月?为何要以一个完整独立的生命形态到这世上走一遭?
“让芊芊来看孩子最后一眼吧。”芊芊的母亲泣不成声地说。
“不能告诉芊芊。”桑哑声说道,“既然孩子要走,何苦增加那么多的伤心?”
“不,我觉得芊芊有权利最后看一眼她的孩子。她怀了孩子那么久,又经历手术的伤痛与折磨,凭什么剥夺她看孩子的权利?虽然我不是母亲,但我是女人,我能够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情,让她连孩子都没看到一眼就失去了她,这太残忍了。”我激动地说。
“让她看到孩子,又眼睁睁地失去她才是真的残忍!从你看到孩子的第一眼,你就不可以不爱她,不可以不关心她,不可以不牵挂她。你只要让芊芊看她一眼,这一辈子芊芊都不可能忘记她,不可能不想她,不可能不惦记她。你让芊芊如何面对她以后的人生路?”
我怔住了。天哪!怎么会这样?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无论如何都是痛,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痛!
我不敢再想下去,仓促地转过身逃离了急救室。跑到楼梯口才想起包还在芊芊那里。美瑜也在等着我。
芊芊,我如何面对芊芊?
我仓皇地跑进芊芊的病房,美瑜浑然不觉地说:“裴裴,我们再陪芊芊坐一会儿,你再送我回家好吗?”
“对……对不起,我要先走了,你叫你妈妈来接你吧。”
“哎,你怎么了?不是说好了你送我吗?”美瑜莫名其妙,而我已无暇给她解释什么,一把将包挎在肩上,逃一般冲了出去,一股热浪冲进眼帘。再在病房多停留一分钟,我就要崩溃了。
《在疼痛中奔跑》二十:芊芊(1)
裴裴慌张地进来,提了包便夺门而去,我看见她脸上的神情,似乎马上就要哭了出来。美瑜一头雾水,有些生气地说:“这个裴裴,怎么这样莫名其妙,说走就走了。”
我也不明所以,但,极度的虚弱和倦惫让我已无暇去揣摩她的心思。美瑜的母亲将她接走了,病房里突然一片空寂。我茫然地瞪着天花板,一时不知所措。我怕这死一样的清静,因为,我不愿脑子里有空闲,不敢去想……
桑进来了。他端了一碗甜酒鸡蛋要我吃,我摇摇头。他涩然地说:“你从手术台出来到现在什么东西也没吃,这样身体会垮掉的。你在坐月子。看看你自己,都瘦成什么样了!”
桑举起了我未输液的那只胳膊,果然是瘦骨伶徇。而我的身子虽然躺在床上,也能感觉到轻飘飘的。可我,真的没有任何胃口。
“孩子……怎么样了?”
“为了孩子,你就应该多吃东西,把自己养好。这样你才会有精力照顾孩子,有奶水喂孩子。”
我悚然一惊,真的,我怎么可以这样自私?这样任性?我是母亲,我没有资格躺在这里自伤自怜。我的孩子已经生出来一天多了,可“初乳”还没有任何要来的迹象。我可怜的孩子,虽然不在我的身边,可也正嗷嗷待哺啊。
我感激桑对我的提醒,惶急地问:“对,对不起,孩子,她这两天吃的什么?”
“别的产妇奶水多的,喂她一点儿。”
我心一痛,我的孩子,怎么可以生下来就吃别人的奶?不行,我必须亲自哺育她,我真是太不称职了。
我想坐起身来,可伤口一用劲儿,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差点儿让我晕厥过去。母亲进来了,见状赶快让我躺着不动,并端起碗准备喂我。
“我来吧。”桑一把将碗接了过去,母亲要争,他却一脸的坚决。
东西吃完后,桑又将垫在我身下的沾满秽物的布垫子拿开,细心地打来热水替我清洗,再换上干净的卫生纸。
这此后在医院的几天,桑一直这样事无巨细地照顾我,凡事亲历亲为,绝不肯让旁人,哪怕是我母亲插手。前来看望我的亲人朋友见之无不啧啧赞叹,称桑真是尽心尽责的好丈夫。母亲更是欣慰地对我说:“女儿,我看到了,桑平时虽然脾气不好,但在关键时刻,他是真疼你的。他那么粗疏的一个人,居然能这样细致地待你,妈妈真的好感动!”
而我,因为太久没有享受过他的温柔和关怀,一时间竟诚惶诚恐,不知所措,真正是“受宠若惊”。桑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细心体贴,温情脉脉?难道是初为人父的责任感让他突然长大?还是怜悯这个女人为他生育孩子所遭遇的痛楚?抑或,他根本就一直深爱我,只是不擅长于表达?
我真的不懂。在我咬牙切齿不离开他就不如自杀的关头,他竟然又作出如此令人感动的举动,实在令人费解。我甚至想自己以前是否真的误解了他,错怪了他,其实他只是有点儿不懂事,但关键时刻他还是疼爱我,呵护我的?
