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有德,公子止步-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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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郡主到了吗?皇后刚刚还念着您呢。”来的是一个穿深色宫装的女子,很是稳重端厚“这位就是王家小姐?怪道娘娘常说王家的女儿养得好呢,几位大小姐都是大家风范,这位也是清秀可人呢,可见传言不虚,郡主真真是端庄贤惠的。”
“皇后娘娘那时抬举我呢。”王夫人笑着拉过王婉的手“这孩子虽蠢笨了些难得的是性子温顺乖巧,能入了靖安公主的眼也是她的福气。”
“瞧郡主您这话说的,您的福气还长着呢。”那姑姑含笑道,抬手招来身后的一个小宫女“福儿,你带王家姑娘去芳华殿吧,别让公主等急了。”
芳与泽其杂糅兮,羌芳华自中出。据说芳华殿三字乃圣上钦赐,取自《楚辞…九章…思美人》,足见圣上有多爱重这位公主殿下了,希望她德行美好自有馨香。王婉不禁想起嫡母刚刚的话来“本性至纯,随性而为”,这帝都谁人不知,靖安公主最是任性妄为,才拖到十七岁都无人求娶。
只是她思来想去都不曾明白,这位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公主殿下怎么会要见她?
“姐姐好,这位就是王家姑娘了,劳烦姐姐向公主通报一声。”
王婉抬头已到了芳华殿前,高高的石阶向上延展,两旁的汉白玉栏杆上雕刻着各式花卉令她目不暇接。待看到那重重屋檐时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无怪乎世人都说圣上爱重靖安公主,芳华殿用的竟是庑殿顶,除却帝后寝宫、太庙、东宫便只有此处用了吧。
“王小姐请。”刚刚进去通报的小宫女引她上了台阶。
“可算是来了,我本想着姑娘要是再不来,就去安宁宫请呢。”行至殿前,一个穿水绿襦裙的女子便迎了上来,笑容大方可亲,王婉猜测着这就该是嫡母口中的梅香了,靖安公主身边的大丫头,便低头微屈身道“梅香姐姐好。”
“这怎么敢当,姑娘折煞奴婢了。”梅香笑着引王婉进殿。
入得殿中,珍珠玉珏,罗绮锦绣自是目不暇接。王婉却无意再看,只收敛神情,目不斜视,行走时身姿端正,仪态端庄。
“公主,王姑娘到了”梅香柔声禀告。
“民女王婉参见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王婉半点不敢含糊,端端正正的行了大礼,力求挑不出一点瑕疵。可那突如其来,无所不在的压迫感是怎么回事?
说不出来是怎么一回事,就像突然间四面八方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了,让她觉得喘不过气来,而那如同芒刺在背的眼光更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被盯上的猎物一般?她哪里……她哪里得罪过这位公主殿下吗?
王婉强撑着抬头看了一眼,却只能看见重重叠叠的轻纱后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公主”她听见身侧的梅香勉强唤了一声,连声音都是抖的。
“竹韵”王婉听见她的声音低哑,仿佛在压抑着什么。一个与梅香一般打扮的女子听她吩咐取了一把琵琶出来。
那人的声音再传来已透着股慵懒的味道“我前些日子得了件琵琶,听说是胡人那传来的玩意儿,听闻姑娘擅长此道,今日请姑娘来弹一曲琵琶行。竹韵,给她。”
真的是好生无礼的女子!王婉暗中皱眉,却不敢表露半分。心中更是一阵惊慌失措,琵琶是她母亲教她的,只因父亲不喜说是胡人之技,她便装作弃了,连母亲都信以为真,暗自惋惜,公主怎会知道她擅长此道。伸手接了琵琶,好沉,比一般琵琶都要沉,她是故意的。
“竹韵,看座。”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意。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琵琶声一声声传入耳中,轻纱飞扬,帘幕后的女子咬着下唇,脸上有泪,眼中却像有烈火在燃烧。回来了,她竟然回来了!直到这一刻她悬了整整五日的心才终于放下。
靖安是在五日前醒来的,看见熟悉的宫室她怎么也不相信自己还活着,竟然活着回到了十七岁。那日她拔了剑就往手上割去,鲜血溅出的瞬间,那疼痛才让她有了些微的真实感。宫人们已被吓懵了,她只记得最后她扯着父皇的袖子问他“阿颜呢?阿颜呢!”血染红了父皇的衣袖,后来听宫人说她刚昏过去父皇就派了八百里加急去追今年负责春蚕祭的太子颜,估计这几日就回来了。
靖安却是等不了的,唯恐是老天爷又跟自己开了个玩笑,夜夜都不敢入眠。她急迫需要有一个人来证明,证明一切都不是她的梦境。阿颜还没回来,找谢谦之?不,她还不敢,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人。即便是面前的王婉,她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迫使自己坐在这里听下去。
没错了,王婉还只是王家的庶女,还不是阿颜的侧妃,阿颜他还活着,阿颜他……还没有被她害死。
铜镜里,靖安哭得满脸是泪却咬紧了下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手指紧绷血染红了纱布,背脊在不断颤抖着却弯成极为倔强的弧度。这一次,她会保护好阿颜,她绝不会再让王婉嫁给她的弟弟。
日渐西垂,琵琶声还在响着,曲调却越来越低,女孩子的手脚都被压得发麻,另一只手也只能勉力抬着,脸色发白,出了一头虚汗。靖安不曾开口也无人敢叫停,皇后中的姑姑已等了许久,只得遣人先回安宁宫回话了。
“表嫂,靖安……这是怎么了。”王夫人见宫人们都退了下去,才小声问道。原以为王婉是个有福气的,这会儿看也不尽然了,瞧这架势定然是得罪了她这表侄女无疑了,只是靖安虽是胡闹惯了的,但从未与人这般为难过。
“教表妹为难了,靖安啊,近来心思重了些,前些天又让梦魇了,难免胡闹了些,表妹多担待”皇后虽如此说着,眉间却愁云不散,她从未看见自己的女儿那样哭过,一声声直把她这当娘的心都要哭碎了。
王夫人亦是笑笑“想来是靖安听得入神,忘了时辰也情有可原。”
“停”听得这一句,王婉陡然松懈,手中的琵琶都险些掉了下来“果然弹得一手好琵琶,听得我都入了迷。时辰不早了,梅香,送王姑娘回去,对了,替我向表姑妈问个好,下次表姐她们来了,我们再好好聚聚。”
王婉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当众扇了一巴掌一样,脸上火辣辣的疼,却又不得不强撑着身子行了跪拜礼。风卷起帘幕,她只看见绣着金色凤鸟纹的一角裙裾,而她只能匍匐其下。
第三章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
靖安看着昏黄的阳光从冰冷的地砖上渐渐上移,上移,漫过雕花的案几,漫过半开半合装胭脂的白瓷美人盒,漫过铜镜。她伸出手,透过光袖子像虚幻的一样,她的手掌亦感觉不到丝毫温度。靖安却固执的伸着手,直到那光芒漫过她的指尖,渗透到重重轻纱,再摇曳成一片虚无。
人所不能抓住的是时光,人所不能改变的是过往。
她赶走了所有人,偌大的宫殿里只剩她一个,在被那最初的喜悦淹没之后,靖安只剩沉默。天边的火烧云是那样艳烈,将整座宫室都镀上一层凄艳的色彩,宛如她最后放得那场火一样,她知道一点用都没有,她只是不甘心,她只是不平。