只是,他做所有事情脸上都有一种近乎悲壮的神情,仿佛在举行某种庄严的仪式似的。这更使得他的行为,有了某种凝重深沉的意味。
我不知道,就在这天晚上,医生已经对我的孩子下了最后通牒。所有人都对挽救她的生命束手无策,黔驴技穷,只得任凭这刚刚降临人世才一天多的稚弱生命自己去奋斗,去抗争,去和病魔、和死神作殊死搏斗,用她自己的力量去换取在这人世生存的权利。所有人都从心里放弃了抢救她的努力,她却仍在艰难而顽强地呼吸,一起一伏,绵软悠长,生生不息……
而我——她的母亲,在一种莫名的心悸里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护士给我注射了安眠的针,我终于在桑久违的温存和药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我不知道我素未谋面的可怜的孩子正独自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我不知道我这一睡就有可能永远地失去了我唯一的亲爱的孩子。当我醒来,一切都已结束,就像一场最最甜蜜也最最可怕的噩梦,除了肚子上遗留的一道刀疤,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甚至都没能看上孩子一眼。这远比多年前我父亲的走更惨绝人寰。
如果我知道,我绝不会独自睡去。我要守在孩子的身边,握着她的小手,让她从母亲的掌心里获取勇气和力量。虽然她的眼睛还没有睁开,看不见母亲的容颜,但10月怀胎的母女连心,她一定可以感受得到。两人同心,其利断金,她一定不会这样的孤寂和害怕。
孩子,我的孩子,母亲对不起你,让你刚一出世就踏上人生的孤旅。在你如此危难,如此无助的关头,竟没有陪在你的身边。
孩子,母亲的心碎了!我好悔……
第二天一大早,护士匆匆地跑进病房,嚷嚷着说:“杨芊芊,你能起床吗?能去看你的孩子吗?她,她挺过来了!她的胸口平复了,她,她甚至还哭了几声!”
什么?我“腾”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这之前我每次起身都需要人又拉又拽,又推又扶,还疼得满头大汗,可此时,我竟自己一下子坐了起来,还浑然不觉。
我看见年轻的小护士激动得满脸通红,眼睛里甚至有隐隐的泪花。我虽不知昨夜孩子所经历的凶险,但我知道护士带来了喜出望外的好消息。孩子哭了!孩子会哭了!每个生命降临人世之初,都是以嘹亮的啼哭来宣告他的到来,而初为人父母者,抱怨最多的也是孩子夜晚的啼哭惊扰了父母的睡眠。而我的孩子,来到人世时安安静静,悄无声息,哪怕往她头上输液扎针也一声不吭。当她独自挺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黑夜,当她靠自己的力量终于击退了死神,她才用稚弱的啼哭骄傲地宣称:不要对我失去信心,我还活着!活着!这哭声是人间最美妙的仙乐,是对至高无上的生命最神圣的礼赞!
《在疼痛中奔跑》二十:芊芊(2)
生命,宛如悬崖缝里长出的小草,如此渺小又如此顽强!
“我当然要看!孩子呢,我的孩子?”我激动而焦急地对护士伸出了手。
“可是,孩子仍然不能脱离恒温箱,不能脱离药物的治疗,所以不可能给你抱过来。要不等你能下床了,自己去看。”
“我去!我现在就去!”
“你才动手术一天多,能下床吗?”小护士狐疑地问道。
“我,我能!我当然能!”我环顾四周,桑吃早餐去了,母亲也还没来。我咬咬牙,把两条腿慢慢探到床外,再将身体送出来。小护士扶着我,我终于站了起来。腹部剧烈的痛楚一瞬间袭击了我,让我险些跌倒。我赶快站直了身子,我不能倒,我要站直了,走着去看我的孩子,啊,我的亲爱的可怜的孩子,妈妈终于要看到你了。我激动地扶着墙,一步步朝急救室走去。
我看到了我的孩子。
有没有哪一个母亲像我这样不幸,孩子在身体内生长发育了10个月,母子二人相偎相依,可在孩子离开母体的一刹那就被迫骨肉分离,几十个小时苦苦相盼,望眼欲穿?而母子相见的第一面,竟然隔着坚硬的恒温箱,她甚至不能抱起自己的孩子,吻她亲她。
有没有哪个母亲像我这样幸运,当她经历了炼狱般的折磨,当她来到弥漫着呛人的药物味儿的新生儿科急救室,在那个小小的四四方方的玻璃恒温箱里,她竟然看到了一个天使?
当时,清晨的第一缕霞光正透过窗户射进来,照在孩子小小的面庞上。她的肤色是一种象牙般润泽的白,在霞光的照映下,隐隐透出一种粉嫩的红,看上去肌肤竟然是半透明状的,玲珑剔透,吹弹即破,宛如一块稀世的美玉。因为消瘦的原因,她的下巴颏尖尖的,轻灵纤巧,我见犹怜。她的眉毛已依稀可见清朗秀气的轮廓,嘴唇小巧精致,弧度优美。最让我眩惑的是她的鼻子,从来不知道一个新生儿竟然可以有这样挺拔笔直的鼻梁,透出一种睥睨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