“谢谦之,你看着……”看着什么,火海中的女子近乎凄厉的喊了一句是诡异的沉默,看着她怎样死无葬身之地吗?她没有办法不爱他,从第一眼到现在,她可以不在乎他到底是怎样的人,谦谦君子也罢,小人也好,她靖安爱了就是爱了。可她不能允许自己再爱下去了。
谢谦之,阿颜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一碗碗送上的药竟是把他送上黄泉路的催命符,阿颜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喝下这一碗碗药的,不是我,不是我啊,她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来不及说出,阿颜就在她的怀里没了气息。
“皇姐,谢谦之他待你好吗?”那病弱的少年脸色脆弱苍白的像纸一样,倚在软榻,端着药碗,散去了以往的乖戾,眉眼含笑。
“好啊!”她是那样轻松的答道,他很好,只是太好太客气,永远都是跨不过去的疏离。
“呵……皇姐终于有了比我还重要的人呢。”他笑着,眼底是她看不懂的伤痛。
皇姐终于有了比我还重要的人呢,她敲着心口,好痛啊。阿颜是认定了她为了谢谦之将一碗碗毒药送到他手上了,她连一句解释都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不是我,阿颜,不是我。”
可是又有什么区别呢,那药是她亲手送上的,她的手染上了胞弟的血。
“阿颜!”将他抱紧的时候才知道那少年已是瘦骨嶙峋了,血大口大口的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裳,那俊美的脸颊染上血透出一股妖艳和不祥“阿颜!来人,传太医,传太医呀。”
她疯了一样的喊道,四周却是诡异的沉静,沉静的教她心慌。
“人都死绝了吗?传太医呀!”她拍打着不知在何时起被紧紧锁上的殿门“传太医!”绝望在心中不断蔓延,她却固执的不愿相信,她不信……
“皇姐……”回身看到躺在血泊中的少年“阿颜、阿颜……”她瘫倒在地,踉跄的奔过去抱紧他“阿颜,没事的,没事的”她的眼泪却发了疯的往下掉“来人啊!快来人啊!”
“皇姐……咳”大口的血不断的涌出,那少年眼里却还是眷恋,苍白的手挣扎着与她十指相扣,力道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头“阿颜不能再护着你了,阿颜也护不了你了。皇姐……也不需要阿颜了是吧,是吧,那个人……那个人真的就那么好吗?”
他挣扎着,挣扎着,身体却因为疼痛不断地抽搐“比我还好,好到让皇姐要……要……罢了,皇姐眼里早就没有阿颜了。”他还有太多的事想交待,却没有力气说下去了,想带她一起走呢,可前方的路太黑了,太黑了,出口的终究还是一句宛如孩童般的委屈话语。
皇姐眼里早就没有阿颜了,那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是最无力的叹息也是最严厉的谴责。她抱着他坐在血泊里,空荡荡的大殿寂静的可怕,怀里的少年眉眼如初,阿颜他一直都这样寂寞吗?她擦着他脸上的血,喃喃的问道“好到让皇姐什么?好到让皇姐什么啊?阿颜!”
靖安疯了一样的找到跌落在地上的碗,狠狠的砸碎“不是我啊!不是我!阿颜……”她哽咽着跪倒在地,眼泪疯了一样的流“不是我啊,阿颜你为什么不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喝下去,为什么呀……。”
那样刻入骨髓的无力和绝望,滔天的悔恨从她的心脏流向血液朝着四肢冲刷而去,几乎将她溺死在那悔恨里。
就是这样的静寂啊,就是这样的残阳如血,她的胞弟死在了她的怀里。
是的,她回来了,一切都回到了最初,可她已经不是最初的靖安了,她要怎样才能守住一切。镜子里的少女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姣好的容颜是那样美丽,眉间还没有忧愁留下痕迹,可那双眼睛已没有了最初的明净。
换了十七岁敢爱敢恨的靖安,她会杀了谢谦之和王婉,可她不是,漫长的时光里,她为那个人放下了皇室公主的尊严;为了那个人她收敛了所有的坏脾气,学着忍耐和温柔;为了那个人她学着一切她不擅长的东西。
谢谦之,哪怕只是想到这个名字,心都会不自觉的